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的外表殘舊不堪,王府內還是重新修建過的。身爲一國王爺的內府,雖然算不是什麼奢華,卻也自有幾分幽靜淡雅之情。
那個騎着赤練馬的人橫衝直撞入府,直直衝過了三道門戶,這才狠狠地勒住了手中的僵繩,那匹疲憊不堪的赤練馬兒似完全了任務般,重心一失,前蹄猛地跌倒下來。
赤練馬的腳力數一數二,卻也支持不住三天二夜的狂奔,那人勉強在馬身上穩定了身形,深吸一口氣,便提前體內的真氣,掠過高高地牆院,連通報都省下來,直接撞上了半掩的書房。
他身上負傷又日夜無休地縱馬奔馳,臨門前又急施輕功,但見他腳跟一着地,整個人的真氣一沉,身體霎時間失去平衡,再也站立不住,往後跌去。
那人身體不斷往下跌落之時,卻仍然遙望正在書案前揮墨的藍衣男子,沙啞如金屬般地聲音疾道:“王爺,末將無能,有負王爺重託……”他話音未落,只聞得重重一聲,轉身跌坐在地上,絲毫不覺疼痛。心中唯唸的,只是不知道用如何面對攝政王。
雲昱風貴爲朝鳳國的攝政王,除了在正式的場合上能看到他英姿颯爽的模樣。平日裡,他只着一襲藍衣,髮帶隨意的系攏長髮,襯上他溫儒的容貌,高雅出塵的氣質,拋開他的身份一說,雲昱風更容易讓人聯想到隱居世外桃源的才子高人,也卻正如此。若不是他的皇兄雲曦風的早逝,他可能還是過着吟詩做畫的閒暇生活,哪裡會成爲一個掌理朝鳳朝務國政的執權攝政王!
當年先帝雲曦風力主侵食風靈國周邊小國,企圖增強國力,抵抗大國的壓迫。哪料他在攻打央國時,身中敵軍毒箭,駕崩於戰場軍營。因爲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雲曦風並未留下遺召,陡留下二個幼兒子,最大的皇子云鳳君,年紀不過十二。小的正是鳳後所出的雲鳳弦,不過九歲而已。那時的風靈國國土邊繮寬廣,卻因爲先帝雲曦風的長年領國征戰,國庫空虛,人口稀少。儲君之選皆是幼童,風靈國朝野上下動震。
這時風靈國周邊的小國如雜草般死灰復燃,更是組成了聯盟之國,有組織有計劃地在國境外煽風點火。一時間,風靈國人心慌慌,大臣們更是力推十二歲的皇長子云鳳君登基,挑起這個爛攤子。
閒王雲昱風放下手中的詩書,脫去一襲儒裝。他披上了英挺絨裝盔甲,端着雲家最至高的鳳翎兵符,攜帶着先帝雲曦風五萬殘部,迎上國境數十萬聯盟兵力,逐個擊破,鎩羽而歸。
大勝之後的雲昱風舉劍力捧鳳後古凝寒的幼子云鳳弦登上帝位。那時的他,身兼國家大元帥和掌政王爺,最後因雲鳳弦年紀小不能親政,他便成爲地位顯赫的攝政王。繼續動盪不安的風靈國處理國事,力主修身養息,促進百姓農耕,提高了百姓的生活,也停止了那漫無歸程的戰事。
他,雲昱風從閒王化身爲賢王,成爲風靈國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成爲整個風靈國救世之神的化身。天下世人提到攝政王一身的功勳,皆是翹手相恭。可以不知道現任的皇帝是何許人,卻不會忘記攝政王的豐功偉績。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對雲昱風沒有任何影響,仍舊行雲流水的揮墨,一副壯麗的山河圖,氣勢吞天之景躍然而立。
待那男子的話一落音,雲昱風立刻起身離座,身影一掠。
下個瞬間雲昱風已經伸手扶起地上的男子,完全不介意他滿身的泥土和血腥沖鼻的異味:“赤和,爲何不先治傷?不是說過性命比什麼都很重要嗎?”
赤和眼見雲昱風關切的眼神,聲情並茂地痛斥,胸口倏地一熱,幾乎哭出聲來。思到臨前時王爺的重託,他……辦事不力,不知會爲王爺惹來什麼後果。王爺的寬仁誰人不知,卻沒想到王爺最先問得不是他事情的結果,而是他的傷勢。他不由滿目縱淚,暗恨自己爲何不撐到最後,到最後僅剩下一人,再回來見王爺。
赤和悔恨交加,猛一用力掙開了雲昱風的手,退後一步屈膝跪下去,頭重重地一叩,額前磕的滲出鮮血,“末將有負重託,願自請以死謝罪。”
雲昱風一聲不吭的看着赤和不斷淌出血珠,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下,彎腰向前一步,整潔乾淨的絲巾壓在赤和的額頭。低沉地聲音稍稍帶點嚴厲地道:“下去把傷勢處理了,其他待會再來稟報。”
赤和在雲昱風的身邊跟隨多年,耳聽他這命令的口氣,不敢有所違抗之意。他擡手給自己點穴止血,方纔擡頭道:“王爺,末將早已上過藥了,估計傷口只是奔跑太急,又裂開了。”
雲昱風輕嘆一聲,半蹲着身子,扯開他本來就破爛的衣裳,細細打量着他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確定不礙事之後,輕輕合攏赤和的衣領,緩緩地站起身來。
赤和既不敢反抗,又羞慚得不能擡頭去看雲昱風的臉,只把眼眸低垂,卻又看到雲昱風潔淨的藍衫,已被自己染上了大片的泥污血痕,心中又是一陣酸楚,顫聲說:“王爺……”
他肩膀一沉,感覺一隻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拍了拍,耳畔是雲昱風的依舊溫和的聲音:“把額頭抹藥,再說說發生什麼事情。”
若不是不時傳來疼痛的額頭驚醒,赤和彷彿置身於夢中。他的腦海浮現出那驚心動魂的場景,聲音也不由地迷離起來,“末將領王爺暗命,攜領手下一千名鐵血營的將士,在朝篷國的邊境打探。果然不出王爺所料,不出三日,朝篷國便有一羣打扮奇怪的人出現。王爺親喻,若有可疑之人,殺之。那些人並不是什麼商旅,其中更不乏高手劍士,但怎及我國鐵血營身經百戰的將士,頃刻間便摧毀了他們的抵抗,一個個命必劍下。只是,死寂的人羣中突然跳出一個少年……”
雲昱風聞此言,神色一動,眉頭蹙得更緊,低吟道:“少年,商旅之中藏着的少年?”
赤和嚥了咽乾澀的口水,在雲昱風疑惑的目光之下,輕點了點頭,繼而道:“未將當時也是一驚,那少年在激戰中躲在屍體之下,等到未將領着手下清理屍體時,他趁着我等忪懈之時,捉住時機跳上臨近的一匹俊馬,揚長而去。我一驚,招呼手下近百人先行追去,等到我們處理完現場之後,再上前會合,哪知——”他說到這裡,目光空洞起來,甚至帶着一絲恐懼。
雲昱風默默地聆聽着赤和的話語,半闔的目光裡的精光一閃而過。他手下的將領,哪一個不是身經血戰之人,以前殺敵也未見得有半個人露出這樣的神情。而赤和更是其中翹楚,衝鋒列陣銳不可擋。他心中倒是對赤和的表情更加的疑惑。
“那百名將士竟然倒在地上,我們大家騎車近看,哪裡還有一個活口。”赤和一邊回憶,神情更加的扭曲,壓住額頭的手輕顫一下,那塊絹巾在空中無力地抖動幾下,飄零而落。它靜靜地在地面上展開,殘紅驚現。這一刻,赤和似又看到了滿地的鮮血凝成了血泊,身首分離的屍體堆積成山……他如金屬般沉重地聲音忽然間沙啞了起來:“那個少年,那個少年身後出現了一個黃衫女子…”說到最後,竟是連身體也微微顫動。
黃衫女子!雲昱風眼神微凝,思緒裡似靈光一閃,快得讓他連捕捉的時間都沒有,又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