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夫妻倆一夜未眠。因爲堯兒一直高燒不退。到第二天午後,臉上身上更是長出了紅疹子,這下,他們不得不相信,兒子真的在“出痘”。
出痘,也就是出天花,在古代是非常嚴重的傳染病,死亡率很高,即使僥倖活下來,也容易變成麻子。
一想到兒子可能會死,或變成一張**子臉,俞宛秋就心痛如絞。更麻煩的是,蘭姨告訴她,她並未出過痘——其實不用說也猜得到,就她小時候那身子骨,如果還染上天花,根本活不到現在。
天花是出過一次終身免疫,沒出過的人則很容易染上,所以蘭姨強烈要求太子和太子妃迴避,由她和已經出過痘的素琴、茗香照顧小郡王。
趙佑熙也沒出過,即使他出過。作爲軍中統帥,怎麼能留在後院照顧孩子?俞宛秋一不做,二不休,趁他出去議事的時候,把整個後院給封死了。原來的門拆下,用土磚砌成牆,只留了一個傳送物資的窗口。
蘭姨一再規勸:“你真不該留下的,要是你染上了怎麼得了。”
俞宛秋慘笑:“兒子染上了,我這個做孃的,理當陪他受苦。”
蘭姨直嘆氣:“你傻呀,他已經染上了是沒辦法,你又何必。”
俞宛秋道:“別說了,我連門都封死了。”
蘭姨朝院門看了一眼,搖搖頭說:“太子殿下輕功那麼好,那門對他根本不起作用。”
“我知道,我已經吩咐周長齡,只要殿下進來,就把他堵在院子裡。”
蘭姨憂心如焚:“太子殿下不能有任何閃失,你也一樣啊,你若染上了,萬一變成麻子,這以後可怎麼辦?”
俞宛秋摸着兒子滾燙的額頭,輕聲道:“我知道媽媽擔心什麼,怕我變成了麻子會失去太子殿下的喜愛,是不是?如果老天爺要這樣安排,我也無話可說。大不了,帶着堯兒去民間生活。這世上的麻子又不只我們母子倆,少出門就是了。”
蘭姨心疼地撫着她的背:“你連這條路都想好了,我還能說什麼呢?只願老天見憐。”
院子裡早就擺上了香案,上面供着“痘娘娘”,蘭姨幾個只要有空就去上香,俞宛秋也跟着跪拜如儀,也許,人在無計可施時,便只能祈求神靈吧。
堯兒全身燒得滾燙,即使一天擦幾遍藥,也不見降下來,素琴和茗香遵醫囑,不停地用冷毛巾覆額給孩子降溫,終是無用。
俞宛秋急得一天水米不進,嘴上起了燎泡,心裡懊悔得要死,以前看過那麼多醫書,光注意看美容養生方面的,治天花的方子卻沒好好研究。
第二天晚上,趙佑熙和謝長寧合力帶着一個人跳進了院子,那是他們從幾百裡外請來的痘科名家。
大夫姓劉。一看到牀前的冷水盤就沉下臉問:“這是誰讓弄的?”
素琴朝兩個本地大夫指了指,劉大夫不客氣地罵:“胡鬧!你們這樣,痘子發不出來,燒會退纔怪。幸虧我今兒來了,要再晚一兩天,毒性入心肺,就沒救了。”
趙佑熙氣得要把兩個庸醫拉出去處死,俞宛秋好說歹說勸住了:“他們醫術不精,罪不致死,就當爲孩子積德,饒過他們吧。”
劉大夫重新開了幾副藥,俞宛秋也懂點藥理,看上面盡是溫補之物,心裡納悶,吃了這樣的藥,不是燒得更厲害麼?想到劉大夫說的,要讓痘子發出來,咬咬牙,沒問什麼。
劉大夫的藥灌下去,果然燒得更厲害了,趙佑熙不肯出去,堅持和妻子一起守在牀前,又不能覆冷毛巾,眼睜睜地看着兒子在高燒中掙扎呻吟,俞宛秋伏在膝上哭泣,趙佑熙攬住她喃喃安撫,自己也紅了眼眶。
正傷心呢,配藥回來的劉大夫一聲斷喝:“你們這是幹什麼?快讓開,別擋了風。”硬是把太子夫婦趕了出去。
到第三天,痘子果然出得更多了,可憐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皮膚,密密麻麻全是疹子。孩子癢不過,總想抓,被素琴和茗香捉住小手,難受得大聲哭鬧,俞宛秋在外面小聲啜泣。劉大夫卻高興得很:“好了,痘子總算髮出來了。“
俞宛秋收淚問:“真的會沒事嗎?”
劉大夫說:“體內熱毒發出來,自然就沒事了。”
俞宛秋到這時纔想起來問:“殿下,外面的將士沒有誰染上天花吧?”
趙佑熙楞了一下,他憂心兒子的病,又要抓緊時間部署,以迎接樑國的下一波進攻,根本沒注意這個。謝長寧在旁邊代答:“沒聽說有人染上。”
俞宛秋回頭問劉大夫:“這種病,有沒有預防之法?您也知道,帶兵之人,最怕是痢疾、天花之類流行。”
她問出這話,心裡是沒底的,這位大夫是樑國大夫,要是他像沈鵠一樣非要當忠臣,也許巴不得趙國軍隊染上天花,然後不攻自敗。這樣或可保住樑國江山。想到他肯醫治堯兒,才斗膽相問。
沒想到劉大夫立刻要來文房四寶,很快在一張紙上寫出幾個配方,然後換一張紙再寫,一連寫了好幾張,才讓人拿給俞宛秋。
俞宛秋一看,上面不只有預防天花的,還有醫治痢疾、熱症等的配方,俞宛秋感激之餘,也有些疑惑:“先生是樑國人,爲何要幫趙國軍隊呢?”
劉大夫淡淡地表示:“草民只是大夫。以懸壺濟世爲本,管他樑國趙國呢,今日若是樑國軍隊來請,草民也是一樣的。”
言畢,自去熬藥,態度疏離倨傲,俞宛秋本想順勢請他留下來當軍醫的,也不敢提起了。
第四天晚上,高燒總算退了下去,衆人俱鬆了一口氣。
俞宛秋又累又困,靠在牀邊打盹。
沒睡多久,就被一陣爆竹聲驚醒了。喊來戚長生詢問,方知趙國軍士得知小郡王出痘,根據當地風俗,在府衙前搭起了一座彩亭,又札了若干紙傘、紙旗,然後燃放爆竹,送痘娘娘迴天庭。
當地官員和士紳爲了巴結新主子,一夜送了紙傘、紙旗數萬,爆竹無以數計,整整炸了一夜。據說城裡的札紙店供不應求,很多人只好發動家人現札,爆竹店也差不多搬空了。
可憐的堯兒,好不容易退燒了,又被爆竹聲吵得一晚上睡不安穩,俞宛秋只好和蘭姨她們輪流把堯兒抱在懷裡哄着。
第五天,痘子開始結痂,燒也完全退了,劉大夫高興地宣佈:“等痘伽掉了,就全好了。”
俞宛秋緊張地抓着袖口問:“臉上會不會留印子?”
劉大夫說:“痘子發出來,就不會了。那些留麻子的,都是痘子要發不發,毒積在那兒沒出乾淨,這才弄得臉上坑坑窪窪的。痘子發得好,等痘伽脫落,只會有些淺淺的印子,時間長就看不出來了。”
俞宛秋深深下拜:“多謝劉先生。”
劉大夫不在意地甩了甩袖子:“不謝。只要太子妃記得勸太子少造殺孽,體恤百姓疾苦就行了。”
再三天後,堯兒徹底痊癒,太子夫婦大開宴席,款待趙軍將士以及城中士紳。一派和樂中,有校尉進來稟報:“殿下,北三十里處發現樑國軍隊。”
趙佑熙放下酒杯笑道:“真慢,他們早幾天就該來了。這樣拖拉的軍隊,能成什麼事?傳孤的號令,立刻點兵!”
他兒子出痘,他忙得心力交瘁,這樣的天賜良機,樑軍竟然錯過了。等他緩過勁兒後纔來,他還怕什麼?
宴會廳裡霎時走了一大半,俞宛秋適時站出來招待,勉強完了禮數。
送走客人,俞宛秋趕回後院,見兒子甜甜地入睡,她懸了幾天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趙佑熙當晚沒有回來。敵軍來襲,城中緊急佈防,將領們輪班巡視,累了就在議事廳旁的廂房裡打個盹。
睡到半夜,俞宛秋覺得異常乾渴,想到幾個丫頭爲堯兒的病熬了幾天幾夜,便沒出聲,自己起牀倒水。
剛站到地上,一陣天旋地轉,實在支撐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
因爲太子不在,外間有人值夜,聽到響聲跑進來,俞宛秋並未昏迷,忙出聲道:“別喊,兩軍就要開戰,殿下他們正在緊要關頭,千萬耽誤不得。”
紋繡和知墨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您在發燒啊,千萬別是染上了小郡王的病。”
俞宛秋說:“很可能是。”
紋繡和知墨急得團團轉:“怎麼辦?劉大夫也走了。“
俞宛秋反過來安慰她們:“沒事,他給堯兒開過的藥方還在,藥也有剩下的,你們照方子去煎藥就是了。”
兩個丫頭可不敢隨便給太子妃吃藥:“這樣行嗎?還是請大夫看看再說吧,萬一您的病跟小郡王的病不一樣呢?”
俞宛秋也遲疑起來,藥的確不能亂吃,想了想說:“這樣吧,暫時不熬藥,你們倆出去,把蘭姨和素琴換來,要是我明天身上出紅疹,再熬藥不遲。”
紋繡和知墨覺得茲事體大,要是太子妃有個什麼好歹,她們居然瞞着太子,那不是找死嗎?
俞宛秋看出了她們的猶豫,不得不放下狠話:“若是關鍵時刻害得殿下分心,讓敵人攻入潞州府衙,我們這些人統統活不成。”
紋繡和知墨只得作罷,乖乖換蘭姨進來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