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中壇攏着袖子,看着路上幾個打扮得奇形怪狀的乞丐“打夜胡”,討些賞錢。眼看着就要過年了,京城裡熱鬧起來,厲中壇卻覺得到了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從外面回來,滿臉堆笑對厲中壇道:“主管,您讓我們買的酒肉都買回來了,不知還有什麼吩咐?”厲中壇帶着笑容說道:“去擺到廳裡,把弟兄們都叫來,好吃好喝一頓。雖然東家遇到了些小麻煩,過年了總要熱鬧一下,就當是我的心意吧。”
漢子開心地答應一聲,歡天喜地地去了。因爲要追仍然欠京師銀行的貸款,馮士元還沒有被抓起來,不過已經被皇城司的人看住。誰都知道,等過了這個年,馮士元就要倒臺了。這種時候厲中壇還能請大家喝酒吃肉,讓一衆做事的人心裡挺感激的。
案件牽扯到馮士元之後,參與審案的御史知雜龐籍主動招認,自己曾經託馮士元僱過女使,要求迴避。趙禎極爲憤怒,徐平主動爲龐籍說話,不能因爲一些生活瑣事而重責大臣。最終龐籍連同程琳等人,都奪一官兩官了事,沒有深究。不過得益最大的,卻是呂夷簡一家,他們跟馮士元的關係最深,這次也躲過去了。
太陽落下山去,寒風起來,呼嘯着捲過地面,帶來徹骨的寒意。
厲中壇站在門口,臉上一直帶着笑意,讓人覺得和藹可親。裡面廳堂裡,一衆做事的人喊聲震天,不住地互相勸酒。最近這些日子城裡風聲緊張,大家都壓抑得狠了,正好借今天這酒發泄一下。朱七跟衆人坐在一起,心神不寧。
等到天徹底黑下來,厲中壇纔到了廳堂,勸了大家幾圈酒,便就又離開了。
聽着廳堂裡的漸漸安靜下來,站在風裡的厲中壇笑了笑,到了大門處,把門打開。
一身黑衣的高冒靈從黑影裡閃出身形,小聲問道:“主管,裡面都安排好了?”
厲中壇拱手道:“一切都在我們的算計之中,今晚勞煩提轄。”
高冒靈笑着拍了拍厲中壇的肩膀:“跟主管做事,就是爽快!你這撮鳥倒是條漢子!”
說完,向身後招了招手,帶着自己的手下進了大門。
厲中壇道:“人都在廳堂裡,已經爛醉,提轄仔細,我在這裡爲你們望風。”
看着高冒靈一行人走進黑夜裡,向廳堂逼近,厲中壇又笑了笑,搖了搖頭。把手又攏到袖子裡,厲中壇靠在門邊,悠閒地看着寒風肆虐的夜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裡面傳來男人嚶嚶地哭泣聲。厲中壇聽得出來,這是自己的兄弟朱七的聲音,不由嘴角一翹,透出一抹譏諷。從與自己一起答應了馮士元起,就該想到最後是這種結局了。事到臨頭,哭哭泣泣,跟個女娘一樣,有什麼出息?
把門掩上,厲中壇走到廳堂前,見高冒靈手中提着鋼刀,正在靴子上擦血,語氣輕鬆地說道:“提轄到底是軍中的人物,手腳如此利索!我才眨個眼的功夫,就把事情做了!”
高冒靈笑道:“幾個粗使僕役,豬狗一般的人,又喝得醉了,能費什麼手腳!倒是你這位朱七兄弟,哭哭泣泣好不煩人!若不是看你面子,我一刀砍了他!”
“提轄何必焦躁,我這兄弟沒見過血,一時驚慌是人之常情,不理會就是。對了,裡面還有酒肉,不如拿出來讓弟兄們喝兩口酒禦寒,我們把剩下的手尾收拾了。”
高冒靈道:“哪裡那麼麻煩,把屍體搬到一邊,他們在裡面喝酒就是!走,我們先去你的庫裡,把錢取了,再到我那邊把錢取了,就此分錢是正經!”
厲中壇點點頭,等高冒靈靠近,小聲對他道:“取你那邊的錢,這些手下願不願意?若是分給他們,多了少了,到時只怕要起爭執。”
高冒靈看着厲中壇,過了一會,嘿嘿笑了起來:“主管,灑家就是中意你這一點,話總是能說到點子上!放寬心,等我們把錢取了,回來乘天剛亮的當口,放一把火,趁亂出城就是。這些人一見了酒就不要命,火起的時候睡得熟了,我們也沒有辦法不是?”
厲中壇笑着點頭:“提轄想得周全,天災人禍,誰有辦法?便讓我朱兄弟在這裡陪着你的手下吃酒,我們去你那裡取錢,順便送馮太尉派在這裡看着的人上路吧。”
吩咐了朱七,也不管他哭得梨花帶雨,求着帶自己走,不肯留下,厲中壇只管與高冒靈開了庫房,把裡面的紙鈔分作兩份,兩人一人一份背了。
把紙鈔背好,厲中壇對朱七道:“兄弟,現在萬不能存婦人之仁,不然到明天我們性命不保。你安心在這裡陪着提轄的兄弟吃酒,我們兩個收拾些手尾,去去就來。只要今夜一切順利,以後就有花不完的錢,榮華富貴一生!”
說完,拍了拍朱七的肩膀,厲中壇與高冒靈兩人一起出了大門。
這兩個人都是奸詐慣了的,誰也信不過誰。錢分作兩份各自揹着,走在路上也要一起並肩而行,生怕哪個走在前面被身後的人捅上一刀,不明不白丟了性命。
到了自己住處的庫房前,高冒靈把看庫的人叫出來。這時候也沒有袍澤情誼講了,一刀結果了性命,與厲中壇進了庫房,跟前面一樣,收了紙鈔,依然分作兩份各自背了。
出了門,兩人相視一笑:“今夜倒是一切順利,等到開了城門,我們便出城去。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盡情享受榮華富貴了!”
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厲中壇對高冒靈道:“現在只剩下一個陶幹辦,他是馮士元那廝最信得過的人,每天晚上都要到我那裡看幾次,好像從來不睡覺的。只有結果了他,我們才高枕無憂。提轄且提起精神,滅了這最後一個隱患。”
高冒靈看着厲中壇,指着笑了起來:“主管,看來此事你謀劃已久,想得周全哪!”
“提轄說笑,我們做着這種事,自從京師銀行一說要收貸,自然就要想好退路。這半年來辛辛苦苦,給主人家賺了許多錢,連享受的時候都沒有,若是就此搭進去性命,豈不是冤枉到死。就是提轄自己,只怕也早就想好去處了。”
高冒靈打個哈哈,嘿嘿笑了兩聲,並不答厲中壇的話,一起向蔡河邊走去。厲中壇滿臉都是笑容,一雙眼睛又明又亮,不但沒有恐慌,反而有些興奮。從答應馮士元的那一天起,他就在等着這一天了,只是沒想到,最終的結局比自己想的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