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三朝,魏無涯陪程綺玉回門。在程夫人的熱情款留下。他們在沈府盤桓了一天,吃過晚飯才走。
坐在回壽王府的車上,程綺玉倚靠在魏無涯的肩頭,幸福得差點落淚。這幾天的新婚生活,就像一場瑰麗的夢,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魏無涯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說:“從明天起,我就要去文機閣上值了,不能再像這樣陪你,還要請你多體諒。”
程綺玉忙反握住他的手:“相公不貪安逸,勤於公務,我高興都來不及了。”
魏無涯還是有些歉意:“畢竟是新婚期間,我怕娘子覺得受了冷落。”
“不會的”,程綺玉連連搖頭:“相公這樣操勞,也是爲了這個家。”
魏無涯感嘆道:“你能明白就好。想我魏無涯,出身煙花地,長大了又入樂籍,本以爲這輩子只能靠操琴謀生了,沒想到能得你的青睞,得到王爺的賞識關愛,實在是三生有幸。”
“我纔是三生有幸”,程綺玉摟住丈夫的腰。把臉深深埋入他的懷中,閉上眼睛說:“自從接到賜婚聖旨,我就像做夢一樣,有時候早上醒來,會懷疑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場夢,得趕緊把聖旨拿出來看一遍才安心。”
“傻瓜”,魏無涯攬緊她。
夫婦倆依偎而行,車廂裡瀰漫着一股甜蜜的氣氛,程綺玉偶爾擡起頭,看着車窗外暗沉的冬日天空,心裡卻像暖如陽春。
新婚第四天,魏無涯換上六品官服,去了王府前院的銀安殿,文機閣就設在那裡。
文機閣由上至下設有三種官銜,分別爲:參事,主薄,書吏。參事是正五品,主薄是從五品,書吏是正六品。文機閣的日常事務,是爲壽王起草文書、處理文件,職銜雖不高,卻是真正的心腹之臣,權力極大,如參軍一職,俗稱“內相”。如果壽王能得天下的話,文機閣的人完全可以平步青雲,像唐朝的張說。就是從唐玄宗的王府參事一直做到了宰相,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數十年。
魏無涯心裡很明白,憑他一個樂師出身的六品小吏,沈府會待爲座上賓,連身爲民部上卿的沈侯爺都親自出來接待,也就是看在他能進入文機閣——進入壽王府的權力核心的份上。如今壽王聲名如日中天,太子卻被皇帝發配到幾百裡外一座破廟裡唸經,瞎子都看得出皇帝心裡向着誰了。
站在文機閣前的一顆老槐樹下,魏無涯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這是他第一次穿着官服進入政事樓。不像以前,總是抱着琴,低着頭,走到哪兒都先向上位者叩頭問安,然後彈琴供人取樂,眼看着滿桌美酒佳餚,哪怕飢腸轆轆,也只能空咽口水。
扯了扯無比平整的官袍,順了順官帽兩邊的燕翅,他邁着標準的官步向前走去。
這三天在壽王府,他每日都觀察王府裡的各級官員,聽他們互相怎麼稱呼。怎麼行禮,甚至連他們走路的樣子,都在心裡一一揣摩。他相信,不出一個月,他就會成爲一個像模像樣的官員,不熟悉的人見了,絕對想不到他以前是彈琴的。
邁入文機閣之前,他再次扯了扯官袍,正了正官帽,擡頭看一眼門楣上的牌匾,躊躇滿志地想:他會不會也像唐朝的張說一樣,從這裡走向宰輔臺閣嗎?
裡面的人看見他出現,立刻鬨笑起來:“喲,這不是新郎官嗎?怎麼才新婚三天,就把新娘子丟在家裡,自己跑這兒來了?”
他答道:“昨兒就回門了,今天是第四天,該做正事了。”
幾個同僚越發哈哈大笑,擠眉弄眼地問:“新郎官的正事是什麼?”
“不就是陪着新娘子,行那周公之禮嗎?”
“人倫之大,無過於周公之禮,新郎官,快回去吧,別讓新娘子等急了。”
一面說一面把他往外推,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程綺玉見他很快就回了家,驚訝地問:“不是去上值呢?”
魏無涯無奈地解釋:“他們讓我在家裡陪着你,說新婚才四天就丟下新娘子太不象話。”
程綺玉見丈夫的同僚如此擅體人意,自然樂得接受,她何嘗想跟他分開呢。
廝守到第十天。魏無涯實在坐不住了。自從婚禮之後,他就沒見過壽王,他們紅彤彤的新房,除了最初兩天有人來看熱鬧之外,再也沒人拜訪過。
程綺玉見丈夫悶悶不樂,便主動提議:“這都已經十天了,明天你再去,他們應該不會趕你了。聽說文機閣是府裡最忙碌的地方,一旦朝中發生什麼大事,他們忙得連飯都要送進去吃,通宵開議事會。”
魏無涯點了點頭:“嗯,我明天就去。”
這次仍跟上次一樣,他又被一羣哈哈大笑的傢伙趕了出來,被勒令回家陪伴新婚妻子。
第二十一天,情況依然如故。
夫妻倆便想,壽王如此仁厚,大概府裡的規矩就是新婚假一定要休滿一個月,才準去公事房上值。
一個月後,魏無涯倒是沒被趕出來,但也沒有任何信函文書交到他手裡。他就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那裡看別人忙進忙出,自己完全插不上手,一整天,他坐成了一件擺飾。那些原來跟他打哈哈的人。都像沒看見他一樣,只顧忙自己的,或低聲商議什麼,偶爾還會警惕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這晚回家,他連飯都不想吃,一想起白天的情景就覺得憋屈。到這時他才明白,即使他穿上了官袍,在那些人眼裡,他依然只是個彈琴的樂工,他們打心底裡瞧不起他,根本就不屑與他共事。
程綺玉想逗他開心。在旁邊問這問那,他越發煩躁,一甩袖子出了門,在王府的庭院裡來回踱步。遇到的人也跟文機閣一樣,視他爲無物,連最下等的奴才都板着一張臉從他身邊走過,沒人卑躬屈膝地喊一聲“大人”,讓他過過官癮。
來回走了七八趟後,他握緊雙拳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明天就找王爺去。王爺以前那麼愛聽他彈琴,後來又當場拔擢他,就算只是爲了利用他沽名釣譽,他也要讓王爺知道:他並非只會彈琴,他也是有才幹的,只要有伯樂賞識,他就是千里馬。
壽王倒是沒拿架子,當晚就召見了他。聽他說出緣故後,壽王笑道:“讓你歇着還不好嗎?本王就是嫌事情太多了,恨不得天天留在家裡賞花弄琴陪美人。”一面說,一面在身邊的美人身上摸了一把。
美人咯咯笑了起來,一雙媚眼卻瞟着魏無涯說:“聽說你以前是宮裡的樂正?”
“是”,美人的眼光太勾人,魏無涯頭都不敢擡,生怕觸了王爺的忌諱。
“那彈一曲來聽聽吧,王爺你說好不好?”
“好,當然好”,王爺嘴裡說話的時候,手也在美人的衣服裡忙個不停,撩撥得美人呻吟起來,見魏無涯還站在那裡發呆,皺了皺眉說:“魏卿,還不快去抱你的琴。”
魏無涯心裡翻江倒海,無法形容的沮喪,原來到了此時,他仍不過是王爺和美人取樂時的助興工具!
失魂落魄地出門,差點跟一個人迎頭撞上。那人不耐煩地罵了一句:“走路不長眼睛的?”
魏無涯定睛一看,卻是他的頂頭上司秦參事,忙躬身告罪,秦參事打量了他一會才恍然道:“原來是你,沒事,沒事。”
秦參事的公事房在最裡間,他沒資格進去,所以秦參事只在婚禮上見過他,一旦他脫下新郎服,就不認識了。
秦參事轉身走了進去,裡面立刻傳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哥,你來了。”
魏無涯冷笑起來:跩什麼,你的官位也不過是靠你妹妹睡出來的,比我還不如呢,我起碼還沒賣了妹妹。
彈完琴回到屋裡,把今天的遭遇憤憤不平地跟程綺玉說了一通,程綺玉問他:“那女人很美嗎?比我們家的俞美人如何?”
魏無涯馬上說:“那怎麼能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誰天上誰地下?”
魏無涯見妻子長眉微挑,似有試探之意,不禁嘆了一口氣,都什麼時候了,還吃這種無名飛醋。
程綺玉非要他回答,他只好說實話:“王爺這個新寵不過稍有幾分姿色而已,你家的那位纔是真正的絕色。”
說到這裡,夫婦倆迅速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心裡都明白了對方所想。
魏無涯本已灰暗的希望重新亮堂起來:如果把俞美人獻給壽王,讓秦美人失寵,秦參事還會那麼春風得意嗎?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向上爬,這世道,你不做人上人,就會被人踩到腳底下。
程綺玉則拼命告訴自己:我這都是爲她好,壽王殿下可是未來的皇帝,以俞宛秋的美貌,到時候弄個貴妃噹噹不是問題,說不定還能入主中宮呢。到時候她感激自己都來不及了,要不是自己在壽王府裡住着,憑她一個小孤女,哪有機會見到這種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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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有人會說:怎麼你這本書裡盡是壞人?
其實他們本身並不壞,只是身在名利場中,被那個大染缸染黑了。
如果魏無涯一輩子都是琴師,可能會低調優雅地過一輩子,不會去害任何人。如果程綺玉嫁給一個普通的世家子,也可能一輩子都跟俞宛秋是好朋友。
只能說,是環境改變了人。
等俞宛秋到了民間,纔會遇到真正純樸善良的人。
另:好像有30張粉紅了,所以我今晚會加更一章,多謝大家!
(我試着把分隔線以下所有的字刪掉,還是超過了3000字,就乾脆留下了。如果我在正文後又囉嗦點什麼,肯定不會改變原有的訂閱點數,請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