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恕寬就微笑着敲開緊閉的房門,微笑着通報:“炎烈國成王殿下來訪。”
雲鳳弦挑了挑眉,問道:“成王是誰?不認識。”
嚴恕寬笑得如春風拂面:“他是炎烈陛下的大兒子,聽說風靈國皇帝出現在帝都,前來拜見,那是他們炎烈國人的禮貌。”
雲鳳弦眉頭微皺了下,她無論怎麼看,都在嚴恕寬的眼中找到一絲戲謔:“所以……”
嚴恕寬笑容溫和,只是眼底分明閃着完全不加掩飾的惡意和嘲諷:“所以,除非我們打算讓全天下都把風靈國人當做不知禮儀的蠻夷,否則風靈陛下也一定要親自迎出去,以示尊敬。當然,陛下也要整肅裝容,不可失儀於人。”
雲鳳弦還不及哀嘆,嚴恕寬已輕輕拍拍手掌,身後十名宮女,一連串地走進雲鳳弦這間大得嚇死人的房間。每人手裡捧着個托盤,從最貼身的裡衣,到最外頭的佩飾,無一不缺,那個往頭上一戴,感覺足有十幾斤的皇冠更是讓人觸目驚心。
雲鳳弦打個寒戰,“不要吧……”
嚴恕寬拖長了聲音,漫然道:“還不侍候皇上更衣。”
話音剛落,托盤被一一放下,十個女子圍着雲鳳弦繞成一個圈,十雙手同時伸過來,替她寬衣解帶。
雲鳳弦一雙手,護得了上就護不了下,急急叫道:“停下停下,我自己來。”
嚴恕寬背了手,慢悠悠道:“皇上恕罪,不是對你沒信心,實是人家成王已經到大門口了,這裡裡外外,十幾層的衣裳要照規拒穿得一絲不苟,若真讓你一個人來,怕是等上一兩個時辰了,咱們可沒本事這樣得罪炎烈國啊!”
好在古奕霖已經先上前一步,親手爲雲鳳弦更衣,這才阻擋下了其他女子的圍攻。
忙於接見客人,有關通報決鬥之事的差事,自然還是落到唯一親自去過驚鴻住處的古奕霖身上。
驚鴻聽說古奕霖求見時,頗爲猶豫了一下,感覺沒有什麼好事。不過,他真是萬萬想不到,古奕霖帶來的,居然是雲鳳弦的決鬥要求。
“決鬥?”不用細看,古奕霖也可以想像此時此刻驚鴻錯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換了任何人,聽了這話,也只會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是雲鳳弦的腦子有了毛病吧!
“她要跟我決鬥,以決定風紫輝的歸屬?”驚鴻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氣還是笑。
本來應該是一樁很嚴重的情敵決鬥事件,可因爲提出者是雲鳳弦,卻讓人在氣怒之外,最大的感覺,偏偏是好笑。驚鴻皺了皺眉頭,然後道:“好!”
古奕霖只是怔了一怔,這一次,他用盡心思,才逃脫了炎烈皇帝的眼線,再次來到驚鴻的住所。
原本他只是好奇雲鳳弦提出這麼荒謬的事情,驚鴻會有什麼反應?以雲鳳弦的身手,偏要找驚鴻挑戰,便若蚊子向大象挑戰一般,有哪個大象會正經八百接受蚊子的約戰?他原以爲以驚鴻的驕傲自負,根本懶得理會雲鳳弦的胡鬧纔是,沒想到,他竟答應得這麼幹淨利落。
雲鳳弦的念頭,無論多麼荒唐,也無論他如何不解,縱然他不贊成,但也一定尊重。所以,古奕霖只略略沉默了一會,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去把先生的回話轉達給他便是。”
他從容告辭之後,轉身走出廳堂。
適時天高雲淡,微風徐來,陽光燦爛溫暖得不可思議。
古奕霖想到雲鳳弦能從深深禁宮中脫身出來,想到只要大婚一過,也許雲鳳弦就能返回故土,心情忽然異常地輕鬆愉快起來,他情不自禁擡起頭,望着朗朗碧空,不由微微一笑。
他,鳳弦終於要離開這座讓人瘋狂的囚籠。
整整十天了,雲鳳弦居住的行宮大門坎就沒清淨過。什麼皇親國戚,什麼一品大臣,什麼三朝元老,總之有頭有臉,身份地位高得非得要風靈陛下親自接見的炎烈國貴人就像約好了一樣,挨個兒的上門來拜見。而且每個人都特別熱情、特別好客、特別懂禮儀、特別關懷遠來的客人,每個人光就今天天氣怎麼樣這種無聊問題,都可以慢吞吞和你談上兩三個時辰,然後再慢吞吞告辭。
可憐雲鳳弦,抱着不能讓風靈國丟臉失禮的決心,不得不以皇帝的全副武裝接見客人,而揖讓進退、對答禮儀更有十二分的帝王講究,半句話錯不得,半個動作少不得,累得她幾乎是痛不欲生。
歷朝歷代,爲了表示皇帝的威嚴,可以承受天佑,可以懾服諸方,皇家的服飾最爲講究,最爲繁複,麻煩到連皇帝自己有時候都會忍無可忍。所以普通的君王,在朝會、大典和其他正式場合之外,一般穿的也不過是家常便裝,就算是接見臣子,相熟一些的心腹大臣,見面也是很隨便的。只是,在接見外國的高貴人物時,相關的禮儀穿着,自是一點也不能少。
而歷來,也從不會有哪個皇帝像雲鳳弦這樣,在別的國家,連續十天,不停地接見異國高貴人物。
雲鳳弦雖然在風靈國皇宮當過一陣子皇帝,但真正穿全套的正規皇帝禮服只有兩次,一次是大朝會,一次是古凝寒和雲昱風的大婚,兩次持續時間都不長。除此之外,她的穿着一直很輕便,就連大獵這個成人儀式,也因爲要騎馬射獵,所以穿着也儘量方便輕快。
因此,雲鳳弦還從來不曾受過這種繁文縟節的罪呢!
每天客來如雲,個個都是高貴無比,人人都要親自接待,十幾層的衣服穿在身上,又重又厚又熱,身上的環佩飾物,繁亂而麻煩,頭上的代表皇家威嚴的十二串玉珠,叮叮噹噹,亂七八糟,看東西都極度不方便,一套穿下來,身上重了幾十斤,還得面帶笑容,跟着客人說今天天氣非常好,真是越來越清涼。
身上的汗卻一層層溼透衣服,累得人只想就地趴下,還得不給風靈國丟面子,艱苦地滿臉堆上笑容,繼續看似從容地堅持下去。這樣的苦,撐一兩個時辰沒問題,忍三四個時辰也無妨,就算五六個時辰,雲鳳弦一咬牙、一跺腳,硬着頭皮也就幹了。但痛苦的是,整整十天,每天除了給她三個時辰睡覺之外,再無半點自由時間,必須不停地面帶微笑,迎來送往,雲鳳弦幾乎懷疑自己已經改行賣笑去了。
而這樣的活罪,沒有任何人能幫得了她。算起來,古奕霖算是衆人之中,最能應付這些官樣文章、繁雜禮儀的人了,可是,這連日的大會賓客,也看得古奕霖倒吸一口冷氣,無比慶幸自己皇后身份未被揭穿,否則只怕雲鳳弦在前廳會客,他就得在後園跟一幫炎烈國的婦人日日周旋了。
嚴恕寬根本就是在推波助瀾,以努力打擊雲鳳弦爲樂。
倒是莫火離比較有良心,看着略有不忍。
而年豐等目前仍未看穿雲鳳弦真面目的士兵,雖然心中替雲鳳弦難過着急,卻也是半點忙都幫不上。
所以,雲鳳弦能做的,就只到在極爲有限的空閒時間裡,攤手攤腳躺在牀上,咬牙切齒,詛咒衛景辰這殺人不見血的惡毒手段了。
“這是最狠毒的精神折磨,這是最惡毒的慢性謀殺。”雲鳳弦毫無風度地趴在溫暖的被子上,連手指都沒力氣動彈一下了,只能咬牙切齒,眼神猙獰地發出惡毒的咒罵。
古奕霖坐在牀頭,帶着淡淡的笑容,輕輕爲雲鳳弦探着醉疼的肩背,輕柔的內力催入體內,爲雲鳳弦略解辛勞。
可惜,這樣的幸福時光短暫到了極點,叫門聲已無情地響起。
雲鳳弦慘叫抱頭:“我不在,房裡沒有人。”
古奕霖輕輕笑笑,站起身,親自去打開了門。
門外嚴恕寬板着一張一絲不苟的臉,從從容容道:“據報,慶王的車駕最慢半柱香後就要到達,陛下請起身迎接。”
“我不去。”雲鳳弦死命抱着牀柱子,“就說,我病了,只剩下半口氣了,沒法接待客人了,請他好來好去。”
嚴恕寬淡淡道:“陛下既有此意,微臣自當轉達,相信炎烈陛下關懷我主,聞得此訊,會派出宮中最好的大醫,給聖上開出下滿黃蓮和巴豆的藥方,並且一日五次地盯着聖上喝下去。”
雲鳳弦全身一哆嗦,現在的她一點不懷疑,衛景辰真的會使出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段來的。
就連古奕霖看他這可憐兮兮的樣子,都有些不忍心了,輕聲道:“嚴大人,就沒有別的法子好推脫一下嗎,大家都明白,這分明是炎烈皇帝要整治她。”
對於古奕霖,嚴恕寬倒不便無禮,應聲道:“的確不是沒別的法子可推脫,但是我們不應該推脫,正是因爲炎烈皇帝要整她,所以才應當讓炎烈皇帝整個高興。”
古奕霖一驚:“什麼?”
“炎烈費了如許心機,才把陛下抓到手,結果幾乎沒有換到什麼,就必須要將陛下放回去,這麼一股悶氣不發作出來,如何能夠甘心。我們讓他整治一番,炎烈皇帝的氣出夠了,笑笑也就放行了,我們若連這點事也不讓他如意,他要真是一咬牙、一狠心,拼着翻臉,不但是陛下難以脫身,便是我們所有人,也只得葬身在此。”
這一番分析確實極有道理,就連古奕霖也不能說不對。只是看着嚴恕寬那張公正無私,不帶半點個人情緒的臉,古奕霖還是忍不住懷疑,雲鳳弦肯定是在某方面,一不小心,把嚴恕寬給得罪得大狠了。
雲鳳弦眉頭緊皺,衛景辰這個老匹夫,整起人來連個消停的時間都沒有,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去處理,哪裡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忍不住憤聲反駁道:“誰說沒換到什麼,我們那份禮單,就算是兩國打仗,敗的國家,割地賠款,賠出的數目也不過如此了。”
嚴恕寬冷笑一聲:“陛下忘了,那筆禮單送出去時,打的是聘禮的名義。炎烈國不是小門小戶,收了聘禮,能不拿出陪嫁嗎?炎烈一心一意,要把婧儀公主嫁入風靈國,自有他的用意心機,不可能只讓公主一人孤身入風靈皇宮,自然還要派出大批的女官、內侍,其中必有各種人才,留在公主身邊以爲臂膀。爲了給公主造聲勢,炎烈國必然要拿出遠遠超過聘禮的陪嫁,這才襯得起公主的身份,這才能擡高公主在風靈國的地位。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們風靈國根本沒有吃虧,反倒能賺進不少。”
聽到同衛婧儀的婚事,本來正準備爭辯的雲鳳弦眼神忽的一凝,到了嘴邊的埋怨無聲地嚥下去,她出奇安靜地伏在牀上不動了。
嚴恕寬眼神微動,皺了皺眉頭,望望古奕霖,努力忍了忍,終究還是忍不住:“陛下不會說不想娶婧儀公主吧?無論炎烈讓公主下嫁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攝政王已於國書中承認了這樁婚事,也因此才換來陛下暫時的自由,陛下若是失言背信,則無論炎烈皇帝將陛下如何,風靈國都難以再問罪追究……”
“娶,當然要娶。”古奕霖笑了笑,慢慢走回雲鳳弦身旁,輕輕拍拍她,“婧儀公主是個極好的女子,又曾捨命相救過我們,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是你的福氣。”
雲鳳弦覺得背上猛然一痛,倒吸一口涼氣,又不敢叫出聲,反轉過頭來,看到古奕霖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眸子中般不可捉摸的光芒。
她低下頭,幾乎把腦袋埋到枕頭裡,悶聲悶氣地說:“是啊,我當然會娶,我就是說不娶,你們也會直接把我綁去拜堂的。”
嚴恕寬沒有興趣看他們夫妻間的暗流洶涌,對他來說,只要能離開炎烈國,別說娶一個妻子,娶一百個都沒問題,最多娶回風靈國,幹晾起來,也就罷了,對於君王和皇后來說,這根本不應造成困擾。
所以他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陛下還不整裝起來,以備迎客。”
雲鳳弦憤憤地垂死掙扎:“就算要娶婧儀,也得給我時間啊,我們都是大人物,婚事不能草草了事的吧?現在天天被這些無聊的客人纏得半點空閒都沒有,還怎麼談婚事?”
“陛下放心,炎烈皇帝只是想出氣,不會誤了正事,我估計再過幾天,這些絡繹不絕的客人,就會由正經籌辦婚事的禮部和內府官員取代,會有專門的人來往通報大婚事宜,並有專人做好一切準備。”雲鳳弦抽了抽嘴角,低低咳嗽幾聲誰也聽不清的話,便跟着出去了。
不出嚴恕寬的預料,雲鳳弦行宮中絡繹不絕的客人終於漸漸減少,慢慢地一天也就只有一兩個人上門,相反,宮中倒時常傳出相召,或是禮部和內府的官員經常上門來爲大婚事宜做商討。
這些事,雲鳳弦一概推給嚴恕寬照管,自己如獲大赦,躲到一邊猛喘氣,慶幸着終於捱過了黎明前的黑暗。這稍有空閒,略有時間,她第一個想起來的自然是風紫輝,嚷嚷起來,“你送去的挑戰書已經半個多月了,人家也答應了,我們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這會子可總算有空了,我們是不是要送個信過去?”
古奕霖面色一凝,輕聲問道:“你真打算跟他決鬥啊?”
“當然是真的。”雲鳳弦正色道:“這麼正經的事,那還有假。”
“憑她的武功……”古奕霖容顏閃過擔心。
雲鳳弦呵呵一笑,“我說了要和她決鬥,可我什麼時候說過,是用武功決鬥來着。”
古奕霖一驚,倒不明白雲鳳弦是何意。
嚴恕寬聽了半天,聽到再也忍不住:“你到底想要怎麼劃這個道兒。”
雲鳳弦伸手託着下巴,做沉思狀:“這個嘛……就需要嚴大人你大力幫忙了。”嚴恕寬臉上盡力保持本來的淡然,眼中卻終是掩不住隱隱的好奇。
對於風紫輝,他雖沒見過,不過,也算聽得夠多了,還真不信世上真有那種人物。而關於驚鴻的資訊,他已從雲昱風給他的秘密書信中得知了,想到此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心間暗凜。雲鳳弦就這麼大模大樣,毫無遮掩地在敵人的老窩裡要跟這種人物決鬥,還真不怕被捲入炎烈國內亂的漩渦中。
罷了,對這位主子胡鬧的本事,他早已見識過,也早就放棄讓這種人學聰明的想法了。
同樣,莫火離也有着和他一樣的憂慮,不同的是,他依然對雲鳳弦的理智抱有期待:“我們如今畢竟還在炎烈的耳目控制之下,在行宮中與那人接觸是否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風紫輝被他抓走,我一心想救風紫輝,這事炎烈皇帝早知道,我是和他決鬥,又不是和他密談,怕什麼?至於那人的身份,你們真以爲炎烈皇帝完全不知道嗎?與其偷偷摸摸,惹人起疑,倒不如大大方方,隨便他來偷看好了。至於驚鴻願不願意被人偷看,那是他的事,我們就沒必要過份體貼他了。”
雲鳳弦邪惡地笑笑,眼中那不懷好意的目光。
當那一聲龍吟鳳鳴般的長嘯劃破雲天時,對於驚鴻是否願意被所有偷窺者當猴戲看,行宮中每一個人都有了深刻的體認。
長嘯聲中,特意被闢爲決鬥場的院子裡,除了驚鴻還能面不改色站在原處之外,其他人全都面無人色,雙手掩耳,有人臉色蒼白,搖搖欲倒,有人站立不住,已經倒地不起了。
然而,一轉眼,滿院子都是東倒西歪的人,做爲決鬥的另一方,雲鳳弦雙手抱着頭,把腦袋埋在兩腿中間,往院牆角上一蹲,努力對抗嘯聲之餘,也就顯得多少有些狼狽了。
好不容易等驚鴻嘯聲一停,大家再慢吞吞站穩,人人臉上都慘無人色。
姜火離就差沒慘叫了:“我的天,這是什麼怪物,真要跟她決鬥嗎?”
嚴恕寬默默地皺起眉,臉色略有些蒼白。
古奕霖走出院,打了個轉再回來,臉色越發蒼白。
院子四周,離得近的人,也都暈了,其中包括三個從樹上掉下來的,五個至今還趴在牆上人事不知的,七個在各處狗洞、小孔窺視的。。。他不由苦笑一下。唉,這種怪人,對於解決偷看的方法,也一樣怪到讓人瞠目,真要和這種人決鬥嗎?
他心中忐忑起來,不覺凝目去望雲鳳弦。
雲鳳弦微微一笑,給他一個堅不可移的表情。這是唯一把風紫輝救回來的希望。她努力地微笑,慢慢站直身子,儘量讓搖搖欲倒的身體站穩一點,慢慢調勻呼吸,然後自覺非常之大方友善地對驚鴻笑一笑:“小黃……”
在無形劍氣及體之前,他迅速改口:“驚鴻美女……”
咽喉忽然一涼,皮肌自然反應,開始泛起寒意,她急忙再次改口:“驚鴻姑娘!”
其他人同時鬆一口氣,四周空氣終於不再那麼涼了。
雲鳳弦乾咳一聲:“驚鴻姑娘,多謝你應約前來,咱們就不用多提閒話了,這決鬥之事,你以爲如何進行方妥?”
驚鴻冷笑一聲,手輕輕扶上劍柄:“你以爲如何方妥?”
雲鳳弦打個寒戰,強笑道:“那個,你別嚇我了吧,我想你根本沒想過要跟我比武,你也早料到我們決鬥的內容不是比武,是嗎?”
驚鴻微擡眉梢,冷冷看向雲鳳弦。乍聽決鬥的消息時,她的確有些驚異,可只要仔細一想,她可以確定雲鳳弦壓根也沒打算和她比武。而她,的確也一點想和雲鳳弦比武的意願都沒有。雲鳳弦的武功實在是大大大大爛了,爛到如果驚鴻想到自己居然要自貶身價到和雲鳳弦這種低手低手超低手比武,她就覺得自己可以一頭撞死得了。
雲鳳弦笑得眉眼彎彎,十二萬分之親切:“我的武功大低,要比武的話,肯定是我輸,這不公平,可是,比什麼呢?”
他的眼睛眯起來,做深思狀:“比唱歌……”
驚鴻眼神漸冷。
“要不,比跳舞……”
驚鴻的臉色開始發黑。
“這個,比講笑話……”
驚鴻開始伸手去摸劍。她是不會和雲鳳弦比武,但她絕不介意一劍劈了這個無聊的混蛋。
雲鳳弦好像沒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鬼門關前,雙手一拍,兩眼發光地說道:“好,我想好了,我們就比,誰當皇帝當得比較好,怎麼樣?”
驚鴻渾身一震,臉上終於現出驚愕之色:“你說什麼?”
雲鳳弦聽而未聞,只自顧自扭頭對嚴恕寬道:“你來出題?”
嚴恕寬微笑點頭:“是。”
雲鳳弦這才笑對驚鴻道:“由嚴恕寬出一些與治國有關的題目,你我來答,看誰答得更好、答得更對。當然,因爲嚴恕寬是我的人,爲了公正起見,在他出了若干題之後,你要是覺得不合適,也可以找你的外援來出題,你看如何?”
驚鴻沉默不語,她只靜靜站在那裡,擡頭看茫茫天空。。。
雲鳳弦的聲音輕輕響在耳邊:“你會答應的,是嗎?你會願意試一試,對嗎?”很輕柔的聲音,帶着一種淡淡的悲傷,完全沒有她原本預料中的譏諷輕視,激將之意。
驚鴻聽到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森冷地發笑。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嗎?既輕狂又兒戲,倒要看你能這樣自以爲是到什麼時候,又用什麼詭異的主意來難爲我。
雲鳳弦笑笑,方道:“你不說話,我只當你答應了。”
驚鴻正是要讓她錯以爲自己答應,所以只是一逸沉默。
雲鳳弦轉過頭,給了嚴恕寬一個眼色。
嚴恕寬略略皺眉,這種表態,也叫做答應了嗎?只是,自家的皇帝非要這麼胡鬧下去,他也只得無可奈何地硬着頭皮乾咳一聲:“某國的君王,乃號召舉國百姓,尚簡樸,棄奢侈。國內從儉之風日盛,除衣食必需之物外,百姓極少購買其他非必要之用品。人人家中都有銀錢積蓄,就連國庫之中,用不出去的錢都生鏽串到一處。這崇簡而惡奢的國策可是良策?若不是,又有什麼辦法,可使國家富足?”
驚鴻微覺不解,她只道雲鳳弦會出極難的題目來爲難自己,卻沒想到第一題是如此簡單,任何人只一聽就可以感覺到正確答案是什麼。便是以她的孤冷高傲,聽了這問題,也很自然地就回答道:“崇簡而惡奢,本是美德。人人家中有銀錢積蓄,國庫裡的銀錢堆積如山,是國家和百姓都已富足,當然是良策。”
“驚鴻姑娘回答錯誤。”雲鳳弦哈哈大笑,兩眼閃亮亮地答道:“有錢人不花錢,窮人就賺不到他們的錢,窮人就越來越窮,市場上的東西賣不出去,就會越來越便宜,銀子越來越值錢,然後窮人更窮,富人更富。等到了第二年,各種貨物就出產得極少,於是變得極貴,東西大貴,有錢人就更捨不得買了,窮人就要餓死了,於是,國家就要動亂了。”
嚴恕寬有些驚異地一挑眉,這道理雲鳳弦說來簡單,但若非真正的理財能臣,是絕無可能懂得其中玄機的,便是當今天下,那麼多名臣賢主,能理解這一道理的又有幾個,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這個笨蛋還是有點兒學問的。
驚鴻眼神略動,卻只沉默着不說話。
雲鳳弦的一番解釋非常直白,就是沒有學問的人也可以很容易聽懂。她無法說,雲鳳弦的話沒道理,卻又實在很難理解,爲什麼提倡簡樸,反對奢華,竟然是錯。
“簡樸不是壞事,奢侈也未必是好事,但任何事,重要的都在一個度上。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卻不知道,如何正確地管理全國的財政事務,纔可以保持流暢通順的金錢來往。所以,你雖答錯,我卻也答不出,不算。”雲鳳弦微笑道:“嚴大人,下一題。”
“現在有兩名臣子,其一性格方正、極之清廉,見不得任何奢侈浪費,容不得絲毫貪奸狡私,看不得半點罪惡黑暗,與品行不正之人,勢不兩立。其二,喜美酒,好奢華,善交際,上可謅君,下能攏臣,既能任用私人,提拔私黨,又能與不同政見者交融如故,爲官十載,家產不可計數,但此人胸中也確有經世之才、致世之學,時人難及。爲君者,若要挑選宰相輔政,應選何人爲上?”
驚鴻依然沉默。
雲鳳弦輕輕嘆息一聲,“你不回答,是因爲你知道,你的答案一定是錯的,然而,儘管如此,你卻依然不願改變答案,對嗎?”
驚鴻靜靜凝望她。
“明知是錯,也不肯改變,這纔是我佩服你的地方,而我……”雲鳳弦輕輕笑笑:“我雖然知道,哪個答案是對的,卻也未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因爲……”她目光望向雲天外:“我不如我小叔,這一點我早已知道,而衛景辰那種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輕風吹來,拂起落葉蕭蕭,天地間,莫名地有了些淒涼之意。
雲鳳弦乾咳一聲,拍拍手,很自然地把陰鬱下去的氣氛又調動起來:“這一題還是平手。嚴大人,第三題。”
嚴恕寬微笑又道:“以炎烈國目前的現狀,若有新君登基,減免賦稅,平抑物價,對國家可有好處?”他提到炎烈國,又言及炎烈皇帝登基,令得驚鴻眼神微凜,過了一會兒方道:“減免賦稅,自然對百姓有好處。”
“錯。”雲鳳弦笑道:“要讓國家穩定,其實也並不大麻煩,能有公正的律法和公平的稅制就已經很好了。賦稅不宜大高,但也一樣不能太低,否則又拿什麼來保證國家正常的運作?百官的薪俸、軍隊的糧餉、治河鋪路防災的款項,都從哪裡來?如今的炎烈國,稅賦並不算高,若再大幅減免,百姓固然高興,朝廷只怕撐不過五年。不過……”
雲鳳弦又微笑道:“我雖然知道稅不能太高或太低,但到底應該以什麼標準來訂稅率,我也不知道,所以,這一題,就還算平手吧,嚴大人,下一題……”
嚴恕寬看看雲鳳弦,又再看看驚鴻,眼神忽的一滯,一時竟沒有立刻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