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的桑家瓦子,今天特別熱鬧。三司新開的娛樂公司,今天在這裡開業了。徐平親筆題寫的大招子便就掛在最顯眼的地方,爲了招人來,還印製了廣告,僱了街頭的小兒開封城裡到處散發。小廣告開封城裡本來就有,三司開始開辦各種公司之後,在徐平的有意推動下,愈加繁榮。託三司下造紙公司和印刷公司的福,這些東西現在已經不貴了。
早早了結了衙門裡的事務,徐平邀約了一衆喜歡這種娛樂的官員,包住了臺下最正中的位置。此時說唱最興,而又以說話最擅勝場,捧場的人最多。話做故事講,說話就類似於後世的說書。但這個年代是不能稱爲說書的,因爲說書指的是解說經書,比如賈昌朝等爲趙禎專門講解聖賢之書的,便爲崇政殿說書,民間藝人可不敢跟他們混了。
八大王趙元儼坐在最中間,興致極高,一邊打量着周圍景緻,一邊品頭論足。像他這種身份,以前都是把這些伎藝人請到家裡,想聽什麼,想看什麼,讓他們演就是。徐平的三司開了這幾個公司,再那樣就有些難辦了。
公司一開,八大王便派人問徐平,公司最擅長演的是什麼,徐平答說三分。八大王便就要把人叫到家裡演,結果徐平就給送了賬單來。請人到家裡並不是特別地貴,徐平做生意一向公道,絕不黑心。問題是這說三分足有五六十場,加起來就有些嚇人了,八大王家裡再有錢,也不會這樣被徐平坑了去。最後不得已,還是先來聽一聽,花錢到底值不值。
喝着茶水,吃着瓜果,八大王與身邊的人有說有笑。對這些民間娛樂最熱衷的,自然是有錢有閒的那些人,不是王公權貴,就是外戚近臣,再其次是武將。文臣一是瞧不起這些民間藝術,再一個錢與閒也比不了這些人,喜歡的反而少。
在這些人身後,來的文官主要是館閣裡的幾個閒人,是徐平給他們免了門票拉過來撐場子的。其中包括韓琦和王堯臣,他們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因爲主管諫院,再一個就是照顧徐平的面子,特意來捧場。再後面,坐着的則是李覯和柳永。
柳永到河東一任知縣做滿,回京換官,被徐平要到三司跟田況一起主持此事。這個時代諸宮調還只具雛形,連這名字都是徐平依據前世印象起的,非常原始。本來說唱的只是照着說話的話本,加些唱詞,主體還是以說爲主,唱只是點綴。要發展到後世的戲曲,正常還有無數的路要走。戲曲的詞和曲,非要有音樂天賦和文學修養的人來做不可,徐平只能提供一些故事梗概,音樂實在非其所長,只能找專業的人來做。
而柳永,說心裡話,徐平覺得他做州縣親民官有些委屈了。不但是委屈他的才情,更委屈他治下的百姓,這廝實在不是個親政愛民的料子。人盡其才,還是來管娛樂行業好。
跟周圍的王公貴族打完了招呼,八大王對徐平道:“諫議,你這裡諸般都好,就是太過貪錢了些。三司管錢糧是不錯,可你的眼裡也不能只看到錢。”
徐平一愣:“大王,如何這樣說?你看今日賓朋滿座,大家並不覺得貴啊!”
“罷了,別來欺我不懂世故人情!這坐着的人,有多少是你拉來壯場面的?你看別處的瓦子,只要交一文錢兩文錢,便就可以進去盡情玩樂一天,而你這一里,一進門就要交二十文,我們這些座位,更加要五十文。敢這樣收,還不是眼裡只看到錢!”
徐平笑道:“大王,不能只看到收多少錢啊。您坐在這裡,有茶水,有溼毛巾,有冷風吹着,還有小廝隨時聽候使喚,這是其他地方有的?再者說了,別的地方只收一文兩文是不錯,但不管你看什麼聽什麼,人家還要賞錢呢,我們這裡可沒有這規矩。”
八大王奇道:“不要賞錢,那說話的吃什麼喝什麼?不要養家餬口?”
“自然有公司給他們發工錢哪!工錢哪裡來?就從入門時交的那些錢裡來。在我們這裡消遣,不用再給賞錢。一是給您省了錢,再一個也少了無謂的煩惱。其他瓦子裡的說話人,爲了貪賞錢,一到了緊要關節,便就住了不說,非要討夠了錢再說下去。聽的人在一邊聽着該如何着急?到三司的瓦子,交了那幾十文,便就沒這種事了,盡情享用一天。”
八大王笑着搖頭,也不知道是讚賞呢,還是覺得徐平說的並不能讓他信服。
正在這亂糟糟的功夫,只聽一聲鑼響,前面的大幕拉開,李十八郎走上臺來。
此時這種身份的人,不能穿讀書人的衣衫,沒有徐平前世那種要麼長袍要麼西裝的氣派,而是跟勞動人民一樣穿着短褐。更加不能坐着,而只能站着說。如果按着他們往常的規矩,還要連連做揖,先謝過來捧場的人。
徐平把那些舊規矩免了,這是因爲臺上表演和在人羣裡表演不同,必須抓住觀衆的視線。自賤身份固然可以讓人覺得親熱,但說話類的節目,也容易讓觀衆分心。
李十八郎施施然走到臺正中,躬身行禮:“小的李十八郎,原在州西瓦子說話,胡亂討些賞錢餬口。因着三司裡官人賞識,到這裡說幾句閒話,討衆人看官一樂。”
八大王摸了摸腰邊,揚了揚手就要賞,突然想起徐平說的這裡不興打賞,不由又把手放了下來。回過身來,看着徐平大笑。
李十八郎是多年闖蕩的,雖然是第一次這種場合說話,還是能夠鎮住場子。不管臺下人的各種神情動作,只管說自己的。
說話先不說正題,而是先講一個京城裡新近發生的小故事,以吸引衆人的注意。這叫作得勝頭回,又叫作得勝利是頭回,因爲平常聽說話的觀衆多是禁軍兵卒,得勝討他們的彩頭,再一個大人羣是小商小販,利是討好他們。得勝頭回的名字一直沿用到後代,不過最初叫起來,卻正是在這個年代。
李十八郎講的正是前一段時間馮士元招攬人手,從京師銀行騙貸的故事。不過講的比較簡略,只是大致一提,爲以後的發揮留下空間。這是出自徐平的授意,開這幾家公司不是爲了賺錢,而是爲了新政的宣傳,當然不能放過一點機會。
聽着李十八郎講完,八大王對徐平笑道:“這說話的倒是伶俐,此事也能說得詳細。”
話音未落,只聽臺上的李十八郎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小的今天說這一段話,是後漢建安年間,三個英雄拯天下危局,結爲異姓兄弟,名爲‘桃園三結義’!”
八大王一愣:“說三分聽過了無數次,怎麼沒聽過這一段?”
當然沒有聽過,桃園三結義是隨着說三分的興盛,後世不斷地增加內容,而演義出來的。這個年代還沒有形成這個故事,是徐平按照前世記憶,把說三分的故事重新編排,安了這個開頭上去。沒有跟別處不一樣的地方,怎麼能夠吸引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