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邊上的得月茶樓。
二樓,李澤時一手端着茶杯,站在窗前,將整個海關碼頭的情形一攬無餘。
年勝站在李澤時身後也朝着外面的碼頭望。
年勝就是上回翁冒被抓時,到南街茶樓給李澤時傳遞消息的青年,他現在是李澤時的司機和助理。
天此時已經完全的黑了,但碼頭上燈火通明,也鬧轟轟的一片,一些苦力也遠遠的攏着袖子站着觀望,今晚真是有大戲了。
“巡防營的人馬到了,這是要強行登船嗎?他們手裡應該都有譚先生他們的照片的,只怕他們這一上船,譚先生他們就藏不住了……”看着外面碼頭的亂局,年勝有些擔心的說。巡防營突然要求登船,這是有些出突預料的。
“洋人不可能讓他們登船的,英領事的道力武官也到了。”李澤時搖搖頭,那下巴又朝着碼頭對面街道的路口擡了擡。
年勝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街道入口處,當先一輛福特轎車,後面是兩輛大卡車,車裡全是洋捕。一路過來,膽小的已經躲進了家裡,膽大的俱是沿着牆根站着看熱鬧。
道力突然帶隊出現在這裡,自然就是爲伊麗莎白號保闖護航的,道力這般強勢出現,不用說了,上海道那邊只能後退一步。
年勝略鬆了一口氣,看了看李澤時,公子把一步步都算準了。
李澤時這時心裡並不好受,譚先生他們在船上,李澤時當然是不希望巡防營的人登船的,但是話又說回來,黃管帶他們代表的是一國的武力,如今卻在自己的國土上被洋人拒之門外……
所以,纔要革命,終一身爲中華自強,自立而奮鬥。
“翁冒那邊準備好了吧”李澤時深吸一口氣。
“一切按照計劃,沒有任何異常。”年勝說。
“這就好。”李澤時將手中茶碗遞給年勝,兩手插在風衣兜裡,就看到碼頭的人堆裡,翁冒此時就站在船邊,等待着虞記的貨下船,這會兒遠遠的擡起手做了個手勢,萬事俱備。
此時伊麗莎白船頭上。
“幹什麼幹什麼,這船是你們能查的嗎?”船上大鬍子水手衝着幾個扦子手瞪眼,太沒眼色了。
“我們有大使館批覆的搜查令,另外請轉告愛德華船長,整個上海的人都盯着這次對伊麗莎白的盤查,關係着江海關職責之清明,還請愛德華船長配合。”威爾走上前,同時一擡手,一張搜查令就攤在了衆人面前……
“哦,威爾先生,有大使館批覆的搜查令,貴方自然可以上船搜查,不過,你們可以登船,他們不行……”愛德華走出來,先看了搜查令,然後才指着緊跟着卞維武身後的一羣人身上,正是巡防營的那一隊差兵。
“我們憑什麼不行,從年初開始,兩江總督大人已經照會各領事館通力合作協助搜查革命黨的,各國領事也是應承了的,現在我們懷疑貴船上藏有革命黨,我們必須上船搜查……”黃管帶上前不卑不亢的道。
“我們自然會協助你們,但你們依然不能登船,你們可以在外圍等着,如果有革命黨,我們會通知你們。”愛德華寸步不讓的道,若是讓巡防營的人登船,那大英帝國的臉面就掛不住了。
“如果我們一定要登船呢?”黃管帶黑沉着一張臉,還真是見了鬼了,中華的土地,中華碼頭上的船,洋人來去自如,他們這些保家衛國的反倒還得看洋人臉色,這世道……
而隨着黃管帶的話,他身後一衆巡防營土兵立刻分散開來,將整個碼頭團團圍住。
“這位先生你難道是想挑起外交事件嗎?”愛德華臉色難看的很,語帶威脅的說。
而似乎是響應他的話,一陣汽車的轟鳴聲傳來,道力的車隊衝上了碼頭,卡車上的洋捕全舉起了槍,巡防營的士兵立刻被置於槍下,一時間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黃管帶臉色也陰沉的很。
態勢似乎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榮偉堂抹着一頭汗,帶着馬師爺急步跑過來,馬師爺也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黃大人,大人的手令,碼頭這裡交給榮公子布控,大人讓黃大人馬上帶隊去車站那邊布控。”馬師爺遞了一張手令給黃管帶。
馬師爺的話一落,便引得一陣私語,上海道這邊做出讓步了。
這個時候突然調走黃管帶和巡防營的差兵,其實不用說了,朝廷又一次向洋人低頭了。
黃管帶掃了一眼馬師爺手上的手令,悶悶的哼了一聲,又擡眼深深的看了一眼江水,黃管帶自然也是清楚洋人不可能讓他們登船,只是這段時間他憋屈的很,碰到革命黨,往租界一跑,在自己的地盤,他們居然不能越界,一不小心,還得給洋人陪禮道歉。
上面又壓下抓捕任務來,抓不到人,每天被罵的狗血淋頭,弄不好還要吃板子。而從他的內心裡面,他並不想抓人,廣州的黃花崗血流成河,那血刺激的他們這些當兵的熱血沸騰,卻無所宣泄。他提議要登船,倒並不是爲了一定要抓革命黨邀功,他是想看看,這個時候還有人能站起來嗎?這個朝延還有救嗎?
想着黃管帶又掃了眼碼頭,再盯着伊麗莎白號上的旗子,然後轉身,一手搶過馬師爺遞上來的手令,胡亂的塞進口袋裡,手一揮,帶着人撤離碼頭。
馬師爺和榮偉堂鬆了一口氣,來的時候,劉大人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一定不能引起外交事件。
看着黃管帶的人離開,榮偉堂則帶着商團聯盟的人員迅速的在碼頭周圍街道布控起來。
“商團聯盟今晚有行動竟然沒有通知我們”年勝看着正指揮着商團團員封鎖街道的宋偉堂,有些憤憤不平的道。
“商團聯盟是自治公所治下的,名義上還要受上海道節制,沒看到是馬師爺出面的嗎?這大約是劉大人直接下的令……”李澤時咪了口茶水,又道:“當然,這等事體也不可能完全瞞過自治公所那邊,只不過我的身份他們心知肚明,雖然商團聯盟是在我的竄聯下建立,但現在自治公所和各大商團裡面,有支持革命,也有保守的,更有觀望的,在這種情況下,上海商界不可能把這一股子力量完全交到我的手上,所以不通知我們也是正常的。”李澤時繼續望着窗外道。
“那咱們豈不是白白爲他人做嫁衣。”年勝道。
“不是這麼說的,至少上海各界對革命還是比較認同,現在是形勢還不明朗,一但明朗之後,上海商團必然會成爲革命之助力,從這點上來說,我來上海串連士紳這個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就是中東部總會的建立,只要譚先生他們安全進入租界就可以正式建立了……”李澤時緊握着拳頭,中東部總會一建立,就能領導中東部的革命行動了。
現在最重的要關鍵就是譚先生他們能不能安全進入租界,李澤時想着,兩手抱腦,靜靜的看着外面的碼頭。
碼頭上,見到巡防營的人撤走了,道力才從汽車上下來,一邊早等候的一羣記者便衝了出來:“道力閣下,請問有關於伊麗莎白涉嫌走私的事體你們怎麼說”
“純屬子虛烏有,當然,我也不能保證船上沒有宵小之徒偷偷走私,所以,爲了以示公正,這回使館大人特意簽發了搜查令給江海關,由江海關的人員徹查伊麗莎白號,若有走私,決不姑息……”
道力的話音剛落,翁冒便從人羣裡走了出來:“最近,上海商界時有傳言虞記走私,我作爲虞記掌櫃,就虞記的貨物情況給各位做一個通報,近年來,因爲滬上糧價瘋漲,虞記便託了李記的關係在廣州那邊訂了一批米麪糖豆等原料,沒想到又適逢廣州動亂,虞記這批貨便一直滯留在廣州,虞記在多方打聽之下,才找到伊麗莎白號,承愛德華船長幫助,這批貨便有幸搭上了伊麗莎白號。只是當時廣州混亂,而虞記的貨上得伊麗莎白之號又正逢伊麗莎白號馬上要出港,這中間實在沒有時間讓虞記的人去辦理各種報關手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虞記徵得愛德華船長的同意,決定在武漢關口補交稅款……”翁冒說着,便拿下出各報稅單遞給了一邊的威爾,又道:“這是虞記的報稅單,還請威爾先生帶人清點貨物,然後跟報稅單核對,以還虞記的清白。”
翁冒的話音剛落,在場的各報記者都不由的交頭接耳起來,實在整個事件就是從虞記走私的謠言開始,如今虞記拿出了交稅證據,如此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更重要的是虞記這明顯還賣了伊利莎白號一個好。
“好。”威爾接過報稅單,點點頭,又招呼幾個扦子手,做爲江海關的副稅務司,雖然虞記已提供了繳稅證明,但還是要查的。
“威爾先生,據我所知,伊利莎白號上面涉嫌走私的,不僅只有虞記,聽說還有其他一些貨物走私,是否可以由我們出個人,跟隨威爾先生一行看看。”這時,一個記者從人羣裡出來,衝着威爾道。
大家都曉得這位記者指的是利德夥同伊麗莎白號走私了,這個是一直有傳聞的。
威爾看了看愛德華船長和道力武官。
道力和愛德華船長相視一眼,便點點頭:“可以。”
立刻的便有一個記者站出來,跟着威爾,卞維武一行上了伊利莎白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