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來的飄蕩,雲鳳弦從來沒有得到過親情關懷,皇太后眼角滑落的那一滴眼淚深深灼傷了她的靈魂。
她握緊拳頭,怔怔凝視着皇太后那雙眼淚汪汪的眼睛,心頭泛起了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楚,眼角微紅地跪在她的面前,聲音都有些發顫,“母親,我以前太不懂事,讓你爲我這個不孝的孩子操心不已。以後,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會做你的好皇兒,會好好孝順你,不會再惹你生氣,更不會讓你爲我費心勞神...”若說先前的她不過是想用母女之間的天性牽絆而動之以情,那現在她所說的全是真心的。
皇太后全身劇烈一震,目瞪口呆的凝視着這個只爲頂撞她,惹惱她而開心不已的孩子會說出這樣情真意切。從來沒有想過她自己和心結難解的女兒之間,還會有這麼一天。可她又哪裡會知道現在的雲鳳弦的靈魂,早不是她養了數十年的孩子。
皇太后擡袖優雅地拭淚,心慰地笑了笑,方道:“鳳弦真的長大了,都會哄哀家開心。竟然你的心願是出宮,母后定會完成。不過,母后也會把那些惹你不開心的待衛派出宮,你讓風紫輝帶着你甩掉那些人,再好好玩個痛快。”
風紫輝!風紫輝他這會兒不知道在哪裡快活呢?雲鳳弦笑意凝在嘴角,很快又恢復過來。真是,以前的皇帝不擔事兒,不能證明她也變成不擔事的主兒。不就幾個待衛嗎?哼哼~
“等他們來請罪時,哀家再大大發作一番,替你出一口惡氣。等哀家要下旨把他們全砍頭時,你再來給他們求個情,讓他們承了你的救命之恩,自然會明白這宮裡頭誰纔是真正的主子,怎樣?”
嘖~什麼叫恩威並施?這就是典型!雲鳳弦忍不住輕笑一聲,看來她這母后的手段真是厲害。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擁有在攝政王親政之後,仍然保持着後宮大權的本領。
思到此,雲鳳弦露出潔白的牙齒,滿臉的崇拜道:“真是妙計啊~嘻嘻。”
“傻孩子,哀家學這個也不過是爲求自保。若是你用心學,將來的成就豈是哀家能比的。”皇太后一怔,惆悵的目光柔柔在掃過雲鳳弦的臉,眼神似透着她看着另一個人,“先帝在世時,可是個頂天立地的天之驕子。”
“哦~知道了。”雲鳳弦倏地感覺到很奇怪,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便順着皇太后的話往後接了下去。
“你要記住,你是風靈國的皇帝,將來統治國家的天子。雖然攝政王不讓太傅好好教你,你卻不可自棄,要自強不息才能成爲治國名君,不能辱沒了先帝的名聲。”皇太后臉色凝重地拍拍雲鳳弦的肩膀,語重聲長地叮囑。
“孩兒謹記母后的教誨。”雲鳳弦乖巧的連連點頭。
“好了,鳳弦你生性不少,哀家甚是心慰,跪安吧!”皇太后扶了扶額角,輕笑了一聲。
寂靜的殿內上空,無限放大了皇太后的笑聲,顯得格外的孤獨,惆悵……刻骨的淒涼。
雲鳳弦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上前一步緊緊地擁抱住清傲的皇太后,激動地道:“母后,我會一直陪着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鳳弦...”皇太后擡在空中的手僵住,她有多久沒有抱過這個孩子。她們兩個見面時,有的也不過是疏遠、陌生、對立,從來沒有這麼親近過。顫抖的手很想緊緊回抱着這得來不易的母女之情,卻又在雙手觸到雲鳳弦肩頭時,手上發力把她推開。
“又說什麼傻話~母后這廷陽宮裡冷清得緊,你性子浮燥得很,怕是老實得呆上一會就會直想往外跑了。明日母后便下旨準你出宮,快回去準備下吧。”
“哦!”雲鳳弦目光一閃,頷首道:“那就不打饒母后休息了。”說完,她有些僵硬地叩首,行了拜別之禮,慢慢離開了這座沉寂的宮殿。
雲鳳弦激走了風紫輝,卻還是沒能嚇走不遠處的一大羣宮人。此刻的她也沒有那個心思管理會這些事情。剛剛皇太后的那一推,推碎了她的親近之情,更推碎了她的慕孺之心。
廷陽宮,皇太后掀開了厚厚的窗簾,半倚在雕花木欄上,遙望着雲鳳弦漸行漸遠的身影,眼神深邃而悠遠。
皇太后的身邊是打從她十歲時,便陪伴身側寸步不離,直到現在的宮司儀——劉儀純,她忍不住喜形於色,欣然歡聲道:“皇天不負有心人,陛下眼下是成人懂事了,母子之間更是能和睦相處,小的真是恭喜皇太后,總算是苦盡甘——”
皇太后聞此言,神色悲哀苦痛地揮手止住劉儀純的話語,低吟道:“儀純,這世上哪有一日之間,一個人完全改變的道理!雖然我日盼夜思着鳳弦快快懂事,明白我的苦衷,但是今天,所帶給我的只有心寒~”她望着在轉角消失的身影,眼色更加迷離起來,“先前她向我下跪的時,動作何等勉強,只怕她現在對我的心結更深。我的鳳弦是長大了,也會在我的面前做戲。要不是我太瞭解她的性子,只怕也會相信她的話,或者是我很想相信她吧~”
劉儀純臉色劇變,驚叫道:“太后!”
皇太后放下手中的窗簾,回過頭淒然一笑:“大病之前的她,雖然任性胡鬧,殘暴無禮,卻是她的真性子。現在的她卻開始在我面前做戲,卻不知道這戲演得太不像她。她說得越是言辭懇切,我越是聽得心驚膽寒。”她說完,只覺全身一片冰涼,身體無力地滑落在椅子上,空洞的眼神直視前方,喃喃自語道:“從前,總盼着她懂事,盼着她學會掌握權力,學會應付紛爭,學會用各種面具來面對不同的人。可如今,見前着她連對我都戴上面具,叫我這當孃的心裡……”
劉儀純也忍不住在旁陪着垂淚,猶豫片刻後張了張口安慰道:“太后不必太過悲傷,正所謂陛下正朝着您期盼的方向發展。總有一天,陛下會明白太后對他的苦心。”
皇太后苦笑道:“是啊,無論鳳弦怎麼傷我的心,這母女之間的血緣是誰也不能改變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護着她、幫着她,消滅一切可能傷害她的人……”她的眼神驀地變得無比銳利深沉,黑暗的深處卻又涌出難以言喻地悲苦。她的聲音似從靈魂中吶喊出來,虛無空靈卻更無情無心,“無論是誰!”
劉儀純眼見皇太后面臨瘋狂的誓言,想要開口說話,卻欲言又止,默然好一陣子,才低聲問道:“太后,這個時候讓陛下出宮,真的妥當嗎?”
“我管不了這許多了,機會稍縱即逝。所以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皇太后輕輕淡淡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安靜得死寂般的殿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