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轉眼已到,幽貢曲早就三步並作兩步,迎了出來。
大家見面,拱拱手,見個禮,入了席,客氣一番後,開使用菜。
寒節,菜全是之前準備好的。並沒有因爲不能升炊煙而有些寒酸,仍然是豐富不已。
滿桌子的美味佳餚,看得人垂唾三尺。待客主人的笑容親切異常,語言生動有趣。可惜雲鳳弦一想到今天所看到的鮮血煉獄,便覺意興索然,什麼胃口都沒了,勉強裝出笑容,應付完一頓飯。
外頭響起了連綿洪亮的鐘聲,直傳出兩三裡去。
空洃大大方方地站起來,環視着滿堂的江湖人士,微笑道:“現在午時到了,主上怕衆多位太過無趣,特意舉辦了射箭比賽,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前來參加。”
此時,一直坐着的幽貢曲笑着滿面地站起身,道:“各位若是有興致,廳外早備了弓箭,大家高興的話,也去試着玩玩吧!”
在場的雖都是有權有勢的人,但也都不可避免地想要展示出自己的武藝。幽貢曲的話一落音,竟都一起起身,說說笑笑着出去了。就在他們吃一頓飯的功夫,外頭早已擺好了五十餘張大小、輕重、形式都各不相同的弓,遠處也早已端端正正,放好幾十個遠近不一、大小不同的箭靶。
在場諸人除了雲鳳弦的箭法不怎麼樣,對其他人來說,這種程度內,射箭正中靶心都十分容易,大傢伙十分重視這次的表演,私底下個個都是摩肩擦掌,希望自己拿個彩頭。使成爲幽貢曲的弟子的腳步又近幾分。作爲主人的幽貢曲,第一個射箭。他隨手拿起一把重弓,弓身黑沉沉一片,毫不顯眼。他微笑地說道:“但願我化血堂未來的主人,能保衛化血堂所有的弟子,讓每一個人都有安寧的生活。”他輕輕鬆鬆拉開弓,輕輕鬆鬆射出箭,毫無懸念地箭中靶心。四周一片客氣的叫好聲。
只有雲鳳弦懶得開口,反而撇了撇嘴,暗自嘲諷道:“你如今的財勢地位,還不夠讓你的手下過安寧日子?只怕是你自己心猿意馬,不得安寧吧。”
幽貢曲射完,在場衆人以身份而論,就只有塵右燈最高。只見他上前取了一張硬弓,輕鬆地一拉。他手中的箭已離弦,不偏不倚,射在幽貢曲射中的靶子旁邊並排的一個靶子,遠近都不差一分一毫。既不失色,也不搶佔光彩,可見終是用了心思的。
帝順笑笑上前,取了一把金雕銀嵌,寶玉珠光四射的弓,朗笑一聲,把箭射了出去。帝順做得中規中矩,當射中靶子時,還是響起了一陣很給面子的掌聲。
何若在塵洛耳邊低聲道:“洛兒,你先射。”
“這個時候,你倒知道客氣禮讓了。“塵洛冷笑一聲,喝道:“我自射我的,不用你來操心。”
何若碰了個軟釘子,一聲不吭地走過去取弓。
雲鳳弦耳尖,隱約聽到一些,她不動聲色地掃了他們一眼,暗忖道,這兩人明明情投意合,怎麼如今像在鬧什麼不愉快似的?
這時何若已取了一把高過一個人,擦的整張弓亮到眩人眼目的長弓。只見他背對箭靶,面向衆人,一手牢牢持弓,一手穩穩架箭,一足單立,一足反踢到弓弦上,藉着足力張開巨弓,大喝一聲。手中巨箭射出之時,帶着巨大的風聲,一連洞穿了七塊箭靶,“奪”的一聲,直射到靠牆的一株大樹上,震下一地落葉。
塵洛冷笑道:“好聲勢,好氣派,好本事。”她一邊說,一邊快步過去,挑了一張刻有繁複花紋,竟還有淡淡香氣的木弓。纔剛剛張開弓,一個熟悉的聲音劃過她的耳際。
塵洛猛然回頭,手中弓箭指定了忽然出現的雲鳳晴。
可是其他人的注意力卻全都在雲鳳晴身邊的另外兩個人身上。
一個錦衣華服,面容清秀俊雅,一個墨衣斗笠,難窺真容。
在他們身邊,站着一路領他們前來的空洃,此時正乘衆人一怔之間,同幽貢曲交換了一個眼色。也虧得他聰明過人,又深得幽貢曲的信任,所以一見這位來歷不明,卻擁有震動整個山海湖城的敬公子,立刻毫不猶豫,把他當做最尊貴的客人,引進這後方的箭場。連着正巧和他們碰在同一個時間趕到的雲鳳晴,也沾了光,跟着直入無阻。
縱然在場大多是山海湖城有頭有臉,有勢力有能耐的人物,見到這兩個神秘莫測的人出現,竟都有些暗暗心驚。
只有雲鳳弦跳起來衝過去:“你,你們,你們怎麼會來,怎麼會在一塊兒?”她既想逼問雲鳳晴爲什麼跑來惹事,又想問二長老爲什麼沒走,既想拉住二長老,想法子逼他去查尋古奕霖的下落,又想擋在雲鳳晴面前,以免塵大小姐真的一箭射來,又鬧出大麻煩。二長老見她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微微一笑道:“我聽說望月居有好玩的事,就來湊熱鬧,在大門前遇上你的二哥,我們聊了聊,就一起進來了。進門後一報身份,這位姑娘就領着我們一路走到這裡來了。”他笑得輕鬆,答得悠閒,這一番對答間,按理說,塵洛就是有十支箭也都發出去了。
可是出乎雲鳳弦的意料,塵洛明明氣的全身發抖,明明眼中全是憤恨,臉上滿是殺氣,可扣在弦上的手指,就是不鬆,箭尖雖仍遙遙對着雲鳳晴遲遲不射。
雲鳳晴全不在意地把身體暴露在塵洛的射程之內,脣角只有一抹冷冷的笑,用同樣冷冷的目光回視那怒恨到極致的女子。
就在所有人以爲塵洛必會箭射雲鳳晴,連塵右燈也準備開口喝止時,塵洛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一箭殺了你太便宜你了,我願你的後半輩子,永遠活在我的手掌心裡,再也別想有一天安寧自由,只能任我擺佈。”
她的聲未絕,雙眼仍然緊緊地盯着雲鳳晴,雙手各持弓,箭在背上一搭,竟是頭也不回,反手一箭射出。
衆人只聽“奪”的一聲,箭尖已穩穩射入靶心。
雲鳳晴揚眉高笑:“好,好好,塵小姐。認識這麼久,今天我是第一次有點兒佩服你了,只可惜,你箭法雖好,這個願望,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
他大步上前,毫不介意地與塵洛擦身而過,猶自全身放鬆,竟不做半點防範。然後不再看塵洛一眼,信手拎起一張弓,在手中再三撫摸之後,才用稍嫌低沉,卻遙遠的像傳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說:“但願所得如你所求。”雲鳳晴自小習騎射,弓開如滿月,箭發似流星,箭到處,竟然準確地自七個被巨箭穿透的靶心處穿過,分毫不差地從巨箭尾部直接釘入,把一支巨箭一分爲二、三支箭一同深深扎進大樹裡。
這一箭大見功力,引得一片叫好聲,雲鳳晴卻猶自持弓而立,久久不動。
雲鳳晴從側面看到他的臉上,不知是陽光太耀眼,還是自己眼花了,彷彿依稀似乎可能也許看到了他眸中有一點晶亮之光。
“敬公子,可願也試上一試?”幽貢曲適時開口招呼這神秘莫測,卻讓任何人都不敢輕慢的來客。
二長老搖了搖頭,輕笑道:“我不會射箭。”
“不射就不射,信天不如信自己。”雲鳳源不知從身上哪一處,摸出一隻酒瓶,大喝了一口:“我一生所求,都是我靠我的努力和付出所得到,未來的一切,我也同樣要用努力和付出去換取,老天是什麼東西,我纔不信他!”
雲鳳弦風紫輝招招手:“你也去玩玩吧!”
“不用。”
“玩玩就好~”雲鳳弦強拖着風紫輝上前,挑了一把線條優美簡潔,並沒有多任何多餘裝飾的弓,硬塞到他手裡:“快射吧!”
風紫輝順手接過弓,抽了一支箭,搭在弦上,淡淡望了雲鳳弦一眼,箭已經射了出去,準確射中靶心。雲鳳弦望着眼前或近或遠的箭靶,當年狩獵時的豪情又涌上心關,她拿起一張輕弓,凝神聚力,徐徐張弓,然後深深吸氣,又閉了閉眼,帶着滿心的期盼,鬆指。箭出。中靶。。。只可惜離靶心還有兩三寸的距離。
四周一片寂靜,顯然別的人都沒想到,雲鳳弦的箭法,居然爛到這種地步。
雲鳳弦自嘲地冷冷一笑,把弓箭隨手一拋。其他人,叫好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本來揚起來準備拍的手僵在半空中。
就在這一片靜寂中,一個清晰地掌聲響了起來。
二長老一邊拍手一邊笑:“很不錯,進步很神速,比你在狩獵場射的那一箭,已經準了好多倍了,照這種速度再練下去,不出一年,你必是天下少有的神射手。”
幽貢曲眼神一閃,問道:“敬公子與鳳翔公子是舊識?”
二長老微笑着閒踱向雲鳳弦,“以前有過一面之緣而已。”雲鳳弦看着走近的二長老,有些咬牙切齒地道:“敬公子……”
二長老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思,先一步笑對衆人拱手道:“在下到這裡來,只爲看個熱鬧而已,能與各位會面,更是意外之喜,我另外還有要事,先行一步了。”也不待衆人挽留,拱手便去。他來的無比突然,卻也去的無比迅快。
幽貢曲在後頭叫了七八聲敬公子,他也一樣聽而不聞。其他人怔怔望着那遠去的背影,眉眼間都是深深思慮。
只有雲鳳弦,根本不和他客氣,拔腿就追。幽貢曲眼角微挑,空洃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塵右燈面帶微笑,信手扣着腰間一塊美玉,發出清越好聽的聲音。一旁大樹上一隻一直非常安靜,一動不動的小鳥,忽然展翅飛了起來。
雲鳳弦一路追着二長老處瞭望月居的正門,大喊道:“老頭子,你給我站住。”
二長老竟真的聽話站住。
雲鳳弦一氣衝到他面前,還不及開口,他身邊的那個墨衣人忽然一掌劈來。
雲鳳弦一怔,風紫輝適時說一句:“無妨。”
此時掌風已落,卻在雲鳳弦左邊,接着墨衣人又往前後右三個方向各劈三掌。
風紫輝低聲解釋:“他以掌力結出有質無形的氣牆,我們三個人身周都被他的氣勁所包圍,其他人就算功聚雙耳,也再聽不到我們在談些什麼。”
二長老微笑地道:“可惜要讓和道盟和化血堂派出的高手探聽失敗,回去挨訓了。”
雲鳳弦哪裡還顧得有沒有人偷聽她的話,急道:“你快點告訴我,奕霖到底在哪裡?如果不說,你別忘記身爲風靈長老應該要做的事情。”
二長老不氣不惱,只是微笑搖頭,“我是風靈國的旁觀者,絕不可以插手干涉任何事,我只是看戲的人,要找妻子,你必須靠你自己的力量。”
“混蛋!”雲鳳弦大吼:“你別想耍着我玩兒~你不能插手,你跑這來看戲,是不是來找抽的!!你說你是來通知我風紫輝的事,說完就該走了。別說什麼干擾不干擾,你以這種高深莫測的形象在別人面前晃來晃去,本身就已經是干擾了。”
二長老一怔,然後笑了起來,“很好,你果然聰明,這也給你抓住把柄。好吧!作爲交換,我告訴你一點消息,古奕霖的確人還在山海胡境內,你甚至不必去找他,有關他的資料,最終會送到你面前的。”
“……”
“回去吧!”二長老悠悠一笑。
墨衣人又是一掌劈來,這一掌正好劈在雲鳳弦肩頭,雲鳳弦身不由己,被震得飛出四五丈,直撞到望月居的牆壁上,但是前胸後背,卻絲毫不疼,雙腳穩穩站在地上。再擡頭時,二長老和墨衣人都已走得沒有影了。
風紫輝徐步到她身邊,淡然地道:“回去吧!”
雲鳳弦不甘心地憤憤一拳打在牆上,又痛得一縮手,用左手去撫右拳。
“至少知道他安然無恙,你就不必總擔心他出事,以後總有相見之日。”
雲鳳弦嘆息着點點頭:“只是我不明白,他既無恙,上次聽說我傷重垂死,爲什麼不來見我。”
“也許他並沒有聽說。”
“可是,那件事明明轟動山海湖城了!”
風紫輝沉默無語,他同樣無法給雲鳳弦答案。
雲鳳弦嘆口氣搖搖頭,轉身向大門走去。風紫輝無聲地跟在她身後。
雲鳳弦進了望月居的大門,也似遊魂一般垂頭喪氣往前走。
風紫輝在後方及時伸手一拉,拉得雲鳳弦一個踉蹌,一支箭擦着她的頭皮飛過去。
耳邊還聽到有人大罵:“快閃開,有本事明刀明槍地打,害老子射不中箭是不是?”
漫天箭矢飛,雲鳳弦這樣不看路地亂走,隨時可能被射成刺蝟。雲鳳弦被人罵醒,四下望去,見到處是箭靶,到處有人張弓射箭。
大家還都守着規矩,沒有人太胡來,沒有人動手大打一通。
但是某人一箭射出,身後可能會有七八個聲音陰陽怪氣地諷刺。
“就憑你,還想當幽貢曲的徒弟?”
“識相一點,早點滾吧!”
“別自討沒趣了。”
也有人的箭沒射中靶子,卻射向其他人。
射箭的人毫無抱歉之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一下,射偏了。”
挨射的人就算能及時躲過,也不免恨恨之氣見於色。
若不是有五六十個化血堂弟子維持秩序,連聲說:“何人破壞規矩,就請離開。”只怕早有人再次打作一團,誓拼生死。
雲鳳弦信步在人羣中走,時不時四處望望,被人用猜疑的眼光打量,被人用防備的姿態對待,被人小心地拉開距離,不肯接近。
雲鳳弦隨便找了個石凳子坐下,靜靜望着所有人,久久不語。
“你不必爲他們難過。”
雲鳳弦嘆了一口氣,擡眼看了風紫輝一眼,幽幽道:“我纔沒有。他們自己很愚蠢。我倒是好奇幽貢曲這回把山海湖城弄的腥風血雨,到底是爲何事?”
風紫輝定定地望着雲鳳弦,她的頭髮遮住了她大半個臉頰,隱在陰影中的臉,妖異而邪魅……他墨色的眼瞳閃過流光,卻仍然保持着沉默。
雲鳳弦冷笑一聲,忽然右手握拳,重重擊在左手掌心:“既然如此,我就摧毀化血堂,看他還有沒有本事搞風搞雨。”
“你想如何……”
“鳳翔公子。”帝順快步走近,身後還跟了三個隨從,一個高大威猛,一個身形瘦小靈敏,還有一個年輕力壯,竟都是熟人。“帝公子,你也出來了。”雲鳳弦微微一笑,算是回禮。
“是啊!本來這裡打打殺殺成一團,我也就是代爺爺來應個景兒,見過面就回去。化血堂爲我安排的住處,我是斷不會住的,等到化血堂最後舉行比武選徒時,我再象徵性來當個見證罷了。正好碰上鳳翔兄,不必到別處找你告辭了。”
雲鳳弦笑道:“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也好,帝兄請自便。”
帝順想了想,才道:“鳳翔公子,幽貢曲只怕暗懷鬼胎,你萬事小心。鳳源爲人太過狂放,凡事率性而爲,固然是名士本色,但也易吃虧,還請公子照料一二。”
雲鳳弦點了點頭:“帝兄放心。”
帝順這才拱手告辭。雲鳳弦看着帝順離去的背影,拉着風紫輝的手離開,等到兩個人走到偏僻之地,她眼睛微斂了下,扭着看着面無表情的風紫輝,笑道:“你熟知天下武功,對嗎?”
“如何?”
“我想到解決這個大難題,把這幫傻瓜趕走的法子了。”雲鳳弦突然展開雙臂把眼前的風紫輝抱住,大笑道。
風紫輝垂目看着緊箍在自己身上的雲鳳弦,目光微微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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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風紫輝點點頭,輕聲地回道:“好。”對於失去內力的他來說,唯一能幫雲鳳弦的,只有他的知識。
雲鳳弦大喜,當即和他在一起,在人羣中四下游走。
風紫輝如家珍數般,輕鬆地點出,每一個人的姓名、外號、身份、來歷、武功特徵,以及可以對付他們的方法。
雲鳳弦專心致志地聽,全心全意地領會。
轉眼間,大半天時間就過去了。
“鳳翔公子。”略帶遲疑的聲音打斷了風紫輝的講解。
雲鳳弦應聲回頭,看到何若站在身後,俊美的臉上有些猶疑之色。
雲鳳弦平時裡見到何若,待人向來溫文有禮,從不持技凌人,也少見驚慌失態,此時見他神色遲疑,大減往日風範,心中暗奇。
“何公子?”
何若看着前前後後一片亂糟糟的人,壓低聲音道:“鳳翔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雲鳳弦點了點頭。
何若當先領路,離開紛亂的前院,三轉兩轉,來到一池碧水上的修亭之中。四周都是水,只有一徑迴廊懸於水上,連接小亭與池岸。
雲鳳弦瞥了眼四周的環境,暗中思忖着這個何若倒還真是會挑地方,說算是望月居這種他不熟悉的處所,他也能立刻找到最不必擔心被人偷聽的所在。
“何公子有話,但請吩咐。”
何若看了風紫輝一眼,沉默不語。
雲鳳弦眉頭微皺,還不及說什麼,風紫輝已是一語不發,遠遠退出小亭,沿曲徑步回池岸,自取倚石觀花,連看都不看亭中一眼。
雲鳳弦雖對他不肯讓風紫輝留在旁邊感到不悅,不過,看何若神色黯然,眼神閃爍不定,真不知是何等煩惱,讓那儒雅風流,氣質不凡的男子變成這樣,她皺了皺眉,放柔聲音問道:“何公子有話請講。”
何若雙手抱拳對雲鳳弦當頭一揖。
“公子這是何意?”雲鳳弦淡漠地望着他,眼色微凝,不知道這個何若此時唱得是哪出。
“當日洛兒被擄,幸得公子出手相救,在下還不曾謝過。”
“何公子客氣了,其實塵小姐是被我二哥找到了,二哥平時爲人師有些任性妄爲,以前對小姐多有得罪,這一次若能將功贖罪,公子不要再計較我二哥以前的過犯,我就感激不盡了。”
何若的臉色莫名地有些發白,他情不自禁地又向前走了出步,定定地望着雲鳳弦,眼神閃過複雜的情緒,“公子,當日洛兒被擄入那淫亂骯髒之地,脫困之時,公子也在場,公子可曾看到……”他欲言又止,臉色更加蒼白無力。
雲鳳弦一怔:“看到什麼?”
何若咬咬牙,似鼓起了全身的勇氣,“可曾看到,洛兒她……”他聲音漸漸低弱,神色更顯猶豫。
雲鳳弦一挑眉,“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說不得,何公子因何要效這女兒態?”
何若臉色一慘,卻受不得雲鳳弦的一激,一口氣把心裡的話全說了出來,“我想請問鳳翔公子,當日相救情形到底如何,洛兒她可曾受人欺辱……”
雲鳳弦一怔,但立時明白了這受人欺辱四字背後的含義,也明白了爲何他們今天相處的情形如此奇怪,爲何塵洛對何若有如許火氣。
原來是問起了家務事,她凝視何若,徐徐地道:“何公子,你在問我之前,爲何不問問你自己,可是真心喜愛她呢。”
何若臉色一片慘白,“我當然……”
雲鳳弦忽的微微一笑,向他靠近一步,兩人貼的極緊,雲鳳弦順勢一拳,重重打在何若的肚子上。論武功,雲鳳弦遠不如何若,但此時二人相距極近,何若並無防範,此時又心緒混亂,竟是被結結實實打個正着,悶哼一聲,本能地擡起手一掌推出。
雲鳳弦一個翻身,遠遠掠出亭外,落在風紫輝身旁,冷笑道:“虧我以前還把你當個人物,你還算什麼男人。”她說完,不理臉色蒼白,滿面愕然的何若,怒氣衝衝,扭頭就走。
風紫輝一語不發,跟在她身後。
雲鳳弦氣悶滿懷,忍不住抱怨:“這是什麼世界,這是什麼少年俠客,一遇考驗就暴露真面目。”
“這……”本來便是如此。風紫輝此時的腦海裡突然竄出,他和雲鳳弦赤果果相親的畫面。更有眼角掃到的那一抹刺眼的嫣紅,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那夜……他和雲鳳弦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何那時的記憶完全消失了。
“是,我知道蒙着不貞的罪名去浸豬籠。這該死的封建思想,陳腐觀念。”雲鳳弦想到自己此時的身份,突然意識到自己可不只有一個男人,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憤憤不平地道。笑話,憑什麼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憑什麼女人就要逆來順受。她雲鳳弦偏偏要站在世界的最高處,俯視着天下的男人。。
想到這裡,雲鳳弦不由微微皺眉,嘆息一聲。她日後的路,還真是坎坷。不過她相信她一定會以女帝的身份,達到自己的目標。
“作爲江湖女子,她的遭遇已是極好了。”
“怎麼?”
“她有一個好家世,一個疼愛她的父親。她背後父親勢力極大,走到哪裡,都有人照應看顧,所以才成了個例外。若非她是塵家小姐,就算她沒有被擄的遭遇,只憑她喜歡闖江湖,喜歡出來和一些少年子弟胡鬧遊玩,就已經敗壞名聲,毀掉後半生了。”雲鳳弦嘆息未絕,已有人大聲道:“長吁短嘆幹什麼,眼前的麻煩已越來越大了。”卻是雲鳳源大步走來,表情十分的沉重。
雲鳳弦笑道:“大哥,你適合詩酒風流笑王候,天塌下來當被蓋,不要老這樣沉着臉。”
雲鳳源怒視她一眼,沉聲道:“我是不介意天塌下來,你卻要怎麼應付,你那位好二哥被安排和我們一樣住在秀心閣,那裡還有好幾個身份和前院那幫人大不相同的超級高手、一方宗師,雖然都是覬覦化血堂的權勢財富而來,但他們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今日幽貢曲設宴不請他們,已讓他們大不痛快了。剛纔雲鳳晴跑去和他們每個人聊天,三句兩句,挑撥得人人當你是眼中釘,這時候你要是踏近秀心閣一步,小心被人亂刀砍死。”
雲鳳弦笑着拉住他的手:“大哥,謝謝你通風報信,不過……”她伸手一指風紫輝,肆無忌憚地道:“我有他在,什麼都不怕。”
連風紫輝都有想失笑的感覺,這個傢伙,不知道是太遲鈍還是根本腦部構造與常人不同,這個時候,還敢如此信任他的實力。
雲鳳弦擺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派,拉着雲鳳源漫步往望月居後方的秀心閣而去。
風紫輝負手漫步,閒閒跟隨。
雲鳳源皺眉,焦慮之情形表於色,“你別老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好不好?你的身份到底不比尋常,不要這樣肆意涉險。”
“怕什麼,當時被請去吃飯的又不止我一個。”
“塵右燈是何等身份地位,根本不會想當幽貢曲的徒弟,不是他們的威脅,何若和塵洛都自有家業背景,承了長者庇護,他們也不在乎。我是隻會點三腳貓功夫的人,他們不好與我計較,算來算去,就只有你這個高深莫測的傢伙最具威力,最容易讓他們當你是肉中刺了。”
雲鳳弦挑挑眉,悠然道:“那又如何,難道他們也想象前院那幫人那樣,先把敵手宰掉了事?”
“不,在那裡住的大多是名聲響亮,頗有身份的人,就算真的很想學外頭的人明刺暗殺,倒也不敢不顧身份。他們的競爭方式往往是暗中彼此考量,互相爭強,最多也就是明刀明槍比武試技,不過,就算比武,我怕十個你也接不下來。”
雲鳳弦一揚眉,有一種隱隱的光芒在她眼中閃爍:“那倒未必。”“雲鳳弦那個有錢的花花公子,就真有你們捧的那麼高,我看未必。”離着秀心閣還有一大段距離呢!那含着內勁的聲音就轟隆隆地傳過來。
雲鳳弦皺皺眉,拿手塞住耳朵,“什麼人祖上無德,生了這樣一副破鑼嗓子?”
“這人一身硬派橫練氣功出神入化,一雙拳頭上,造詣極深,名動北方,算得上是響噹噹的人物。”雲鳳源揉着眉頭解釋,自覺認了這個弟弟之後,自己那裝滿了詩詞歌賦的腦袋上,不知多了多少白髮。
風紫輝則淡淡補充:“這個人叫右燎,他的硬氣功是在北方苦寒之地修煉了足足十年,才得大成。拳勢驚人,愈挫愈強,當者必殺。”
雲鳳弦不以爲然地聽着,已然步步走近秀心閣。
剛纔來秀心閣時,這些江湖大人物,全都縮在各自的房裡不出來,刻意用神秘主義來烘托自己的高手形象。不知道是不是受不得激,自己才讓幽貢曲請去吃一頓飯,他們就全都心裡不平衡,一起冒出來了。
秀心閣外頭,一下子多了一大堆的人。雲鳳晴好整以暇,坐在石桌前和塵右燈不知聊些什麼無聊無趣的客氣話。
塵洛臉色不善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雲鳳晴,那氣勢簡直要用眼神直接把人燒穿。
連雲鳳弦都佩服雲鳳晴的鎮定,被一個美女這樣瞪着,還能照樣談笑風生,照樣挑撥離間,照樣給自己找麻煩。
雲鳳弦的眼神很快從雲鳳晴身上掠過,掃向其他人。不過,最讓雲鳳弦注意的是那站在練功場上,一隻手把又大又重,嚇死人的石鎖高高扔起,又輕鬆接住的高打漢子。那高壯的身形,亂髮披肩,雙眉又粗又濃,整張臉有一大半被剛硬的鬍子覆蓋住,讓人只能看到一雙冷電也似的眼睛。
雲鳳弦倒吸一口冷氣:“剛纔說話的就是他吧?”
他聲音問得很輕,可是那遠在練武場上的大漢竟是耳力非凡,立時大喝:“正是右某,你待如何?”
雲鳳弦頭疼得擡手又去堵受盡折磨的耳朵。可就算她手捂着耳朵,一個幽冷的聲音也如遊絲般穿過指縫,無所顧忌地響在他的耳邊:“右先生,你說話還是三思爲妙,誰不知道京城來的鳳翔公子,交遊廣闊,富可敵國,人家就算自己不是高手,揮揮手也能請動無數高手來和你作對了。”
雲鳳弦挑挑眉,循聲望去,說話的人站在樹梢上,可是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那是一個人,還以爲也是大樹的一部分呢!
雲鳳弦就算瞪大了眼,也勉強只看出那是個從頭綠到腳,頭髮、衣服都絲絲縷縷像是樹葉的怪物,連身上都掛着黃的、紅的、綠的,像鮮花、樹葉顏色,或圓或長的東西。
風紫輝慢聲地說道:“五毒夫人,人如其名。五毒夫人從十五歲起,就已是風靈國排名前五的用毒高手了。”
雲鳳弦走上前去,微微看清楚了那個五毒夫人後,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大步,喊了起來:“根本就是慘綠老太婆,還叫什麼夫人,真是噁心,那麼多蛇當頭發掛在腦袋上,胸口全是蠍子,你別嚇我們這些正常的普通人啊!”
她這一番話一說完,把大樹上的五毒夫人氣個半死。她闖蕩江湖四十多年,誰不對她的毒術畏懼三分,何曾被人這樣羞辱。雖說因爲長年配毒,又以身飼養蛇蟲,所以人老的簡直似個百歲老人,但是什麼人敢當着面這樣說她。此刻滿是皺紋的臉一沉,本來就密的皺紋,幾乎擠到一塊去了,黑的發亮,亮中帶青的長指甲略略伸縮,就在所有人以爲她會跳下樹撲過來時,她卻只是甩了甩頭髮。
掛在她頭髮上的一條小赤蛇立時如電一般,向雲鳳弦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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