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性的人,總是有兩重身份。一是作爲個體的人,一是集體中的一分子,這兩種屬性不總是重合在一起的,有時候是相矛盾的。換句話,人性一方面是個體的生物特性,另一方面是社會性。對這兩種屬性的認識,幾乎貫穿一切政治問題。這上面一個不慎,就會犯政治錯誤。當政治中再沒有神,沒有天命,人性認識就是政治的根本。
今天時間緊迫,徐平沒有時間跟杜杞詳細講解,只好暫時先提一句。等到過幾天有了時間,徐平要召集衆將,向他們把禁軍改制的事情講清楚。
千萬不要把淘汰出禁軍的將校士卒當作罪人,更不要把他們當作廢物,他們只是不適應新的制度而已。不改制,這其中說不定還有不少優秀的軍官。這些離開禁軍的人,中書必須配合樞密院妥善進行安置,這是禁軍改制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喝過了茶,徐平帶衆將入宮,面見趙禎。
到靖方殿行禮如儀,贊禮官帶着外地來的將領上前,一一拜見。直過了近一個時辰才完畢,趙禎吩咐中下級將領出宮,各自回營。派中使帶了御酒,前去慰勞。
等中下低將領離去,才由徐平與幾位高級將領一起,正式奏報接下來的作戰安排。
提舉忠佐司的王凱和李璋與趙珣一起,掛起了最近繪製的河北路地圖,站在一邊。王凱和李璋是趙禎在軍事上的左膀右臂,趙珣則是徐平都部署司的人,兩個部門通過王學齋聯繫起來。戰事是由徐平的都部署司指揮,趙禎作爲名義主帥密切參與,而不再跟真宗皇帝一樣,到了前線關起門來,對戰事不聞不問。
有了忠佐司這個實際上的司令衙門,趙禎才真正有了對戰事指揮參與的能力,以前的樞密院實際上是沒有這種能力的。在此之前皇帝指揮戰爭,是臨時徵召能臣宿將,進行諮詢,而後通過樞密院發佈命令。那種指揮體系既能力有限,也不順暢,有太大不穩定性。
趙珣叉手行禮,上前對着地圖,道:“今冬對契丹戰事,都部署司如此佈置。西北豐勝路,以雲內州爲中心,從陰山腳下到振武縣,現駐有平塞、橫塞、寧朔、清朔四軍。其中劉兼濟之清朔軍,原定移駐蘭州,現決定候戰事結束來年再走。這四軍嚴守駐地,不要有任何異動,以免引起契丹疑慮,以爲本朝要沿邊境全線開戰。”
王凱轉身向趙禎叉手,補充道:“陛下,豐勝路此四軍,是用以威脅契丹西京大同兵力,使其不敢投入河北路戰事。山後契丹兵不動,則河東路禁軍可以東來。”
趙禎點頭,跟着忠佐司一起學了幾個月,對軍事他已經不陌生。戰事雖然是在東線的河北路打,但卻要從西北講起,因爲現在整個邊境對峙是連在一起的,牽一髮動全身。
趙珣道:“現在八月底,都部署司擬用三個月時間,到十一月底,各軍完成整訓。淘汰出來的士卒,由駐軍所在州縣,進行編伍,統一集中到磁州和洺州,由王龍圖的提舉河事衙門接收。爲安定人心,這些人的錢糧不可有任何短缺。錢由三司從銀行撥付,糧則由河東路的京西路,沿黃河運來。士卒揀汰之後,所缺之額,揀選本路義勇補入,由各軍設將校營,進行數月整訓。時間雖然倉促了一些,有西北將校補入,大致可用。”
趙禎道:“不管是河東還是河北,駐泊禁軍尚有不少,何不從他們之中揀選,去補充缺額?禁軍是揀選過的,終究是比義勇強壯得多。”
徐平捧笏:“陛下,用老卒確實是熟知軍事,諳習器械,然其積習難改,只怕一時無法適應新的軍制。權衡之下,還是用義勇補入更加合適。”
趙禎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禁軍招募士卒,是有兵樣的,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如要求最高的天武第一軍,不得低於五盡八寸,接近徐平前世的一米八。上四軍,全部都要求五尺七寸以上,大約一米七七左右。三衙直屬禁軍,均不得低於五尺五寸,約一米七。這個年代,這種身材是不可能從義勇中挑選出來的。趙禎對揀汰士卒甚爲可惜,只是認可了制度改革更重要。
以前禁軍士卒招募,是由地方州縣負責。新兵送到京師,由軍頭司審驗之後,再撥給三衙。義勇司設立後,地方州縣不再參與此事,軍頭司的職能也廢除了。
趙珣道:“爲指揮戰事,都部署司擬在代州和雄州各設一部署。代州擬任高大全,雄州擬任桑懌。中路的雲捷、雲翼兩軍,駐北平軍,由都部署司直接指揮。十一月前,這數軍要補齊火炮、馬匹和騾馬大車,不可有延誤。”
趙禎連連點頭,在大名府,他見過了數次由忠佐司組織,新編禁軍的演練。配合車載輕型火炮,和大量騎兵,正面對陣幾乎不可阻擋。軍隊運動使用騾馬大車,機動迅速,並不比全騎兵部隊運動得慢。特別是各軍能夠自帶十餘日的後勤物資,機動性還要遠遠超過騎兵。見識過了這些,趙禎對接下來的戰事,信心高漲。
反正就是宋朝比契丹人多,錢多,西北打勝之後騾馬也多。藉助雄厚的財力,建立起裝備精良的正規軍,藉助技術手段,對契丹形成絕對的軍事優勢。
各軍整編完成之後,契丹實際上已經不可能利用騎兵優勢突入宋境,未整編的約三十萬禁軍,僅是安國人之心而已。河北路加上趙禎帶來的二十萬禁軍,總兵力五十萬人,約有二十多萬進行整編,剩下的查漏補缺,並作爲戰略預備隊。
這是大的戰略安排,具體細節後續慢慢補充。現在前線的三路都部署是王德用,徐平的行營都部署接掌戰事指揮權後,王德用的作用就是與趙禎一起,統帥剩下來的禁軍。
詳細問過了各軍人數、駐地之後,趙禎對徐平道:“等到入冬,用何說辭對契丹發起戰事?總不能說,因爲契丹遲遲不和,本朝便要打一仗,逼他們議和吧。朝廷可以因爲此事打仗,但卻不可以向天下如此說。戰必有因,總得有個說法。”
徐平道:“此事不急,自去年以來,邊境兩屬之地糾紛幾乎日日都有,發動戰事總能夠找到說辭。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選一個最合適的,詔告天下。”
戰爭的藉口俯拾皆是,兩國邊境綿延數千裡,河東路還好一些,畢竟有禁地,河北路則紛爭不斷。不想打,什麼事都可以商量,一旦想打了,隨便一件事都是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