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秦公子說明天走。俞宛秋姑且信他,讓蘭姨收拾好行李,自己則仔細地把幾個書架一一翻檢,凡是父親留下了筆跡的,就清出來,竟有一百多本。還不知道俞家肯不肯讓她帶走這麼多,這書齋和藏書,對他們來說是某種象徵,那是他們家的榮耀。即使書齋一空幾十年,仍滿載着往昔輝煌的記憶。
古代的狀元是很了不起的,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歷史,只出了九十個狀元。記得她還是何小慧的時候,曾去某地旅遊,那裡就有一顆六百多年樹齡的菩提樹,據說是明代某狀元之母手植。而那個村子,就叫狀元村,村裡出了個狀元,一村人跟着榮耀了幾百年。
書整理完畢,已經夜闌人靜。九月初的天氣,風裡有了一點涼意,俞宛秋抱緊手臂。從敞開的窗子望出去,四周一片黑沉,不能像某人一樣“對月遙想音容”,因爲今晚無星無月。
佇立片時,她輕輕喚了一聲:“長生?”
樹影微搖,輕塵揚起,她讓到一邊,戚長生越窗而入,抱拳低首:“姑娘”。
俞宛秋舔了舔嘴脣,竟然覺得有些心虛,想叮囑他們別把白天的情形告訴世子,免得那個愛吃醋的傢伙胡思亂想,更怕他衝動之下做出什麼危險的舉動,比如,夜奔幾百裡跑來看她。話到口邊,只是一個簡單的問句:“白天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
戚長生回道:“是的,姑娘且先隨他出府,到了外面,我們自有辦法。”別人肯幫忙帶姑娘出府,他們求之不得,在俞家的日子實在隱患多多。即使姑娘“病”成這樣,那家人也未必肯耐心地等她怎麼樣之後再坐收“遺產”,據他們探查所知,俞家早就債臺高築,靠變賣祖業過日。
俞宛秋聽了很不放心,告誡他說:“你們千萬別輕舉妄動。秦公子是個練家子,他在這屋裡的時候,你們不要靠得太近”,今天她一天心神不寧,就怕侍衛暴露,想讓他們暫時退出府外,又不敢貿然召喚,一直忍到半夜纔出聲。
“是”,對這個人,戚長生心裡確實沒底,本來跟蹤朝廷密探到了九江,那批人卻被臨時招了回去,另派了秦公子領着何家的幾個人,像走親戚一樣到了俞府。他們緊急通知王府的情報網徹查此人身份,竟一無所獲。
俞宛秋琢磨了一會兒,又交代說:“今晚你們乾脆撤出府,反正我明天就離開這裡了。”朝廷的人想抓的是趙佑熙,她不過是餌,魚未上鉤,餌還有用,不會遭到譭棄。她的暗衛走了。真遇到危險,朝廷的人搞不好還會保護她。
戚長生尚未回話,外面已經傳來了打鬥聲。
見戚長生要跳窗子出去助戰,俞宛秋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一把拉住道:“不要從這裡走,後來的臥室還有一扇窗子。”
戚長生剛閃進去,書齋的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了,秦公子當先大踏步走了進來。
“出去!半夜三更闖進我的房間,成何體統!”俞宛秋站立在一堆書籍旁,怒聲呵斥。
秦公子卻恍若未聞,只朝兀自晃動的門簾瞅了一眼,就向緊隨其後的幾個黑衣人一揮手,他們立刻涌入臥室,很快又出來,向秦公子搖頭。
“你屋裡的人呢?”變臉後的他,全然沒有了白天讀筆記時的那種親切隨和。
“我屋裡只有我”,蘭姨收拾好行李後,已被她打發到另一間屋裡睡了。
“是嗎?現在又多了本公子”,秦公子一撩藍色衣袍下襬,在靠牆的客位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
俞宛秋臉色一沉,冷聲問:“公子意欲何爲?”
秦公子嘴角輕撇,一字一句地說:“守在這裡,一直到明早動身爲止。”
“公子不覺得這樣很無禮嗎?”俞宛秋提高嗓音指責:“孤男寡女,深夜獨處,公子不要臉面,宛秋還要名聲!”白天就覺得這人自命不凡,現在更是惹人厭憎,說話也就毫不留情。
秦公子自顧自地從茶几上倒了一杯菊花蜂蜜涼茶,飲下一口。點點頭表示“味道不錯”,而後頓下茶杯,豎起眉峰,猝然發問:“姑娘若要名聲,爲何未婚先孕?”
俞宛秋的腦子瞬間被抽空了,回過神後,掠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不可能!她和趙佑熙成親到現在都沒一個月,即使有孕也診不出來。
現代有早孕試紙,據說同房十天就可以驗孕,而中醫號脈,至少要懷孕兩個月以上才行。所以她馬上鎮靜下來,語聲冷厲如冰棱,言辭比秦公子更具攻擊性:“公子當年學醫時,尊師肯定教過你,學醫的目的是治病救人,行善積德,而不是借醫之名,信口開河,毀人名節,害人性命。”
扔下那句驚人之語後,秦公子就盯緊眼前的人,不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發現。最初的錯愕過後,她很快轉爲驚怒,惱恨,亦有輕蔑,對他醫術的輕蔑。秦公子有些悻悻然,同時也更迷惑了。
老實說,他並不能肯定她是否有孕。她的脈象中,隱隱有一點滑脈的跡象,卻又若有似無,讓人拿捏不準。他故意提及,只是想趁機試探。如果這位俞十七小姐果然如傳聞中所說,乃是趙世子的情人,心虛之下,說不定就自己招認了。
她的反應,卻是毫無愧色,甚至反脣相譏,秦公子不禁想:莫非傳言有誤,她跟趙世子並無曖昧關係?據說他們已經相好一年有餘,趙世子迷戀甚深,上次會冒險出現在甘棠鎮,就是爲了跟她私會。
以秦公子多年來浸yin風月場所的經驗,若一個未婚女子面對“有孕”的質詢毫無愧色,毫不怯場,只能說明一點:她跟任何男人都沒有私情。沒有私情,才能那樣坦然。
可她身邊跟着暗衛,這又怎麼解釋?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就算有錢請得起保鏢,也請不回那麼多高手,她的背景絕對不簡單。
爲了抓捕趙世子,朝廷給他配備了一百多人的隊伍。他們昨天就發現,毓秀齋附近埋伏有暗衛,爲了不打草驚蛇,一直等到晚上,親眼看到有人翻窗進屋,這纔開始行動。結果,書齋裡並沒有搜到人,外面的打鬥聲也好像漸漸消散在竹林深處。難道他那麼多手下,不過人家十幾個暗衛?
他是個不服輸的人,天生就喜歡帶有挑戰性的人或物,就像他不喜食肉,專愛啃骨頭。現在他對俞家的這位美人兒越發好奇了,夠美,夠冷,夠神秘,總之,很對他的胃口。
這樣一想,說出口的話就帶上了一點**之意:“‘毀人名節’?這罪名可大了。叫外人聽了去,還以爲在下對姑娘有什麼不敬之舉。”
俞宛秋美目圓睜,憤然逐客:“胡言亂語!深夜擾人清夢,公子也鬧夠了,該走了吧?”
他嬉皮笑臉:“你明明還沒睡。”
“我正要睡!”俞宛秋已經忍無可忍,站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子請吧,還有,可千萬別食言,明天又說走不成了,那就自打嘴巴了。”
“尖牙利齒的丫頭,你只管放心,咱們明天吃過早飯就走。”
“請稱呼我‘俞姑娘’!”“丫頭”屬於她親愛的夫君專有,以前在沈府時,沈老太君稱呼過,以後,她不許任何人盜用。
“好好,俞姑娘,早點歇下,明早見。”
“姑娘,這可怎麼辦?”書齋的門一關上,蘭姨就從側門急急地走了出來,剛纔她一露頭,姑娘就使眼色叫她回去。她站在門簾後親耳聽見秦公子說,她家姑娘懷孕了。這些日子她本就擔着心,世子那麼勤於耕種,本身又是強霸之人,姑娘雖說年紀還小,兩年前就來了月信,會懷孕也正常。其實,鄉下十四五歲出嫁的也不少。
俞宛秋衝她笑道:“沒事,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是想過避孕,可如果真的懷上了,她照樣開心。這一世的她,家資豐厚,便是趙佑熙幾年不回,她也養得活自己的孩子,最多再買一處僻靜的莊子,帶着孩子隱居去。
蘭姨滿面愁容:“剛懷上就乘車走遠路,很危險的。”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不管有沒有身孕,她都不能留在俞府,走是必須的。所以她只能安慰蘭姨,也安慰自己道:“應該不會的,那人就想詐我,好趁機打探出我和世子的關係。媽媽您想,便是行醫幾十年的老大夫,也不可能這麼早就診出孕脈吧?”
蘭姨卻搖着頭說:“那不見得,一般的大夫,確實要兩三個月。也有很高明的,探脈極準,一個月就摸得出來。”
“問題是,我連一個月都沒有啊。”
“也差不多了,從你們成親到現在,整整二十八天了。”
俞宛秋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沒吭聲,手不自覺地撫住肚子,這裡面真的有孩子了嗎?
儘管有所懷疑,她還是傾向於不可能。中醫驗孕是根據滑脈,而滑脈不一定代表孕脈,可能是其他的一些原因,甚至心浮氣躁都可能使脈象浮滑跳動。還是先別嚇自己,過一兩個月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