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敏一旦下定決心, 便倔得像頭牛,這一點,與耿氏極爲相似。
絹草知道, 她再也勸不回冉敏, 唯有轉而叮囑藏起來, 莫被攻入城的敵軍發現。
冉敏點點頭, 思索着下車後的詳細計劃佈署。
終於在轉過幾道蜿蜒的巷子後, 馬車停了下來。
馬車停在一條狹窄的小巷中,隔壁便是一間緊閉的宮門。
馭夫道:“姑娘,這裡是宮中的浣衣局。從這條巷道走, 便可穿過三重宮圍,往勤政殿去。”
冉敏好奇地問道:“你的意思是, 這羣人的目標是新帝?”
馭夫點點頭, “將軍留在這裡能用的兵馬少, 怕是會暫避矛頭,讓禁軍先抵禦。這裡位處偏僻, 那些人不懂宮中道路,目的又直指新軍,不太可能到此處。便是有,怕也是幾個迷路的大頭兵。”
冉敏聽他說完,沉默片刻方道:“那麼便在此處下, 至於我家丫頭, 有勞大哥照顧。”
絹草忍不住泣出聲來, 冉敏並沒有安慰她。
絹草望着馭夫幫冉敏從馬車上將箱中現有的傷藥取出。冉敏展開包袱, 將這些東西一件一件裝好, 縛在身上。
最後被卸下的一個長條木匣,這樣東西, 一直被冉敏放在箱底,從沒有被打開過。冉敏能告訴她,如果這樣東西被取出,那便是她覺得唯有這樣東西,纔可以保住她的性命。
這件東西是什麼,冉敏很清楚。她只是覺得,冉敏不是該拿着這樣東西的人。似她這樣的人物,便應該出嫁前被孃家嬌養着,出嫁後被夫君寵溺。
然而她卻選擇了不一樣的路。
冉敏揹着包裹,手裡抱着匣子,眼神堅毅而有自信。這是絹草第三次見到危機中的冉敏。她見過冉敏殺山匪,那一次,驚恐過度,絹草忘卻了一切。
第二次,是在江中孤舟上,冉敏從羣盜手中再次逃離。那一次,絹草沒有見到冉敏對敵的樣子。她只是從水匪頭子的口中,知道冉敏殺了人,而且還是兩人。
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或許對她而言,平日見到的冉敏是溫和的,嫺靜的。她只是覺得陌生,陌生的有段時間,她與冉敏之間,產生了隔閡。
冉敏微笑道:“放心,我會回來的。”
這句話,是絹草第二次聽見,卻有幾許不一樣的感覺。
“保重!”絹草雙手扒住馬車廂簾,只是輕輕說了兩個字。
目送馬車遠去,冉敏拍了拍手中抱着的匣子,轉身推開浣衣局的大門。
今日浣衣局中沒有人,宮人們都去後宮中拜見後宮新的主人。院中的竹竿上,掛滿了未晾曬乾的衣裳。
冉敏將門掩在,在浣衣局中尋找着藏身之地。
這裡來的人,不僅僅是翟湛的人,也有可能是闖入皇城的匪人。
這匣子,能不用,最好便不用了。
她在院子、屋裡轉着,很快便選定了一處藏身之所。
水塘邊的假山。
其實這個位置並不是個能藏人的位置,好就好在,這片假山邊上種滿了半人高的山草。從這裡,她可以輕易看到匪人的動向,及時考慮是否轉移。
更重要的是,這片長草的延伸處,有一個狗洞,年久不用,已被長草所覆蓋,不是極細心的人,發現不了這個洞。
冉敏潛藏在假山後,一動不動,側耳傾聽着周圍的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了急迫的腳步聲。冉敏打起精神,緊張的盯着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羣人相互攙扶着走了進來。
冉敏看清他們的臉才舒了口氣。
來人是翟湛一行。
冉敏將匣子藏好,從假山後出來。
翟湛停下腳步,警惕的眼神在看見她時化爲柔情。
“阿敏。”他沒有想到,冉敏會不顧危險留下來陪他。
“你不應該留在這裡。”他的表情變化太快,從柔情變爲責怪,只有僅僅幾秒。在戰場上自負如他,一旦觸及冉敏,也會變得猶豫膽怯。他怕自己保護不了她。
冉敏微笑着淡淡說道:“放心,我有自己的辦法。”
翟湛的部下有十餘人受傷頗重,剩下的,幾乎都是些皮外傷。這羣人衣裳上盡是鮮血,尤其是翟湛,分別時那件藍衣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鮮血浸溼,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方的。
冉敏知道,翟湛突圍得很辛苦。
她將傷藥取出,默默先爲受傷最重的士兵敷藥。
她在這裡忙着,牛二湊過翟湛身邊,稱讚道:“將軍,這二媳婦真是不錯。”
一個黃花閨女,自願陪着未婚夫婿留在隨時都有可能起兵戈之處。單是這樣的勇氣,便值得牛二稱一聲贊。
翟湛重重拍了把他的後腦勺,叱道:“胡說什麼?什麼二媳婦,我只有這一個媳婦。”
牛二哪裡敢反駁,忙應道:“是,是,將軍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翟湛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自語道:“我這媳婦,自然是世間上最好的。”
兩人自顧自說,全然沒想冉敏從未答應要嫁給翟湛。
翟湛誇耀完冉敏,安排好警戒的人,命手下抓緊時間休整,便加入冉敏等人的救治中。
冉敏已治好第六個傷員,未做慣這些的她,一開始動作極慢。她是女兒家,自然比這些粗漢子心細,加上慣做女工,到後來,竟包紮的又快又好,倒令這羣兵痞子們利目相看。
翟湛蹲在她的身旁爲她打下手,冉敏沒空看他,關注着自己手裡的活兒,額上細汗如珠,也無閒擦一把。
翟湛很是心疼,忙去水塘將自己的手洗乾淨,來爲她拭汗。
“接下來,你便留在這裡,我會派人保護你。”
冉敏手上的動作只是一頓,便又繼續。
“你沒有告訴我,殺入皇城的山匪到底是什麼來頭。”
翟湛凝視着她,思考是否要將此事告訴她。
冉敏手上的動作飛快,“不用有疑慮,你不告訴我,我也會知道。這麼大的事,沒人可以瞞得住。你放心,我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翟湛認同她所說的話,道:“這些人,是匪。不過,是被逼起的匪。”
冉敏不明白他的意思。
“說起來,這些人還曾是宋嘉繹的同盟。”翟湛冷笑道:“果然是帝王之材,一旦狡兔死,便走狗烹,跟着他的人,又有幾人有好下場呢?”
聽他當面說宋嘉繹的歹話,冉敏十分別扭。她清楚宋嘉繹此時唯一執念便是帝位。
宋嘉繹爲了這個執念,能夠做到哪一步呢?放棄自己心中所愛,爭取權勢而娶一個不愛女人。
是的,他既然已經犧牲到這個地步,那麼出賣自己的盟友,也只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些人,是不是自稱來自於篷州?”冉敏問道。
她想起篷州水船上的那場意外,這些僱工因盤剝而反,最後站在了宋嘉繹的身後。
他們是反,只是在秦淮以南。這些戰事,將三皇子拖在南方,方便了宋嘉繹在京城的佈置。
“很顯然,政敵被滅,用來吸引貓的耗子也失去了作用。”在宋嘉繹登基的第一天,所下的第一個密令,便是命人殲滅這些他曾經的同盟。
沒有了貓,他豈能讓這些老鼠成爲他的噬身之物呢?
包紮結束,翟湛拍着冉敏的肩膀起身,“老鼠又豈會輕易死去呢?不僅僅因爲它的數量多,還因爲它習慣了黑暗,只要跑掉幾隻,便能在黑暗中紮根繁衍。”
冉敏擡起頭望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靜,眼中卻暗藏着興奮。
“所以,你此次去是?”
翟湛露出一絲微笑,神秘莫測:“去帶出一隻種鼠。”
皇城大殿中,已經登上金鑾寶座的宋嘉繹心情並不好。
他知道冉敏今日便要離開皇城。今日一別,她若嫁作人婦,何時才能再見呢?
首案上鋪着錦帛,上面行書滿卷,唯獨缺少一印。
這道聖旨是他與翟湛交換的條件。只需一印,他便能輕易獲得翟家的兵力。
同樣也是這一印,從此之後,他與冉敏,相聚無緣。
沒有人會原諒一個拿自己交換權勢的男子。
翟湛猶豫不決。這根本不像他的性格,他的信仰中從來沒有“猶豫”這樣東西,然而遇上冉敏後,卻接二連三的失控。
他焦慮着,重新執起了玉璽。
“皇上,皇后娘娘不舒服,請您去一趟。”
公孫氏的侍人未經傳召,便急急闖入,半跪着請安。
宋嘉繹眯起雙眼,道:“今日已是第三趟,不是早已傳過御醫,並不大礙嗎?”
“奴也不清楚,或許是娘娘剛搬進陌生的地方,受了驚。”侍人有恃無恐,大膽望着宋嘉繹,在他心裡,宋嘉繹是靠着他們公孫家方取得了帝位,只不過掛了個皇帝的名號,實際朝政,還是公孫家把持着。這在民間,如同入贅。
宋嘉繹察顏觀色,自然猜到侍人心中的想法。憤怒與羞辱卻令他更加忍隱,立起身來,將手中的玉璽穩穩地蓋在那捲聖旨之上。
“走,去皇后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