幽州總管府只是一個軍事區域,包括涿郡、漁陽郡、北平郡、安樂郡和上谷郡五郡,下轄兵力約四萬五千人。
現任總管是前兵部尚書段文振,但段文振上任沒有多久便中風倒下,基本上不能管事,幽州總管府暫由右武衛大將軍李景節制。
十二月初,天寒地凍,幽州大地被大雪覆蓋,白雪皚皚,一派銀裝素裹,大小河流都結了冰,永濟渠也成了冰雪世界,船不能行。
由於漸近新年,涿郡以南的官道上行人來來往往,頗爲熱鬧,儘管地上鋪了稻草,但不時有人畜翻到,惹來一陣鬨笑,車伕拉着牛車,貨郎挑着擔,每個人都小心翼翼。
中午時分,官道上來了一行騎兵,約百餘人,爲首者正是新任幽州楊元慶,和他同行之人還有剛被升爲總管司馬的李靖和錄事參軍裴晉,另外還有虎賁郎將韓世鄂,他被楊元慶推薦爲漁陽督軍。
在楊元慶身邊還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碧眼雪膚,面若桃花,她便是背叛突厥,甘心跟隨楊元慶的阿思朵,由於她身份特殊,楊元慶暫時沒有娶她,她作爲楊元慶的親衛跟隨,和普通士兵一樣,她頭戴鷹棱盔,身着細銀甲,手執一把繡鳳刀,騎在高頭駿馬之上,顯得英姿颯爽。
雖然朝廷明文規定,軍中不準出現女兵女將,但事實上各邊鎮藩將都有侍妾裝扮成親兵隨從,朝廷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默許了這種現象,只要侍妾不在軍隊編制中,朝廷也就不管。
儘管天寒地凍,一行人依舊興致盎然,一路有說有笑,衆人過了桑乾水大橋,隱隱可見薊縣城牆,楊元慶馬鞭一指前方不遠處的驛站,對李靖笑道:“司馬看見那座館站沒有,我曾來過,當年我就在那座驛館中抓住了幽州總管竇抗,一晃過去七年了,就彷彿是昨天發生的事情,那些細節還歷歷在目。”
李靖捋須笑道:“將軍當年神勇讓人嚮往,不過我估計大家更願意進驛館去看看裡面餐堂的陳設,大夥兒說是不是?”
衆人轟然大笑,“李司馬說得極是!”
楊元慶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咱們就去參觀驛館餐堂。”
儘管每個人都在想象着熱騰騰的肉湯,可地上結冰,行走艱難,衆人都不敢放開馬速,只得小步前行,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驛館前。
驛丞已經聞訊出來,他驚訝地望着這一百多騎兵,以他十幾年職業敏感,他立刻判斷出,這一行人不是普通的赴遼東作戰者。
楊元慶卻認出了他,當初自己還從這個驛丞口中打探了不少關於竇抗的消息,還記得他姓王。
“王驛丞,還認識我嗎?”楊元慶翻身下馬笑道。
“你是......”
當初楊元慶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小將,現在他已二十三歲,變化頗大,王驛丞只依稀有點印象,卻想不起他是誰了。
“七年前,我在你這裡抓過竇總管,還記得嗎?”
“你是楊將軍!”
王驛丞頓時想起來了,臉上露出笑容,忽然,他臉上笑容凝固住了,頭皮彷彿炸開一般,這個楊將軍不就是新任幽州總管嗎?
嚇得他慌忙跪下,“小人不知總管駕臨,無禮之極,求總管恕罪!”
楊元慶笑道:“既然知罪,還不趕緊去熬一鍋熱湯?”
“是!是!總管請進驛館歇息。”
王驛丞慌忙請楊元慶進驛館,他回頭對十幾名僕役大吼道:“總管到了,還不快去做飯?”
王驛丞上上下下頓時忙碌起來,楊元慶和手下們進了驛館,在大堂坐下休息,早有十幾名僕役如流水般給他們端來熱騰騰的辛辣湯,這是用鹿的骨架、肉末佐以生薑、枸杞和各種調料熬成,是去寒氣的上佳飲品,也是幽州一帶冬季特產。
楊元慶喝了一口湯,對阿思朵笑道:“怎麼樣,還喝得慣嗎?”
熱氣蒸騰,使阿思朵的俏臉更加嬌豔,她嫣然笑道:“其實草原也有,只是沒有這麼辛辣,就是純鹿肉湯,裡面還燉有鹿茸。”
阿思朵跟楊元慶已經一年多,漸漸習慣了中原的生活,原有的一點突厥口音已經完全消失,若不是她的碧眼,誰也想不到她會是突厥女子。
王驛丞在旁邊緊張道:“姑娘有所不知,大戶人家的辛辣湯裡也是要放鹿茸和人蔘,因爲太昂貴,我們驛館往來人多,只能提供這種普通的辛辣湯,真是抱歉了。”
楊元慶笑道:“湯沒問題,你這個辛辣湯就很好,只是想問問你,涿郡附近可有什麼亂民造反的情況?”
王驛丞嘆息一聲,“天下郡縣都有造反,幽州在遼東戰役風口,怎會沒有?幽州一帶有兩支大的造反亂匪,一個是上谷郡的王拔鬚,自號漫天王,聚集萬人,在五回嶺佔山爲王,扼住了飛狐道,往來客商都要給買路錢,還有一個是盧明月,出身涿郡豪族,也聚集了萬餘名各地送糧逃民,在北部燕山一帶,不過他們都在鄉村活動,自給自足,從不襲擊郡縣,所以影響不大。”
楊元慶微一沉吟,這個盧明月好像是齊王身邊的四大侍衛之一,齊王被囚禁後他便不知去向,原來是跑回涿郡造反了。
這時,旁邊裴晉問道:“這個盧明月和范陽盧氏有關係嗎?”
王驛丞連忙躬身道:“我們涿郡人都說盧明月是盧氏遠房,但盧家堅決不肯承認。”
“盧家當然不肯承認,承認了,盧家可就要遭殃了。”
旁邊李靖笑着接口,但他現在關心的卻不是盧家和亂匪的關係,他笑眯眯對驛丞道:“驛館裡可有酒?有的話給我來一碗。”
“有!有!小人給你去拿。”
驛丞轉身跑去後院地窖裡拿酒,李靖對楊元慶歉然笑道:“這酒癮上來,實在是難熬,總管見諒!”
“少喝點無妨,冬天喝點酒可以去寒,等會兒大家都來一碗。”
衆親兵大喜,有幾人更是急不可耐,跟着跑到後院去搬酒,就在這時,驛館外傳來一陣喧鬧聲,一名僕役奔來稟報,“太守來了,李大將軍也來了。”
只聽大堂外傳來爽朗的笑聲,“元慶既到了城外,爲何不直接進城?”
一名身材魁梧的大將出現在大堂前,足和楊元慶一般高,年約四十餘歲,氣勢威猛,長着一雙丹鳳眼,紅臉膛,頜下一縷長鬚,頗爲有幾分關雲長的味道,此人正是右武衛大將軍李景,綽號‘小關羽’,當年平楊諒時,李景是代州刺史,雁門縣被圍,楊元慶率五千幽州騎兵來解圍,和李景結下友誼。
李景也是出征遼東,因幽州總管段文振病重,不能理事,楊廣便命李景暫管幽州軍務,楊元慶主要和他交接。
楊元慶連忙走出來笑道:“就是怕大將軍沒有午飯招待,所以纔不敢進城。”
李景哈哈一笑,回頭對一名老者笑道:“崔使君,此人竟小瞧涿郡,咱們擺上三天三夜酒席,讓他瞧瞧,究竟是幽州富庶,還是他豐州富庶?”
身後老者約六十歲出頭,雖然穿着文官袍服,卻體格健壯,一看便知是練武之人,此人便是涿郡太守崔弘升,博陵崔氏的二號人物,博陵崔氏家主崔弘元便是崔弘升之兄。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是一脈兩支,乃天下名門五姓七望之首,雖然現在裴家得勢,但在名望上,裴家還是在崔氏之下。
崔弘升捋須微微一笑,“開三天三夜酒席我不反對,但酒錢得軍方來出。”
李景上前對楊元慶眨眨眼笑道:“看見沒有,這就是你未來要面對的涿郡太守,你儘管領教他的吝嗇。”
楊元慶啞然失笑,上前一步,對崔弘升拱手道:“以後還請崔太守多多關照。”
崔弘升笑眯了眼,“元慶來做總管,一切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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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楊元慶心裡清楚,雖然李景和自己有交情,看似關係密切,但真正談起政務,李景必然是一絲不苟,毫不含糊,他是忠直之將,和自己師傅張須陀有點相似。
而崔弘升雖然和他是初次見面,而此人也看似中庸,但崔弘升卻和他楊元慶有着利益關係,崔弘升和裴家有聯姻,他兄長崔弘元的嫡長孫女就是嫁給了裴晉,崔弘升居然沒有和裴晉打招呼,裝作不認識他,就看得出此人公私並不分明。
衆人一行進了薊縣城,薊縣便是涿郡的郡治所在,也就是從前的幽州城,城牆高大寬闊,周長四十里,人口二十餘萬,曾是河北第二大城,當鄴都被毀後,薊縣便一躍成爲河北第一大城,這裡既是郡府所在,同時也是幽州總管府所在,城外有駐兵兩萬人,如果再加上臨朔宮的三萬駐軍,薊縣便有五萬大軍佈防,將縣城護衛得如鐵桶一般。
幽州總管段文振已經回京城養病了,他的軍權由李景代理,此時兵部的牒文和聖旨都已經下發,就在總管府內,由長史趙元眳主持,楊元慶和李景正式交接了軍權。
楊元慶又和總管府的百餘名官員一一見了面,長史趙元眳是北魏八柱國之一趙貴之孫,年約四十餘歲,也是行武出身,身材高瘦,他是仁壽四年後來幽州赴任,從司馬做到長史,在幽州已經呆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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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眳話不多,給人一種陰險狡詐之感,或許這是楊元慶的感覺,趙元眳的眼睛總是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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