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聲震天動地,如潮如浪的士卒們涌進成州城門,瘋牆處殺去,城牆上的士兵們也利用雲梯迅速的滑下,加入奔騰的洪流中。
他們吼叫着,喧囂着,帶着興奮的,絕望的,麻木的心情,向着比城牆更高的橫牆衝去。有些城牆上下來的士卒還拿了雲梯,但更多的人卻是盲目的衝殺進來,他們按照以往的經驗,認爲只要城門被攻破,那後面的也就簡單啦。
這種心情,直到他們衝進城內,發現更高的橫牆爲止。
這裡的宋軍遠比他們想像的要聰明,要狡猾,他們竟然會在城牆後面還修建一座橫牆,這讓他們手足無措,更讓他們無可奈何,回頭是不可能的,只能繼續向前衝。
城牆和橫牆只有百步距離,對於衝鋒的軍隊來說,這種距離幾乎是轉瞬就至。衝鋒的腳步不停,他們揮舞着刀槍,迅速的向前突進,爲首的幾名胡人士兵更是興奮的高聲大叫,提着巨大的戰斧發出犀利的吼叫。
“嘣!”
就在吼聲最激烈,叫聲最囂張的時候,地面轟然坍塌,衝在最前面的士兵一頭栽進突現的壕溝陷阱,隨即裡面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與此同時,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宋軍再度扳動了手中的班機。城頭上頓時弩箭如蝗,漫天的呼嘯聲四處飛射,大批的戰士倒在箭雨下。爲了躲避箭雨,這些人四處奔逃。可是不時有人掉入陷阱壕溝,露出一根根鋒利地矛尖,幾個倒黴的傢伙就串在上面,臨死的嚎叫聞之心驚。
剩下的戰士越發慌亂,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的亂衝亂撞,不時有人落入壕溝陷阱中,發出淒厲的悲鳴,反到給後面的人指明危險所在。有些人想掉頭另外尋找出路,但此刻涌入城門的僕從軍戰士越來越多,在後面的推擠下。前面的人不得不向前,有些人甚至就是被後面地人給推下去的。
事急智來,有幾個拿雲梯的戰士被推涌到壕溝邊,無奈中他們將雲梯放到壕溝上,蹣跚着踩着雲梯上前,竟然就這麼過去啦。看到這個方法好,更多的戰士將雲梯放到壕溝上,無數條並列的雲梯放好,有些人甚至拿來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的木板,很快。一個個簡易的壕溝橋就做好,冒着城頭上的箭雨,貓着腰。迅速的向前突進。
勇敢的僕從軍戰士頂着烈烈地箭雨衝到牆根下,如同再次攻城,將雲梯架上城牆,只是他們尷尬的發現了一件事情,按照成州外圍城牆標準建造的簡易雲梯,夠不着橫牆牆頭,只有少數特別加長地雲梯才行。但這種雲梯剛剛靠上去,上面就戳出幾根杈杆,將雲梯推下去,摔死摔傷多人。
橫牆上面的宋軍也如同發瘋一般的將鐵蒺藜,檑木,滾石,甚至滾燙的開水拼命的朝下丟,一砸一個準,一丟死一片。在極短時間內,橫牆底下就呈現出一片紅色的泥漿。這些衝來的戰士幾乎沒處落腳。只能被動地到處躲避着死亡的召喚。整個攻擊隊伍有些散亂啦。
郭寶玉在這個時候到達了成州外城城牆上,也看到百步外的橫牆。先是大吃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又露出苦笑。蒙軍後勤大營被宋軍攻克,導致自己一邊的攻城器械極度缺乏,這種簡陋的雲梯還是自己臨時趕製的,可說整個僕從軍大營,除了那三十輛投石車外,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攻城器械。
能夠攻上成州城牆,以郭寶玉的眼光來看,不是僕從軍勇猛,更多的是宋軍犯下錯誤。他們竟然放棄外城城牆防守,雖然這道橫牆也給自己造成麻煩,但相比於外牆,那就大大不同。
眼見自己地戰士如此雜亂,郭寶玉大感無奈,對着身邊的人下達了命令!
“散開攻打!把夠地着地雲梯先送下去,夠不着的,兩個綁到一起送下去!”
各族語言在戰場上空傳揚着,原本擁擠在一起,束手待斃地戰士們驀然醒悟,頓時四散而去,圍繞着橫牆,向着兩邊擴散,而城門處涌入的士兵還是源源不斷,猛一看上去,就像一條河流狂涌而進,然後被橫牆所阻,被迫一分,衝向兩邊。
這個命令及時而正確,宋軍的壕溝陷阱似乎也只有城門到橫牆處的那一段路上有,其他地方並沒有發現。很快,奔涌進來的各族戰士就將這裡填滿。吶喊着,吼叫着,如同死亡的破浪,一波接一波的向着城牆沖刷,不斷留下血色的痕跡。
橫牆上的宋軍絲毫不顯忙亂,射箭的,丟檑木的,還有拿杈杆推雲梯的,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氣定神閒,並沒有因爲蒙軍攻進城門而感到驚訝,或者說混亂,表現出極強的戰鬥意志。
郭寶玉對這種情況很不解,頓時仔細的打量起外城牆和內橫牆的佈置來,經過觀察,他發現對方這個內橫牆幾乎和外城牆一樣長,而且兩頭似乎也同外城牆有連接,內橫牆頂上似乎用木頭加高過,比外城牆要高不少,最爲特別的是,他竟然看不到內橫牆上有城門,只有一排高牆聳立着,除非人長了翅膀,或者用雲梯,否則絕不能輕易進出。
這樣一來,內橫牆和外城牆之間的這百步距離,就被圍攏成一個閉合的空間,很像一個放大的甕城。
想到甕城,他突然覺得不安,問了一句:“東門和南門那邊有消息過來嗎?”
“宋軍抵抗非常頑強,他們無法破城,只能佯攻拖住他們!”
這個消息郭寶玉早就知道,他攻打成州,用的是古老的圍三缺一,北城門是主攻,東門和南門是佯攻,留下西門給宋軍逃跑。這種戰法本身沒什麼錯誤。只是宋軍地反應就耐人尋味,面前這道橫牆顯然不是一天之功,難道他
就知道自己要從北門主攻?也不對,自己先前觀察過當時好像沒見這道橫牆,難道是最近修的?可也沒這麼快吧?
看着橫牆上宛若新砌的青磚,想了片刻,想不出答案,只能歸結爲宋軍中有能人,看出自己的佈置。預先做了佈置,至於對方如何做到的,只能認爲有他不知道的方法。
“若是德海在就好啦!”驀然之間,他想起被宋軍擄走,一直沒有音訓的二兒子郭德海,由此又想起鞏州一役後,下落不明的大兒子,頓時心中升起陣陣悲哀,隨即又倏然警覺,如今鏖戰正急。自己想這些做什麼。
強振精神,再度看向戰場!
此刻戰場上正是刀如山,槍如林。慘叫哀號響成片。
橫牆上弩箭長槍如蝗,檑木滾石如雨,宋軍幾乎都不用眼睛看,只要將弓箭射出去,將手中的檑木丟出去,就能帶走一條條人命。長長的杆有效地阻止了雲梯的攀附,不時有爬滿人的雲梯被掀倒。上面的戰士紛紛跌落,摔的頭折骨短,形象慘烈。隨即又有更多的雲梯被豎到城牆上,然後又被推倒,周而復始,一撥一撥。
熱血如飛瀑般的迸濺於四周,碎肉如雪片般的散落於天地,無數血肉模糊的軀體倒在地上掙扎,無數刺耳的高亢慘叫震盪長空。
地面已經找不到一處沒有屍體地地方。一腳踩下去,再提起來肯定是滿腳的血泥。粘連着腥臭。
悠揚尖利的牛角號刺破天穹。叫喊聲,吼叫聲。喊殺聲,混合着千奇百怪地臨死慘叫聲,遊蕩在戰場的上空,就像一個個殘酷音符,正試圖組成一首動聽的歌聲,但卻總是找不到契合的方法,只能靠着不斷增加的音符,來試驗,來尋找,來組合,總是想找到一種完美,但又總是找不到。
沒有人知道這些殘酷的音符什麼時候能停止組合,也沒人清楚這些殘酷的音符還要飄蕩多久,但眼前入目所見,已經全都是殘缺地屍體,到處都是飄蕩的血肉。但這些屍體,這些血肉,似乎根本無法阻止越發瘋狂的戰士,他們如瘋似狂,掀起一波蓋過一波的攻擊浪潮。
他們不認識橫牆上的宋軍,他們也和宋軍沒什麼仇恨,甚至連這場戰爭都和他們關係不大,因爲無論勝負,他們都不是享受榮譽的人。
但在此刻,他們卻是衝殺最激烈的一羣人。鐵與血的戰場,沒有憐憫,也容不下仁慈,這些活生生的戰士,在統帥眼中只是一個個冰冷地數字,他們存在的唯一目地就是達成統帥地目標。
他們是戰場最基本的組成,也是戰場最重要地部分,他們從存在的那一天起,就註定要在生死邊緣上徘徊。在他們這裡,殺人者是英雄,掠地者是英雄,奪人妻女財富者也是英雄,他們是民族的長城,也是國家存在的保障。
他們既象徵着榮譽,也象徵着毀滅,既能讓人擁戴,也能讓人恐懼,他們可以是仁義道德的楷模,也可以是兇殘血腥的魔鬼。他們有着熱血,也有着冷漠,有着忠誠,也有着背叛。他們是統治者手中的利劍,也是統治者最忌諱的屠刀。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戰士,爲戰爭而存在的士卒!
戰士從來都是爲戰爭而存在,對於他們來說只有戰爭準備和戰爭開始。若你平時準備的充分,那戰爭開始後就能多幾分活命的希望。
就像現在,就像這裡,眼前的戰場就是一場非常嚴格的檢驗。在宋軍準備充分,嚴陣以待的戰場上,這些只有最基本攻城器械的僕從軍戰士,更像是在被屠殺,他們不能說不勇敢,不能說不瘋狂,可勇敢和瘋狂也需要相應的武器來陪襯,如同這般,已經不算戰鬥,只是宋軍在屠殺他們。
殘酷的戰鬥早就麻木了戰士的心靈,太多的屍體也讓他們可以冷漠的面對戰友的死亡,哪怕他昨天還和自己一起吃過飯,今天就在自己眼前變成一灘血肉模糊的爛泥。
無情殘忍的戰爭讓人心變地冰冷。雙眼之中再也看不到一點靈動,有的只有瘋狂和毀滅,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這場戰爭已經變成純粹的絞殺和拼命,如同要用屍體填平橫牆一般,這些僕從軍組成的攻擊波浪,浪推浪趕的發動着進攻,毫不停歇,彷彿這些人已經不是血肉精神組成的軀體,而是一具又一具的血肉傀儡。木然的,機械的,按照本能的攻擊着。
整個戰場呈現出異樣地瘋狂!
這一切都落到郭寶玉的眼中,他也充滿感嘆,這些僕從軍戰士這一刻的表現已經超出他的預計,就算宋軍佔有地利器械之便,但己方的人數卻是他們的數倍,也許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進入成州,甚至能抓到一兩名宋軍的高級官員。或許就能夠換回德海。
考慮片刻,郭寶玉終於把一直用做預備隊的督戰隊派到城牆上,讓他們分成數批對着內橫牆射擊。以壓制宋軍的弩箭。還抱有萬一的期望,派出幾支部隊順着城牆向着另外兩個城門進發,希望能在其他方向上取得突破。
督戰隊上了城牆後,那些僕從軍地攻勢越發猛烈。督戰隊立腳的外城牆沒有多少遮掩物,只能靠着步兵盾牌抵擋,這樣一來,連環射擊陣形明顯的有些擺不開。只能排列成一排和宋軍對射,雖然箭來弩還地熱鬧,但總體上卻是處於下風。
雖然如此,這些督戰隊還是有力的策應了攻城部隊,分擔了宋軍的注意力,讓其弩箭手不能專心的對付僕從軍。橫牆上弩箭的減弱,導致僕從軍發出死亡般的狼嚎,掀起越發猛烈的進攻。在如浪如滔地攻勢中,宋軍的橫牆防守不可避免的出現漏洞。
羣畏兀爾僕從軍戰士在付出巨大的傷亡代價後。終
只是這種情況沒有保持多久,這些衝上橫牆的戰士又被一批手拿巨斧長刀的悍勇宋軍趕下來。留下一地的屍體。
看到這批宋軍。
郭寶玉的嘴角露出笑容,想必這就是宋軍的最後部隊。只要再拼下去,贏地一定會是自己。恰在此時,派往外城牆兩邊探路的戰士回報,外城牆兩端都被塞門刀車堵死,中間還撒滿了鐵蒺藜,無路可通,後面還有宋軍強弩手埋伏,試探攻擊了幾次,都被擊退。
不出所料,看來宋軍是放棄北城牆,固守內橫牆了,可這到底爲何,有些想不通?
目光又梭巡了片刻,特別是在外城牆原本地樓道處停留片刻,這裡已經被填平,只能隱約猜測出這裡是昔日地樓道。要想從這裡下城牆,那是不用想!
聽說此城的守將是個叫杜地宋將,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以爲把樓道填了我們就下不了城牆了嗎?
想起這個,郭寶玉的嘴角露出一縷笑容,只是這縷笑容剛展開,就凝固在臉上。
無數冒着煙的火球劃過內橫牆,落入攻城的僕從軍戰士營中,一股股黃綠相間的氣體滋滋的噴發着,隨即發生爆炸,更多的黃綠氣體冒出,有戰士被薰到,不到半刻就跌跌撞撞,如同喝醉酒的醉漢,踉蹌了幾下,翻身倒地。
與此同時,宋軍那邊響起一片咯繃聲,一批接一批的巨大弩箭飛過外城牆,落到外面的僕從軍陣營中,隨即這些弩箭也發生爆炸,大批的白色煙霧冒起來,在凜冽的北風下,迅速擴散,將攻擊北城牆的所有僕從軍戰士都籠罩在內。
戰場頓時一片大亂,有聞到白煙的戰馬野性大發,狂嘶亂踹,不僅將馬上的戰士顛簸下來,還將亂勢迅速的擴散開來。還有更多的戰士因爲聞到白煙,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情況極爲恐怖嚇人。
這些慘象,引得身邊的人大爲恐慌,狼奔鼠突,嘶喊高叫,四散而逃。
幾乎在毒煙發動的同時,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一隊騎兵兇猛的朝着這裡衝來,那面迎風招展的大旗上,赫然寫着宋字。
前有毒煙,後有宋軍,督戰隊人手又不足,再加上郭寶玉不知生死,留在城外的僕從軍大營突然炸營了,到處都是逃竄的人影,隨處可見丟棄的刀槍,大營變成一鍋沸騰的熱粥。
郭寶玉看的大怒,不顧一切,竟然讓身邊的人吹響迎戰的號角,卻引來宋軍密集打擊,若非身邊的親衛保護的快,只怕早就萬箭穿心。即使如此,親衛們也只能死死的按住郭寶玉,不讓他冒頭。其他的人也各自尋找掩護,躲避宋軍的箭雨。
在毒煙冒起的時候,僕從軍的攻擊就被自然的瓦解,這些城牆上的戰士都在忙着撕布條,雖然這裡沒有多少水,但卻有鮮血和冰塊融合的血冰,生死關頭也顧不得其他,打碎血冰浸溼布條,也顧不上味道的遮掩住口鼻,死死將自己埋在麻袋上,意圖躲避毒煙的侵襲。
此刻外城牆和內橫牆之間的百步空間,已經全被黃綠色的煙霧覆蓋,也不知這些煙霧到底是什麼所造,並不同慣見的那些煙霧一樣升高,而是停留在離地一丈高的空中,凡是這些煙霧覆蓋的戰士,無不東倒西歪,也有仗着閉氣功夫強行要攻打橫牆的,但都被一一誅除。
從兩邊城牆朝下望,底下一片黃綠翻騰,裡面人影恍惚,望之既似仙境,又類地獄,隱約可見大批的戰士橫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有若死人。
原本喧鬧的戰場轉瞬間就變的安靜下來,只有偶爾的一兩聲慘叫打破寂靜,整個情形詭異的讓人頭皮發炸。
裡面的情形詭異,外面的情形就是悽慘,失去指揮,又炸了營的僕從軍戰士完全任人魚肉。埋伏的宋軍騎兵以長槍戰刀,無情的屠殺着敢於抵抗的督戰隊,狠狠的打擊着僕從軍的鬥志和士氣,不時對着聚集起來的敵人發動衝鋒,左刺右殺,縱橫衝突,將這些軍心崩潰的戰士殺的四散奔逃,潰不成軍,大有**之勢。
一時之間,整個原野上都是逃竄的僕從軍戰士,各族人都有,各種姿態畢現,真是一次難得的景觀。
在嘴鼻處捂了塊碎布條的郭寶玉在城牆上看的雙眼冒火,他看的很清楚,這支不知何時埋伏的宋軍最多隻有一千人,而自己留在外面的部隊足有三四萬,如果他們沉下心來抵抗,宋軍休想攻破大營,可是他們卻是一轟而散,就像放飛的鴿子,頭都不敢回的亡命奔逃。
真是兵敗如山倒!如今只有看其他兩個城門的佯攻部隊能否儘快過來救援,這是唯一的轉機。
剛想到這裡,郭寶玉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頓時頭腦一昏,雙眼發黑,過了片刻才恢復過來,可是隨即又是一股味道冒了進來,頓時再也忍受不了,雙眼一翻,一陣天暈地旋,茫茫然的不知人間何處。
努力的睜大雙眼,卻發現城牆上已經被白煙覆蓋,自己的親衛子弟兵們正在白煙中苦苦掙扎,不時有人手腳抽搐的縮成蝦米,情形悽慘而恐怖。
這些溼布不管用。
殘念一閃即逝,郭寶玉感覺到自己的頭越來越重,越來越僵,四肢也不由自主的收縮起來,隨之一股劇烈的抖顫從胸腔深處漫延出去,整個四肢猛然的抽搐起來,就像一條被活炸的盤鱔,拼命的掙扎扭曲之後,盤捲起來。
頭腦一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