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上樓的時候,潤生正站在樓梯口仰着頭跟小桃說話。
“大小姐不在呀?”潤生探頭探腦的朝着樓上望,他裡面穿了一件青色短褂,外面套着一件灰色夾襖,配上黑色長褲,原來一條油光發亮的大辮子不曉得什麼時候剪掉了,留着齊耳長的頭髮,禿着個腦門子,看着有些滑稽。
“大小姐去後街了,也該回來了。”小桃依着樓梯扶手說着,卻又指着潤生:“你怎麼把辮子剪了?”
“四馬路那邊大家都剪呢,剪了纔好呀,我那根辮子賣了四塊大洋呢。”潤生得意洋洋,接着又說:“買我那根辮子的是衙門電報廳的一個小長官,那小長官學個時髦把辮子剪了,這回南方那事件暴發後,各地衙門都在查革命黨,聽說凡是剪了辮子的都要盤問一翻,那小長官怕保不住位置,就買了我那根辮子綁在瓜皮帽子裡裝樣。”
“那這樣你還敢剪哪?你曉不曉得這裡是老城廂呀?小心衙門的差爺把你當革命黨抓了去……”小桃瞪着眼跺腳,一臉擔心的道。
“沒事,邊上就是小西門,真有差爺來盤問,我一轉身就出了小西門,看他們哪裡抓人去。”潤生毫不擔心,早就想好了退路。
“呵,朝廷現在也就是個扎破的皮球,四處漏氣,以爲真的是買根辮子綁在帽子裡那樣就能粉飾太平呀……”潤生又一臉不屑着說,然後又垂眉答眼的一幅討好樣的跟小桃道:“要不是掂着小桃,我也要去報名參加敢死隊了。”
自商團聯盟立旗之後,就一直在招團員,而自黃花崗事體傳來,又有進步人士組建敢死隊,效義士之勇,以慷慨赴死之精神明志,是謂敢死。
一時之間,瀘上青年,不拘政府文員,商鋪跑堂,又或是青年學生,甚至一些經商的小老闆都紛紛報名。
“要死呀,你參不參加敢死隊跟我有什麼關係?”小桃沒想到潤生扯到她身上,那臉蛋紅樸樸的,用勁的跺了跺肢,拿眼瞪了潤生一記,又四周看看,生怕叫人聽了去,回過臉小桃又埋汰潤生:“別拿我當擋箭牌,我看你是丟不下馬上就要到手的四馬路分店二掌櫃的職位。”
昨夜裡,三姑娘自薦四馬路分店掌櫃,然後推薦潤生做二掌櫃,這事體今天一早,四馬路那邊就行到消息了的。
“天地良心,真是捨不得小桃你。”潤生叫起屈來,又壓低聲音問:“小桃,你說大小姐提我做四馬路分店的二掌櫃是不是要我盯着三姑娘那邊……”
“你說呢?”小桃同樣壓低聲音,一幅這還用問的口氣。
虞景明恰好踏上樓梯,兩人低低的話語雖不甚清晰,但從隻言片語中也曉得小桃和潤生兩個在嘀咕什麼。
“別瞎琢磨,你在四馬路分店做了三年的學徒,一年的夥計,我又帶了你近一年,我花這些心思,難不成就是要給自己找個耳目嗎?二掌櫃該當做的事體,擔的責任不要我再教你了吧?踏踏實實的做好你該做的事體就夠了。”
虞景明站在樓梯中間,有些沒好氣的說,這兩個有些自作聰明。
小桃伸伸舌頭:“我去給大小姐準備早餐。”說完,丟下潤生,一溜小跑的進了小廚房。
背後說小話叫大小姐抓住,潤生有些尷尬,但從大小姐的話裡也聽得出對他的重視,這會兒便也一臉正色,虛心的點頭:“大小姐,我曉得了,定踏踏實實的做事。”潤生說完,又想起他過來的原因,又說:“大小姐,陶記那邊藉着開業酬賓的機會降價促銷了,麻師傅做的桂花糕比我們這邊每斤要便宜一毛。”潤生說着又聳聳鼻尖哼哼,現在糧價一直在漲,虞記去年因爲特殊原因,本着薄利多銷,糕點的價格一直沒漲。因此,虞記桂花糕的價格本就比別家的價格低,如今麻師傅一到陶記,陶記那邊的價格又在虞記價格的基礎上降一毛。如此,陶記可以說幾乎就是賺錢買個吆喝了,陶記這擺明了是要跟虞記玩價格戰了。
當然了,陶記那邊的目的本就是賺個人氣。
但虞記這邊就有些虧不起了。
“嗯,曉得了,先看看兩天的銷量再說。”虞景明道,玩價格戰從來就沒有贏家,這不是她的經營之道。
“好,那我回四馬路了。”潤生告辭,虞景明倚在梯樓頂的欄杆邊沉吟,不用等這兩天的銷量,虞景明心裡也曉得,虞記桂花糕這兩天大約是難賣了。
虞景明想着虞陶之爭的事體,耳邊卻飄來三妹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傻呀,我二姐要同意,你不曉得勸呀,哪有成親當天,就讓姨娘進門的,我二姐那人是軟塌塌的性子,你就不能攔着?”二樓的西邊走廊,明月拄在牆邊躲躲閃閃的,三姑娘一臉氣急敗壞的擰着她的胳膊埋怨。
“當時情形,除了讓那個女人進門也沒法子啦,姑爺叫人灌醉了酒人事不省,那個女人自己找人擡了轎子就拄在後門,引得許多人看戲,榮老爺和榮大奶奶也說了,去年虞榮兩家叫人看了一場大戲,難不成今年還要再叫上海人看一場大戲不成。再說了,玫瑰同姑爺的事體在上海也是人盡皆知的,就算今兒個不進,過段時間也是要進門的,二姑娘說,又何苦打腫臉充胖子呢,也就讓那人上女人進門了……”明月叫三姑娘擰的生疼,不由叫起來道,卻又不敢躲開,只得苦巴着一張臉叫屈。
“叫這麼響幹什麼?你生怕別人聽不見是吧。”三姑娘又氣的跺腳,又擡頭朝虞景明這邊望望,正好看到虞景明就站在樓梯口看着她,三姑娘的臉色更陰的厲害。
明月也看到了虞景明,曉得三姑娘跟大小姐是不對付的,這個時候,她纔不會傻的留下來觸黴頭,行了禮衝着三姑娘說:“我回去了,二姑娘還等我侍候呢。”說完,也不等三姑娘回話,便轉身碎步飛快的下了樓梯,跟二奶奶道別,就出了虞宅,回榮家那邊去了。
虞景明想着明月的話,心裡冷笑,榮偉堂爛醉如泥?玫瑰擡轎堵門?榮家老兩人不想叫人看戲?如此,虞淑華也只有點頭讓玫瑰進門這一途了,真真是把人算計死了。
便是早曉得這樣的結果,虞景明心情依然不太好,嘴角微翹,有些冷笑樣兒。
虞淑麗盯着虞景明,看着虞景明微微翹的嘴角,她的拳頭就握的死緊,二姐的事體果然還是叫虞景明說中了,這下虞景明得意了。
虞淑麗臉上有種火辣辣的感覺。一時有些惱羞成怒,只不過想着四馬路那邊,陶記下了戰貼,虞記的麻煩也不小吧,她倒要看看虞景明怎麼做,想着,虞淑麗乾脆就依在牆邊,衝着虞景明皮笑肉不笑的說:“還有心情看戲呀,我可聽說陶記已經亮明車馬了,陶記四馬路分店開業酬賓,每斤桂花糕的單價可是比虞記還要便宜一角,聽說你之前還打算要漲一漲價的,如今還要不要漲呀,做個決定?我一會兒去四馬路好定價呀。”
虞淑麗這是要看虞景明的笑話。
去年,因爲糧價漲,別的糕點作坊的價格或多或少都漲了一拔,唯虞記沒漲,今年,在計劃裡,藉着虞記曾經的大師傅莫守勤留洋歸來,虞景明是打算補漲一點的,沒想如今卻被陶記將住了。
“陶記這一波降價打着的是陶記四馬路分店開業酬賓的由頭,三妹如今既然是四馬路分店的掌櫃了,那陶記這事體就要三妹先應對了,先幫我探個路,也好讓我先看看三妹的本事吧。”虞景明笑笑說,話裡也是意有所指,虞記四馬路分店掌櫃的位置也不是那麼好做的。
虞淑麗自然聽出虞景明的話中話,這會兒自也不會輸陣,便擡了擡下巴:“我有什麼本事?讓我探路呀,我就曉得做生意不能虧本,再說了憑什麼她麻三妹走了,虞記的桂花糕就要降價呀,虞記離了她麻三妹不轉了呀?別的地方我管不着,四馬路那邊,大姐既然要我探路呀,那我不但不降,我反而還要漲價呢,陶記降一角是吧,我漲一角……”
虞淑麗一臉笑咪咪的看虞景明,她這其實是故意跟虞景明槓上了。
虞景明看着虞淑麗,也笑笑:“好呀,三妹要漲,那就漲吧。”
虞淑麗愣住了,一臉狐疑的看着虞景明,不曉得虞景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大小姐,早飯擺好了。”小桃探出腦袋跟虞景明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