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飛奔而入的太監匆忙的稟報,讓衛景辰止住了正要遠去的步伐。
“三皇子一個人走進登月樓,下令端進去十幾壇烈酒,又把所有宮人全部趕出,奴才們請皇上前去相見。”
衛婧儀的步伐一頓,心間一凜:“三哥想要幹什麼?”
衛景辰卻是毫不遲疑,站起身來,道:“我們同去看看。”
登月樓,樓高七層,本是前朝皇帝,爲夜間挨近月亮而建。今夜月光如許,燈光如許。衛靖臨獨自一人,一手舉着燭火,獨倚樓前,靜靜望着遠處的黃羅傘蓋、君王儀仗,漸漸近前。
遠遠看到衛景辰現身,他便高聲道:“父皇,你把她放出來吧!”
衛景辰冷冷問:“就憑你一句話?”
衛靖臨微笑,他凝視着這個一直很陌生的父親,幽幽道:“就憑……”他後退一步,退入登月樓中。他輕輕鬆手,蠟燭悄然落地,然後轟然聲響,登月樓中四面都飛騰起熊熊烈焰。
衛景辰臉色一變,“你……”
衛婧儀驚呼一聲‘三哥’,飛速衝過來。
幾個隨駕的侍衛也都疾撲向前。
王總管臉色大變,連聲大喊:“快救火,快救三殿下……”
“誰也不許進來!“衛靖臨喝了一聲,反手竟亮出一把匕首,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父皇,我知道宮中高手很多,但是,隔着大火,想要阻止我自盡,怕也來不及吧?”
衛景辰的臉色在飛騰的火光中飄忽不定,冷冷喝了一聲:“停下。”
除了衛婧儀,所有撲向摘星樓的人,身形都爲之一頓。
衛靖臨輕輕道:“婧儀,你可要害死三哥?”
衛婧儀猛然咬牙握拳。踉蹌着,堪堪在樓前止住步子,熊熊的火焰,映的她衣發皆紅,臉上也激動的一片通紅:“三哥,你瘋了!”
衛靖臨平靜地退到登月樓的最中間,暫時不曾被火焰波及的地方,“剛纔,我把烈酒灑在四周,只要一點火星就會燒起來。這位樓是磚木樓房,這麼大的火,若不下大雨,若是無人救火。必會一直把整座樓燒盡。皇上,我現在就往樓上行去,若你不能在火燒到第九層時,把人放出來,我就會被燒死。若你讓人衝進來帶我走,或過來救火,我就會用這匕首刺下來。父皇,你素來是知道我的,我說得到,做得出。”
火焰在衛靖臨的身周烈烈燃燒,他卻恍若未見,從容說完一席話,再也不曾往外多看一眼,轉身徐步登樓而上。
衛景辰,沒有我的存在,對於鳳弦,你是不是又少了一步妙棋呢?
衛婧儀轉過身,急叫:“父皇……”
衛景辰眼神幽深,淡淡道:“最快的速度,帶她過來。”
王總管應了一聲,轉身像風一樣融進了黑暗中。
衛婧儀回身大叫道:“三哥,皇上答應你了。你先出來,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衛靖臨聽而不聞,步步上高樓。烈焰在他的足下燃燒,他剛剛踏過的樓梯轉眼崩塌,他已轉過樓角。上至二樓,沒有開窗,沒有啓門,再也不曾看到樓下那一同長大的少女,驚慌急切的目光。
只有耳旁,聽得那一聲聲喚:“三哥,三哥……”
他微笑。婧儀,你如此聰明,怎麼會看不出,衛景辰他肯放人,不是因爲被我威脅住,只是因爲,這一幕,正是他想要雲鳳弦看到的,我若不能讓他稱心如意,他又豈肯饒了雲鳳弦。
這麼冷的夜晚,烈焰的灼熱,隔着樓層,依舊襲人而來,迫得他不得不飛快順着樓梯往上飛奔。
登月樓的頂方,他已置美酒。能在如斯明月下,伴那燒盡濁世的烈焰一起品酒,笑賞這滿天月光,亦是樂事吧!
樓上頭的衛靖臨,推開窗子,看着樓下,烈火熊熊,整座樓宇,便似火焰中,轉眼便將飛騰的世界。
樓下人頭攢動,無數人正飛快奔來,無數宮人提着水趕來救火,卻礙於嚴令,不得不束手站立。
衛婧儀衝到衛景辰面前,激動得不知道在說什麼。
而他,只是微微一笑,輕輕伸手,把案頭酒壺取來,悠悠自斟一杯,在這漫天星月,濁世烈焰中,一飲而盡。
衛婧儀在衛景辰的身旁,嘶聲大喊:“救他出來,我只打,你有辦法的!”
衛景辰默然無語。
“我知道你要讓雲鳳弦親眼看到三哥爲她做的一切,可是,不值得,不值得用三哥的性命來冒險,誰知道會不會颳起大風,誰知道這樓能撐多久,誰知道大火多久燒上第九層,這樓子會不會塌下來,誰知道,等雲鳳弦來時,大內高手就算衝進去救人還來不來得及……”
衛婧儀瘋狂地叫着,然後衛景辰大喝一聲:“住口!”
在飛騰的火焰中國,衛景辰的眼中一片赤紅,不知是噬血的猙獰,又或是痛心的瘋狂。那個城府深不可測的帝王,忽然自制全失,猙獰兇狠的一聲呼喝,令得衛婧儀瘋狂的大叫爲之一頓。
然後,衛景辰眼中的歷紅慢慢淡去,那隱約的憤怒、瘋狂、憂慮,最後統統褪爲冰冷的淡然:“這是,靖臨自己的選擇。”
衛婧儀手足冰冷地望着他,良久,慢慢扭過頭,不再多說一個字,不再多看他一眼。
這一刻,她的心,也完全冰涼了。
時間,也許過得很快,怎麼轉眼之間,那飛騰的烈焰,就把整個世界,映得一片血似的鮮紅。
看着那火焰飛騰直上,迅疾地往高處一層層吞噬這精美華麗的樓宇,聽着火焰烈烈燃燒的聲音。聽着樓宇裡某些東西,燃燒倒塌的聲音,看着那樓宇最高處,絕美的少年,倚欄而坐,清雅的容顏,似憂似思,閒閒自斟美酒。時而一飲而盡,時而一翻碗,把滿杯美酒,敬了眼前這如許的烈焰。
那萬丈烈火中的人,恍然似要浴火而飛,卻叫人痛徹心肝。
這麼冷的天,爲什麼滿手滿身,都已佈滿冷汗。時間也許過得很慢,爲什麼這麼久,彷彿已過了一百年,那等待的人,仍然沒有到來。爲什麼這麼久。
彷彿已過了一百世,那關心的人,依舊被困於熊熊烈焰之中。每一刻的煎熬都痛不可當,身在火焰之中的人,把生死禍福盡皆忘懷,身在烈焰外的人,心卻早已如火焚油煎。
然後,有人撲至身邊,“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衛婧儀木然轉身,看到了雲鳳弦前所未有的狼狽樣子——頭髮全部發幹打結。額上腫了一大塊,臉上還留着乾涸的血跡,整個人瘦了一圈都不止,兩隻眼睛深陷在眼窩裡,衣服全帶着一股酸臭之氣。
但這個時候,她無心關切雲鳳弦曾受到過的傷害,勉力發出微弱的聲音,“三哥,用性命威脅父皇,放你出來。”
雲鳳弦怒視衛景辰:“爲什麼不救他出來?”
衛景辰嘴脣微動,似乎要做回答,又似乎想發什麼命令。
但云鳳弦根本沒有待他回答,已經毫不停頓地衝了出去。她衝向熊熊烈焰中。衝向那隨時可能倒塌的樓宇中,她衝過一個提着水,茫然無措的太監時,順手奪過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淋,信手拋開水桶。即使是奪桶、淋水、棄桶,這一系列動作之際,她的身形也沒有絲毫停頓,直到躍入火焰裡。
大火飛騰如魔鬼的呼嘯,轉眼間,把她的身影吞噬,再也看不到一點影子。
衛景辰輕輕吩咐一句,十幾個御前高手,已撲至登月樓四周,人人把身體淋個透溼,個個雙目炯炯,盯着樓宇,卻仍然沒有動作。
“父皇,你還要等!”衛婧儀的聲音因爲氣憤憂急,已經嘶啞。
“也許,讓雲鳳弦親自救他出來,更好。”衛景辰的聲音在火焰中,依舊冷靜至不可思議。
“只要有一點差錯,他們就會一起死在裡頭,何況,也許要賠上他們十幾人的性命。”
衛景辰只是淡淡看了衛婧儀一眼。沒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凝視着火焰。
那又如何呢,在國家的利益之前,在國家的謀劃之下,十幾個人的性命,又如何呢?
他眼神冰冷地望着火場,平靜地吩咐道:“請鳳夫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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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鳳弦衝進了火焰中,到處是烈焰,到處是能把人灼成焦炭的熾熱,身上的溼氣,彷彿在轉瞬之間,就已經被烘乾了。她把身體內的風靈之源施至極處,但無所不在的火焰還是吻上她的衣角、頭髮,她一隻手忙亂地拍着身上着火的地方,一隻手胡亂揮着,想揮開眼前的灰塵、濃煙,在這地獄的火焰中,尋找前進的道路。
一樓的樓梯早已倒塌,她好不容易找到樓梯口,一躍而上,二樓的地板已化爲火海,她的雙足剛一沾地,就燙的跳起來。她勉力掙扎着,在沒有被火焰燒到的桌角、柱上、窗邊、飛躍騰挪,終於跳上三樓。
烈火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情,四周都是火焰,不見絲毫生機,隱約中找到了通往四樓的樓梯,她飛奔而去。火焰似死神的長刀,無情地追斬而來。她在樓梯上奔躍,火焰也無情地蔓延。
此時的雲鳳弦和烈火爭搶着時間,不敢回頭,她剛剛踏過的樓梯,已被烈火漫布,不敢停留,她剛剛借力躍起的樓板,已在下一刻,轟然倒塌,追向下方,無盡火海。
衝到第九層時,雲鳳弦連腳都軟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輕功可以這麼好,從來不知道,在絕境中,一個人的爆發力可以這樣強。她以爲自己會力盡癱軟下來。結果,卻還有十足的力氣,大聲呼喚着:“小臨!”
她在濃煙中微斂着眼,一邊咳嗽,一邊衝向前方。
“鳳弦。”
有些驚異的叫聲響在耳畔,有一雙溫柔的手從旁伸過來,努力地拍打她身上着火的地方。
雲鳳弦的眼睛,被煙燻得什麼也看不見,只得在一片迷茫中。抓緊那隻手:“小臨,我們離開這裡。”
衛靖臨在九樓待了這麼久,也早被煙燻得眼淚長流,呼吸不順。他一邊咳嗽,一邊努力掙扎:“不……雲鳳弦……你的武功……不能帶我們兩個……衝出去……你走吧……衛景辰的侍衛會……來救我……”
雲鳳弦一語不發,手上一用力,衛靖臨驚叫一聲,跌入她的懷中。
雲鳳弦抱住他,大聲喝道:“抱緊我。”
衛靖臨驚呼:“鳳弦,別……”
雲鳳弦沒有時間與他分辨,她也忘記了衛靖臨有着與水忘憂相持以對的武功,雖然不明白他爲何不曾在炎烈國施展過,她沒有時間同他爭執,她只知道,在黑暗裡衛靖臨不曾放開他的手,在烈火中,她也不會放開他的手。
腳下灼熱如許,第九層的地板已經被火焰穿透了,回頭處,來路漫漫,是無窮無盡的地獄烈焰,退路已被截斷。雲鳳弦更不疑,跳起來就往前衝,四周烈火以驚人的速度合攏。
腳下不斷有樓板倒塌,身旁不斷有欄杆斷開,頭頂不斷有樑子、木頭、瓦片掉落。
雲鳳弦半俯着身,用身子護着衛靖臨,直衝往窗子。大開的窗子四周。也已是烈焰熊熊,她從無數火焰中穿出,從九樓的最高層直往下方跌落。她的輕功還不足以抱着一個人,從九樓直接落地而不受傷。她一手抱緊衛靖臨,一邊咬着牙在飛落之時,用左手往熊熊燃燒,正嗶叭作響的窗欄處一搭,借力一個空翻,緩解了下降之力。
每下一層樓,她都或以手搭,或以腳蹬,緩衝降落之力。
衛靖臨藉着兩個人相抱得沒有一點縫隙的身體,暗中把自己的綿力輸送過去,他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對雲鳳弦有所幫助,他也只能用着自己的方法去解決他們的困難,因爲他的身不由己。濃煙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不見雲鳳弦咬着牙把手腳伸進火中借力,看不見雲鳳弦,已痛至抽搐的面容。
即使如此,雲鳳弦在雙腳沾地時,全身一震,幾乎栽倒。他一個踉蹌,半跪在地,這一瞬,幾乎把牙咬碎了,才勉強撐住,沒有鬆手倒地。她用自己的身體做了緩衝,不曾讓衛靖臨受傷。她只遲疑了一下,身後一樓的火舌已卷至,她強振精神,跳起來,抱緊衛靖臨,向外衝去。
就在大火把整個摘星樓完全吞噬的時候,所有圍聚在四周的人,終於看到了雲鳳弦與衛靖臨。
雲鳳弦全身都帶着風鈴皇族特有的風靈之源,這股特殊的氣息護住了她的全身。除去她那張抹了黑灰一般的臉,和一雙閃着光的眼睛,什麼也看不清。
衛靖臨擡頭,眼中一片通紅,不知是不是被煙燻所致。他只是向四周微微一笑,伸手到袖子裡,居然慢慢摸出一把小小的精緻白玉酒壺,和一隻玲瓏剔透的白玉杯。他在雲鳳弦懷中,旁若無人地倒酒,鬆手拋出酒壺,任它在火焰中輕輕炸起一串烈焰。
他雙手攏杯,遙遙對着衛景辰一敬,慢慢飲下,雙袖攏着酒杯飲酒時,自然沒有人看得到他嘴角的那一抹冰冰的嘲笑。
“皇上,我的父皇,你今夜真的以爲會高枕無憂嗎?”
雲鳳弦望着衛景辰,咽喉裡發出咯咯的聲音,不知是想要怒斥,還是質問,卻因爲過於激烈的感情,而發不出聲音。而在她好不容易略略平定情緒之後,卻已經無力也無心在對他說任何話了。
因爲,在黑暗的深處,有人慢慢走來,火光把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沒有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人們看好戲一般,目不轉睛,望着漸漸接近的三個人。
衛婧儀卻後退一步,側過臉去。
三哥,雲鳳弦,古奕霖!
她已不忍再看任何人的表情,不忍再聽任何人的話語。
砰然聲起,震天動地,嘩啦啦大廈傾,整座登月樓終於倒塌下來。煙塵四起,烈焰紛飛。
一根斷樑騰空飛起,正好擊向雲鳳弦的後背。
雲鳳弦卻只癡癡望着古奕霖,渾然不覺即將到來的危險。
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
古奕霖大叫一聲,撲向雲鳳弦。
雲鳳弦扯出一個笑容,想要對古奕霖說些什麼,卻最終,全身一軟,最後一絲力氣用盡,那好不容易得來的光明,就這樣在她的生命中消失的一乾二淨。只留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古奕霖適時撲至,一手扶住倒地的雲鳳弦,一手扯住跌落的衛靖臨,一左一右,哪一個都不忍放棄。他只顧着護衛他們,卻渾忘了那一段迎面而至的木樑,被生生撞中心口,吐出一口鮮血。
衛靖臨猛擡頭,只覺臉上一熱,那一口血,就濺在臉上,一時心慌意亂,不知是誰受傷,不知是誰的鮮血這般灼人,只得失聲喝道:“你們怎麼了?”
一時間,古奕霖也顧不得此刻百感交集的心情,更無心去理順剛纔那一瞬,不知是痛是傷是喜的心境,只是慘笑一聲:“我沒事。”然後凝望雲鳳弦,疾聲呼喚:“鳳弦,你怎麼了?”
“她怎麼了?”衛婧儀奔上前兩步,卻又駐足不行。
“御醫給她看過病,也許是因爲中毒,也許是因爲別的原因,她的身體很虛弱,經不起太大的傷害,否則就有可能陷入長時間的昏迷。”衛景辰淡淡道:“她被關了那麼多天,肯定會發瘋一樣到處亂撞,身上一定受了不輕的傷,剛纔衝進火裡,被燒傷燙傷,再加上體力透支,暈倒是肯定的。”在他說話之間,已經有無數人衝上去了,潑水的潑水,扶人的扶人,迅速抑制住蔓延的火勢,把雲鳳弦三人扶離危境,早準備好的太醫也抱着醫箱擠了過去。
“有太醫在,這點事,無礙的。”衛景辰說得漫不經心。
衛婧儀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望着被無數人包圍着的三個人,良久,終微微一嘆,轉頭離去。
她沒有請旨,沒有告辭,可謂大不敬了。
衛景辰也沒有生氣,沒有質問,甚至從衛婧儀轉身,到遠去,他都沒有回頭,再多看她一眼。
他只是靜靜望着已成灰塵餘燼的登月樓,靜靜望着被圍護着的三個受傷的人,然後,淡淡吩咐:“好好照料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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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着那立在高樓之下,不知正在談些什麼的兩個人,火雀的腳步微微一頓。心中遲疑起來。
驚鴻似有所覺地擡眸遙遙望了火雀一眼,只不過是淡淡一掃,目光甚至不曾在火雀身上停留,火雀卻覺有如冷電襲來,再不敢猶豫,大步上前靠近驚鴻,低聲報道:“衛靖臨在園子附近徘徊不去,蒼鷹已經過去了。”
驚鴻一挑眉,長身而起。回頭看了風紫輝一眼,也不出言交代一下,就已經消失在火雀視線之中。看不到任何運勁作勢的動作,看不到急掠的身影。甚至連遠去人影都看不到,彷彿只在轉瞬之間,她就已到了遙不可望之處,這不是武功,根本就是神力嘛!
火雀摸摸頭,不知是驚是羨地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跑去。應該不會造成什麼衝突吧,應該不會讓蒼鷹和那些叔叔伯伯們,又大罵一通吧。應該……唉,這年頭,連盡忠職守都是錯。
一大清早,衛靖臨就在園子附近來來回回,走了七八趟,一點掩飾行跡的意思也沒有,一邊走着,一邊在心中數,等數到一百八十二時,終於聽到耳邊一聲怒斥:“你不想活了!”
衛靖臨來不及回答,已被一隻微冷的纖手,牢牢抓住,整個人飛騰了起來。
是飛躍速度太快,一時間呼吸不順,內息岔氣。還是那強抑了一夜的悲憤痛苦,被這一聲看似氣憤,實則關心地喝罵全部勾起,統統爆發,他只來得及叫一聲:“姐姐~”就暈了過去。他沒來得及看那人鐵青的臉,沒來得及告訴那個人。姐姐,當一個人悲痛到極點時,活不活已經沒有意義了。驚鴻是打定主意和衛靖臨老死不相見的了,如果衛靖臨不蠢得跑來送死的話。她原本是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直接從半空中扔下去,如果衛靖臨不是暈倒在她身上的話。
所以,她現在,只能一邊用手把柔和的內力渡入衛靖臨體內,一邊在心中痛罵自己的愚蠢。她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直接把衛靖臨送到了他自己的房間。
大白天,僕從如雲的臨王府,她卻來去無蹤,沒有人能看到她一點影子。
踏入內房,並無一個閒人,驚鴻把衛靖臨扔回他自己的牀上,然後毫不猶豫轉身便要離開。衣角的拉扯,使她只走出一步,轉頭看時,才注意到在昏迷中,衛靖臨依舊牢牢抓着她的衣襟。
她只一挑眉,便立掌如刀,輕輕揮下。一截衣角,被她的肉掌如刀鋒般削斷,垂眸之際,真正正視了衛靖臨的面容,不覺微微一怔。也不過數天功夫,他眉間憂思愈加深重了,便是昏迷之中,彷彿也帶無限傷懷。多年前那燦爛微笑,眼睛澄澈的少年,再也找不回來了吧!
驚鴻轉頭走出幾步,終究還是回首,踱回衛靖臨的身旁,輕輕拉起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坐在他的牀邊,開始靜靜地等待。雖然很可能是些討人厭的廢話,但是既然他這樣不顧死活地撞來,就再聽一次吧!
在內心深處,驚鴻爲自己無肺的心軟而輕輕哂笑。她生性孤寂性子冷淡,對人少有真情,便是多年相隨,生死相護的下屬,她也很少給以好臉色,但對衛靖臨,總是會莫名心軟,總是不能不善待。
手下多少人憂心當年那一場姐弟的佈局弄假成真,多少人不徑爲什麼衛靖臨是異數中的異數。其實只不過……
“姐姐!”暈迷中,衛靖臨輕輕呼喚,多少壓抑的痛楚、悲涼的無奈與難以割捨之後的兩難。即使是在不省人事之時,依舊令人聞之傷痛。
驚鴻冰雪般的眼神爲之一柔。
旁人永遠不會明白,她待衛靖臨的好,僅僅是因爲,這一聲單純的“姐姐”。在衛靖臨眼中,她只是他的姐姐。
炎烈國的皇帝心中,她驚鴻是心腹之患;屬下心中,她是復國的希望。這一切,全都源自於她的身份。
世人眼中,她是武功蓋世的魔鬼;就算是風紫輝,若自己沒有這一身絕世武功,若自己沒有強擄他的力量,他也不會多看自己一眼。只有衛靖臨心中,純粹的沒有一絲雜念,只當她是他的姐姐。
當年她是無人着得起的貧家女子,只是作爲富貴人家受罪的替身存在,衛靖臨在所有人鄙夷輕視的目光中守在她身旁。板起小臉,一本正經,對每一個人固執地一再重複,她是我姐姐。
她身份詭異,是前朝皇帝直接威脅當今衛家的天下,衛靖臨在用盡心智與她周旋,卻依舊擔下天大的干係,不顧後果地隱瞞有關她的一切。爲的,依舊是那簡單的一句,她是我的姐姐。
縱是驚鴻,對這一切,也無法視若無睹。天上地下,也只得一個衛靖臨,不管貧富貴賤、世情反覆,永永遠遠,只把她當六歲那年初見的姐姐。
只是……就連當初好一場生死相救,也不過是一場謀劃利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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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走後,風紫輝回身上樓,重回屬於他獨孤世界,並沒有等待多久,古奕霖就輕輕巧巧,穿窗而入。
“衛靖臨出現,是爲了引驚鴻走?”
“是。”古奕霖訊快地回答一聲:“雲鳳弦出事了。”
風紫輝的眉宇幾不可察地一跳,卻只沉默地聆聽。
古奕霖飛快地把整件事敘述了一遍。
風紫輝平靜地聽,古奕霖敘述之時,他一個字都不插嘴,直到古奕霖把一切講完,他才淡淡道:“既然已經放出來了,就不必擔心了。”
“紫輝,鳳弦很想你。”古奕霖深深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風紫輝,突然岔開了話題。
“……你告訴她……”風紫輝擡眸,淡淡地瞥了古奕霖,“先把目前的困局走出來,再動其他的心思。”說完,他微微側首,在古奕霖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揚了揚嘴角,一朵奪目的笑容瞬間綻放。
“我明白了,這次我是接着衛靖臨出宮,時間不多。”古奕霖早就習慣了風紫輝的冷漠,卻錯過了他難得外露的情緒,疾道:“炎烈國王豈是好相與的,他輕易把雲鳳弦放出來,這其中的原因必是……”
風紫輝平靜地說:“原因,你看結果不就知道了嗎?”
古奕霖微微一震,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我猜到炎烈王的心思了。”
“在不損害炎烈國的情況下,衛靖臨還是會盡他的一切力量幫助我們,沒有他,今天,你也進不來。”風紫輝冷靜地下結論。
古奕霖暗自咬咬牙,深吸一口氣,方纔道:“那我們可以做什麼?”
“炎烈王的陰謀既然已經實施了,反正你們不會有性命之憂,倒也不必太過着急。風靈國的使臣再過幾天就要到了,炎烈王不能不接見他們,雲昱風也一定會有非常之手段,與你們取得聯繫,能救雲鳳弦的機會更大一些。”風紫輝的神容語氣的道,全無忢忑不安,看不出一絲一毫對雲鳳弦處境的擔憂焦慮。
古奕霖卻實在並無這等能力,皺眉道:“你是說,這幾天,我們仍然束手無策?”
“這幾天,你若有時間,可以去救這些人。”風紫輝慢慢遞過幾張紙。
古奕霖伸手接過,翻看幾眼,愕然問:“這是什麼?”
“這是被驚鴻關在這裡的一些人。每一個都來歷非凡,每一個都代表着炎烈國民間黑白兩道最強大顯赫的勢力,這裡是牢房的路線圖、佈防圖,以及牢門鑰匙保管在誰手中,他經常出現的地方。”
古奕霖目光飛快地掃視一個個名字,雖然他是風靈國人,但這些赫赫的名字,依舊讓人觸目驚心,這些炎烈國武林人的名聲,連風靈國都可以聽得到,這麼多大人物,竟全被驚鴻抓來關在一起。
“以這些人的勢力,若能施恩於他們,或者將來,會大有助益,只是,若得罪了那人……”
“她根本沒有把這些人的生死去留放在心上,她早就下過令放人,是他的手下怕後患無窮。拖着不放,他也懶得注意罷了。你能把人救走,他只會謝你給他減少了麻煩,絕不會報復你。至於他的手下,都不成大器,被他們記恨也無妨。”
古奕霖眉頭輕挑,一直隱藏在面具之下的男兒英氣顯露出來,“好,乘着那人被臨公子引走,我現在就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