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的性格,是事情沒決定之前。會瞻前顧後,多方引證,先把一切不利因素都考慮進去,免得出現無法挽回的後果。
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像此刻,幾個丫頭愁眉苦臉地圍着,蘭姨摸着她的額頭勸着:“這麼燙怎麼走呢?外面風又大,我看今天就算了吧,過幾天再走也不晚。”蘭姨的意思是,只要趕在太子和壽王打起來之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行了。
俞宛秋推開奶**手說:“和薛凝碧約了好幾個日子了,怎麼能一拖再拖?今天外面只是颳風,要再等幾天,只怕下起大雪來,到時候更走不了了。”
“可你病成這樣……”蘭姨滿眼擔憂。
“沒事,你們把藥罐子撤下,給我濃濃地煎一碗薑湯來。”
不管薑湯能不能祛風寒,起碼能擋一點寒氣入內,所以她又加上一句:“多煎點,每個人喝一大碗,咱們熱乎乎地出門。”
幾個人見姑娘態度堅決,也就不再阻攔。
事實上。對沈家頻繁的小動作,還有姑娘受的那些委屈,她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很多事,姑娘不說,她們也就不提。比如前幾天,姑娘和程家姑奶奶在二門口拉拉扯扯,府裡多少人看見了,都說姑娘是個有福之人,鴻運齊天,躲過了一劫。她們心裡卻再清楚不過,所謂的劫,不過是人爲,是世子的護衛在懲罰那些欺負姑娘的人。
若沒有他們在,姑娘當時有多危險!果然沒爹沒孃的孩子容易遭人欺負,連程姑奶奶那樣一個外來戶都敢對姑娘用強,沈家的下人只裝沒看見,反正不關他們的事,等事情過了,再當件新聞拿來說嘴。
連二太太母子密謀姑娘遺產的事,她們也聽到了一點風聲。府裡下人多,就有個毛病,什麼都瞞不過人,在房裡說幾句話,聲音稍微大一點就被人聽了壁角。別看下人們當面對主子恭恭敬敬的,背地裡什麼不說?尤其像二太太這種媚上虐下的,有一點醜聞下人恨不得傳得天下皆知,好出出平時被她壓榨凌虐的那口窩囊氣。
若是傳聞屬實的話。這府裡當真一天也住不得了。姑娘以前年紀小還好點,現在都十四歲了,假如二太太和二少爺鐵了心要人財兩得,想擺佈姑娘並不難,這裡可是他們家。
而身爲女子,只要有一次失陷,這輩子都完了。若非如此,住得好好的,每天有吃有喝,她們爲什麼要全力支持姑娘走?
等喝過薑湯,再穿上特製的衣服,那是紋繡日以繼夜趕出來的,每件衣服都“內有乾坤”。這個時候就顯出冬天的好處了,再塞多點東西也看不出來。不光俞宛秋,其他幾個也是,有的身上光內衣就穿了好幾件,怕萬一在路上丟了包裹,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一切收拾停當,俞宛秋打開院門,戚長生馬上迎出來問:“姑娘,這就要走了嗎?”
“是的。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都準備好了,就等着姑娘了。”
俞宛秋點頭稱歎,這安南王府培養出來的人,組織紀律性真不是一般的強。這種天氣去廟裡進香,人家卻一句多話也不問,只管執行。
一想到自己離開後他們可能受到的處罰,心裡頗有些過意不去。他們見程綺玉欺負自己,馬上出手懲戒,而且手段高明,做得不露痕跡,至今還沒聽到任何傳言,說沈府和壽王府懷疑“車禍”是人爲的。程綺玉也是自作孽,同車的幾個人,獨她摔斷了腿,其他幾個傷勢都比她輕,屬於養一陣子就能養好的,連書琴也醒過來了。
帶着感激和愧疚,她拿出幾封銀子給戚長生,叫他分發給另外的人。他們守護了自己將近半年,就當她給的工錢吧,請個保鏢也挺貴的。
出府地點就是廚房的那道門。在早飯和中飯之間有一段時間,廚房是沒人的,天氣好的時候,興許還有兩三個打雜的在,這大冷的天,誰都不想出門。連看門的都一把鎖管住,自己躲在房裡烤火,有人來了纔給開一下。
也就是說,只要搞定這個門房。拿到他手裡的鑰匙,她們就可以走得神不知鬼不覺。她們現在都穿得臃腫不堪,頭上再圍個大頭巾,一個個分頭走,即使有人看見了,也只當府裡的女傭出去辦事,不會聯想到別的。
而弄暈門房,對戚長生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等她們出去後,保管那人還以爲自己只是打了個盹兒。
爲避免引起盤問,馬車停在幾百米之外,等她們全部上車,已經約摸到了巳正,也就是上午十點了。
望着沈府的院牆在視野裡漸漸遠去,想着院牆內那個住了快六年的家,俞宛秋心裡涌起了淡淡的惜別之情。
人處久了會有感情,地方住久了也一樣,她實在是喜歡山水園的,如果沈家的人後來不那麼張牙舞爪,她原本打算隱忍下去,住到出嫁才走。可現在的形勢已經糟糕到,如果她還住在那裡,就沒辦法正常出嫁。只會淪爲沈家人攀附權勢的工具。
到最後,她連告別都不敢,怕被沈府以各種名義扣留,只是在起坐間的書桌上留了一封信,講明她離開的原因,讓沈府不要追尋,不然把那些事情抖出去,大家都不好看。
馬車駛出玉泉巷,來到東大街,再往前走小半個時辰就是朝陽門了,東嶽廟就在朝陽門外二三裡處。
坐在車轅上充任車伕的戚長生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敲擊聲。他打開車門,就見姑娘蒼白着臉對他說:“不行了,我要下車。”一面捂住嘴不停地乾嘔。
今天早上一見面他就知道姑娘病了,可姑娘沒說改時間,他也只能照辦。身體不適的人最容易暈車,幾個丫頭剛把姑娘扶下去,她就蹲在路旁吐得一塌糊塗。
蘭姨便跟他商量:“這樣下去不行,必須找個地方讓姑娘歇一歇,吃點東西再上路。她早上就沒吃什麼,本來就病了,還空腹,不暈車纔怪。”
戚長生馬上說:“好的,就這裡行嗎?”他指了指路旁一家叫得意樓的飯莊。
蘭姨沒有表示異議。於是一行人進了飯莊,開了個帶套間的雅座,叫了兩桌菜,護衛在前面,女眷在後面。
其間幾個丫頭陸續出去上淨房,卻都沒有再回來。
眼看午時快過了,姑娘還坐在裡面不出來,戚長生實在忍不住了,說了一聲“得罪”,就掀簾走了進去。
一臉病容的姑娘靠在椅背上,給了他一個虛弱的笑容,輕輕問:“你早猜到了是吧?”
“嗯”,到了此時,也沒必要互相打啞謎了,他分析道:“若只是去廟裡進香,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不需要費功夫掩人耳目。”
“所以你將計就計,把我們從府里弄出來,因爲這正合了你家主子的意,對不對?”
戚長生並不否認,也知道幾個丫頭已經先溜走了,但那些人無關緊要,他只要守住姑娘就行了。擒賊擒王,有姑娘在,丫頭走了還會回來的。
俞宛秋突然心軟起來。對戚長生說:“要不你就跟我走吧,我僱你當我的保鏢。不然,你把我弄丟了,我怕世子不會輕饒你。”
戚長生抱拳說:“姑娘不需要再僱用屬下,世子走之前已經說了,從他把屬下派到姑娘身邊的那天起,姑娘就是屬下的主子。”
“得了,你是安南王府的死士,死士一生只對一個主人盡忠。我相信你會竭力保護我,但前提是,我不能背叛你家世子。”
“姑娘會嗎?”戚長生反問。
“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承諾,根本談不上誰背叛誰”,俞宛秋努力讓自己昏沉的腦子保持清醒,但耳朵裡聽來的聲音,卻越來越飄渺,“我是自由身,完全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受他轄制。可是在你們眼裡,也許這就是背叛了。”
戚長生不解地問:“姑娘爲什麼不跟世子在一起呢?世子那麼喜歡姑娘。”
俞宛秋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你將來有個女兒,她長大後遇到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既不下聘,也不迎娶,就要你女兒沒名沒份地跟他在一起,你會同意嗎?”
“這……”戚長生語塞了。
“你也不會同意對不對?因爲這叫無媒苟合!姑娘家只要沾染上這個,一輩子的名聲都完了。世人不會說男人的不是,只會說這女人輕浮下濺,自甘墮落。”
她並不想這樣扭曲趙佑熙的心意,那個人的願望其實很簡單:跟喜歡的女孩在一起,以後的風風雨雨他自會承擔。
戚長生以爲姑娘只是不放心這個,忙代他家主子承諾:“世子會對姑娘負責的。”
俞宛秋卻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不需要他負責,我會對自己負責的。”
“那姑娘的意思是?”
俞宛秋從椅子上站起來說:“賬我已經結了,抱歉,我們要先走一步。”
“姑娘!”戚長生慌了,因爲他發現自己正逐漸失去意識,姑娘是什麼時候對他下藥的?
“咚”的一聲,他倒在地上,手還不甘心地朝門口伸着。
不過俞宛秋也沒走出去多遠,才轉過樓梯口,就見店堂中央站着一個身披紫色大氅,頭戴金冠的人,笑吟吟地望着她說:“知道我來接你,就自己下來了,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