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電腦壞了,今天補上。)
高大全看看那邊的黃從貴,身材短小,皮繃在骨頭上,統共加起來也沒幾兩肉,在馬上耀武揚威的樣子活像一隻大號的蝦米,對徐平點頭道:“官人放心,小的定當手到擒來!”
譚虎卻有些擔心,猶猶豫豫地對徐平說:“抓這人不難,不過他終究是忠州知州的長子,冒然動手怕會引起忠州騷亂。”
“一切事情有我,你們只管把人抓來。”
忠州算是邕州附近比較大勢力,但山裡地廣人稀,知州最多也就聚集五六百家丁兵,還不足以讓徐平顧忌。他們之所以肆無忌憚,還是因爲宋朝的政策一向都是息事寧人,儘量避免與地方勢力起衝突。
看見黃從貴還在那裡追着草市上的蠻民打罵不休,徐平高聲道:“那個蠻子你鬧得也夠了!朝廷治下的百姓,豈能任你打罵?”
黃從貴梗着脖子對徐平喊:“這些都是我家裡的家奴,你管得着嗎?我就打!我就打!打死給你看!”
徐平冷聲道:“桀驁不馴,目無法紀,你是想造反嗎?來啊,把這個蠻子拿下來,讓他知道我大宋還有王法在!”
高大全早就在等徐平這句話,大叫一聲,縱馬而出,直向黃從貴奔去。
譚虎急忙跟上,抽出刀來,護住高大全。
朱宗平在一邊直叫苦,這位少年通判做事太魯莽了。蠻人的風俗與漢人不同,朝廷一向都是羈縻籠絡,跟他們講什麼法度?
黃從貴正在打一個帶着孩子的中年蠻人泄憤,突然看見高大全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好似猛虎下山一般,竟是一下嚇傻了。
自小到大,何時見過漢人這麼兇過?他們不是一向都是能忍就忍,能讓就讓嗎?就是官府,對他們這些蠻酋也都好言好語,惡話都不說一句。
只是眨眼之間,高大全就到了黃從貴面前,伸出蒲扇一樣的大手,揪住他的後領一把就拽到了自己的馬上,死死按住,打馬迴轉。
譚虎跟在後面,舉着刀防黃從貴的手下作亂,卻發現他們都呆呆地看着高大全從容捉了自己的小主人,好像中了邪一樣,沒一個人亂動。
“你敢抓我?你敢抓我!”
黃從貴在高大全馬上,終於清醒過來,一雙手不停亂打,口中罵着,已經帶了哭音。他人小力弱,對高大全來說連撓癢癢都算不上。
徐平也沒想到那羣家丁兵是這種反應,本來以爲他們鬧起來還要藉助巡檢寨裡的廂兵呢,現在看來完全沒必要。
回到徐平身邊,高大全高聲道:“官人,小的已經抓了這無法無天的蠻子回來,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徐平看了一眼黃從貴,他嚇得連眼淚都出來了,冷聲道:“這蠻子未經王化,不明事理,衝撞市場,且帶進寨裡去,本官告訴他一些做人的道理。”
說完,又對那邊仍然呆着不動的二十多個家兵喊道:“你們小主人做事顛三倒四,我帶回寨裡訓戒一番,你們都在這裡等着!”
見到那些人竟然向自己連連點頭,徐平心中也是苦笑,沒想到這幫人來的時候耀武揚威的,出了事卻這麼溫馴。
回到寨子裡,高大全擡手把黃從貴從馬上扔下來,啐了一口:“沒想到是這麼個沒用的貨,也敢在這周圍稱王稱霸!”
黃從貴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高大全跳着腳罵道:“好你個大漢,竟然敢碰我!你等着,我讓我阿爹點起人馬,把你千刀萬剮!”
高大全見徐平沒有吭聲,縱馬上前一腳把他喘倒在地,罵道:“到了這裡你還不知死!且看你有幾兩骨頭!”
黃從貴從地一爬起,惡狠狠地看着高大全,終於不敢罵了,嘴裡碎碎念着不知什麼,不時還要跳跳腳。
下了馬,李安仁急忙湊到徐平面前,焦急地道:“通判,把這位小衙內擒回來不知要如何處置?學生冒昧說一句,忠州在附近可是大州,周圍縣峒大多臣服於他,鬧得僵得了只怕事情不小!”
徐平笑了笑:“我明白,捉他回來只是訓戒一番。忠州再大,難道還能大得過朝廷?這班蠻人夜郎自大,鬧得過了,不提醒一下,豈不是以後把朝廷都不放在眼裡了?放心,我心裡有數,不會怎麼難爲他。”
朱宗平在一邊聽着鬆了一口氣,只是訓戒那也還好,他爹忠州知州找來也有話說,不至於鬧出大事。
“朱巡檢,我看外面那些生蠻都還曉事,聽了我的便話都老實在那裡等着,應該不會鬧事。不過爲防萬一,你還是照看一下。”
朱宗平應聲諾,才苦笑着對徐平道:“通判,下官以爲,不是那些生蠻曉事理,他們大多聽不懂漢話。之所以老實呆着,是因爲我們捉了黃衙內,那些人生怕主人出了意外。不同於我們漢人,如果主人出了意外,這些人回去黃知州只怕饒不了他們性命。爲自己的命着想,這些人才老實呆着。”
徐平纔想起來語言不通,以前接觸的熟蠻都會講漢話,他倒是忘了這茬了,原來剛纔是白費口水。
高大全聽見朱宗平的話,猛地一瞪那邊跳着腳碎碎唸的黃從貴:“這個蠻子,難不成是在用蠻話罵我?着實皮緊!”
黃從貴嚇了一跳,不敢再跳,只是低着頭小聲用土話不停地罵,不時偷眼看一眼高大全。
徐平看了一眼黃從貴,微笑着對朱宗平和李安仁道:“這個蠻子看起來倒是有點意思,我有話問問他。你們緊守着寨門,尤其是要看緊了外面那些蠻兵,切不可鬧出亂子來。”
然後轉身道:“高大全,帶那個蠻子到囚房來!”
朱宗平嚇了一跳,急忙道:“通判,切不可對黃衙內用刑,不然忠州鬧起來着實不是小事!我這小小巡檢寨,可彈壓不下忠州近千兵丁!”
“我嚇嚇他而已,讓蠻人以後知道敬畏,你只管看好寨門。”
說完,徐平徑直進了旁邊的一間囚房。
高大全兩步來到黃從貴面前,一把抓住他,如同老鷹抓小雞般提了起來,跟在徐平身後進了囚房,重重扔在地上。
黃從貴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兩邊雜亂不堪的幾樣刑具,渾身縮成一團靠在牆角,哆哆嗦嗦地看着徐平:“你——你敢對我用刑?敢打我,我爹饒不了你!我們忠州數千兵馬,點起來蕩平你們邕州!”
徐平嘆口氣:“這孩子也是從小就被慣壞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出口,不訓戒一番,遲早把黃知州也坑進去。忠州總是在邕州管下,你怎麼敢就說出發兵來打的話?這不是造反嗎!”
黃從貴不敢再說話,只是鼓着嘴,一雙眼睛泛着兇光看着徐平,樣子桀驁不馴,什麼造反這些他也沒個概念。蠻人州峒之間常年打來打去,勢力大的吞併弱的,搶錢搶糧搶人口,稀鬆平常。這個黃從貴見得多了,把邕州想得也如蠻人州峒般,惹了我就打你,天經地義。
真宗皇帝自從在澶淵受了契丹人驚嚇,對戰事就深惡痛絕,對廣南地區有詔諭,這些地方是不居之地,蠻人有不教之俗,相互之間有了爭鬥,地方官只可以勸他們和好,不許參與。這實際是掩耳盜鈴的做法,以讓出治權爲代價換取短暫的和平,讓一些蠻人勢力做大,終於在仁宗朝釀成大禍。
這種政策下蠻人桀驁慣了,幾乎忘記了大宋朝廷的存在,在自己的地盤裡爲所欲爲。要不是曹克明第一次任邕州知州的時候,曾經因爲不聽號令斬瞭如洪峒的酋長,留下了威名,邕州官府更加彈壓不住。
徐平正是因爲知道這些,今天才想收拾黃從貴。如何縣的地理位置很特別,四面都是山,爲一東北西南向的谷地。東北方向有山口通宣化縣,即是邕州城所在地,西南方向也有山口,扼住山口的正是忠州。如果不把忠州的蠻人收拾服帖,以後必然不斷騷擾。
找個凳子坐下,徐平對高大全道:“高大全,你去把黃小衙內捉過來,我有話要跟他當面說。”
高大全應聲諾,大步到了黃從貴面前。
“你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黃從貴一邊說,一邊向使勁向牆角里縮身子,如果牆角有個老鼠洞,只怕他一下就鑽進去了。
高大全哪裡理他,剛纔黃從貴用土話不停碎碎念,高大全一直懷疑他罵了自己特別惡毒的話。
大手一伸,抓住黃從貴的一條胳膊,高大全一把就把他提了起來,隨手甩到徐平面前,口中罵道:“這廝鳥在家裡蠻橫慣了,不打上幾棍,好好給他鬆鬆皮,只怕不會好好說話!”
說完,就把牆邊的軍杖提了起來。
黃從貴看着高大全提起軍杖,驚恐得瞳孔都些反光,瘋了一般地叫:“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從小到大就沒人打過我!”
徐平對高大全喝道:“把軍杖放下!小衙內也是有身份的人,怎麼能用這些粗刑?讓人說我不曉事理!”
見黃從貴依然叫個不休,徐平便讓高大全把門打開。
門一開,果然見到不遠處朱宗平和李安仁兩個驚恐不安地向這裡看。
徐平笑着對兩人道:“你們可看清楚了,這位黃衙內可是一巴掌都沒挨在身上。想來在家裡叫習慣了,以爲我是他爹呢,叫得兇了便就放過他!”
朱宗平和李安仁兩個尷尬地對徐平道:“通判何等身份的人,做事豈會沒有分寸。我們去看着外面的蠻人兵丁。”
見兩人一起向寨門走去,徐平讓高大全把門關上,看了眼死死抱着柱子的黃從貴,微微一笑:“我可要問你話了,不要再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