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定城除了所在位置不同,所處國家不同,幾乎是另一個明月關的翻版。依然是寬闊的護城河,依然是厚重的城牆,依然是石制的房屋,依然是貧窮而蒼涼的城池。唯一不同的,只是遠定城附近,並沒有太多高山。
甚至於雲鳳弦與古奕霖還是被安排在了寬敞舒服的房間,除了守在房門外的士兵敵意濃一點,簡直讓人以爲,仍然置身於明月關中。
很明顯,因爲燕將天過於重視雲鳳弦,其他將領也不敢慢待了雲鳳弦。這樣的境遇,讓雲鳳弦心中百感交集。兩座城池,只隔着一個小小的金沙國。
一樣的城防,一樣的建築,一樣的飲食,一樣的語言,甚至是一樣的文化,卻切割出兩個國境線,從此引發無盡的殺戮和紛爭。
雲鳳弦一直強笑着,直到炎烈國的人全部離開房間,她才伸手關上房門,臉色才刷得白了下來,靠着房門晃了晃,然後慢慢滑側在地。
那一瞬間,古奕霖以爲她會暈過去。
但云鳳弦只是慢慢垂下頭,無比疲倦地把臉,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現在她的手掌上,依然到處是刺鼻的血腥,讓人感覺到一種刺心的痛楚。說什麼,永遠不會爲救一人而害天下,也不會爲救天下而犧牲任何人。
但當真正考驗來臨時,不必什麼天下,只要一個小小明月關,就可以讓她再次把生命當做棋子來衡量。今日一戰,那個總是陽光般微笑着,那個暈血、懼高,那個怕吃苦、怕受罪,永遠只想着安逸過日子,期盼着幸福米蟲生涯的雲鳳弦,再也回不來了。
她一直試着支持,哪怕暈血的天性提醒着她自身的虛弱,她也毫不猶豫,讓自己的手染上血腥,讓鮮紅滾燙的血,濺了一身。哪怕明白生命無比珍貴的內心在吶喊着,她依然眼也不眨地,奪去一個個生命。哪怕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呻吟哀叫,哪怕每一點精力都已被榨乾淨,哪怕她情願跪倒在無盡戰場上,質問蒼天,但她仍然用她所有的理智去提醒自己,絕對不可以。
但是他的心中知道,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從此打得粉碎,再也無法復原。既然走到這一步,她就不能再保持着她自己的初衷,她再不能退縮,她的肩膀上多了風靈國的尊嚴,多了風靈國軍人的榮光,也還有着許多追隨她的士兵的生命。
所以,她即使被擄,也不能讓炎烈軍有絲毫輕視風靈軍,也不能讓燕將天佔走她半點上風。
直到現在,炎烈人客氣地給了雲鳳弦一個單獨的空間,她纔敢把自身的虛弱無力,悲哀無奈,流露出來。
古奕霖屈膝半跪在她身邊,輕輕把她的雙手合在自己掌中,輕輕說道:“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到最好,你已經盡你所有的能力,救了所有可以救的人。”
雲鳳弦閉上眼,緊緊地回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若不是爲了我......”
古奕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不是那些強國,只想着擴張土地,侵佔他國,又怎麼會有這些事情發生?”他語氣堅定,看着這樣虛弱無力的雲鳳弦,他難以擬製地擡頭,眼角卻有一顆淚珠卻不受控制地滑落。
雲鳳弦輕輕伸手,拭去他下頜的淚痕:“很難受吧!不過這樣的事會一直髮生,因爲人是最難滿足的一種動物。奕霖,至始至終都是這樣,人永遠因爲自己的慾望再去殺人。。。”
古奕霖慢慢地合上了眼,自從雲鳳弦失蹤之後,他殺的人多得都快數不清。可是,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若是爲了雲鳳弦而殺盡天下人,他古奕霖也不會害怕。也就是到現在,他才真正的明白雲鳳弦的想法,也終於想明白了,爲什麼雲鳳弦手掌天下權,卻不思進取。
王者的雄心,到底需要多少人的血和肉,才能填補。
可是,現在的雲鳳弦想錯了,他的痛苦,根本不是因爲殺人的痛。殺人再痛,戰場再殘酷,他都慶幸可以真正面對,真正瞭解,這纔會明白,什麼纔是真正的正義,什麼纔是真正的仁慈,所謂雄才偉略,真正帶來的是什麼,上位者一個念頭,將會讓百姓付出的是什麼。
他內心深處真正慶幸的是雲鳳弦帶他出來,看着外面如此廣闊的天空,看到了雲鳳弦在戰場上,承擔了那麼多痛楚與責任,而他,能以她‘妻子的身份’與她一起分擔,而不是僅僅做爲皇后,一個永遠被囚禁在金籠裡的金絲雀,永遠被保護。
他現在的人,僅僅只是爲了她的痛楚和負擔而難過。他曾對雲鳳弦說過,她有統一天下的潛質,可以帶全天下人擺脫戰亂苦痛。可是現在,看到雲鳳弦眼中難以隱藏的痛楚,他心如刀絞,情願她一事無成,情願她碌碌一生,只願她常有笑顏,只盼她永遠歡然......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雲鳳弦猛然站起,剛纔一瞬間的脆弱無助,已經消失無蹤:“有事嗎?”
“洗澡水和替換衣服都已經準備好了,公子要沐浴嗎?”
雲鳳弦與古奕霖相視一眼,看到彼此臉上的苦笑。
真的恍如夢中,如果不是口音略有不同,他們幾乎以爲,仍是在明月關中,仍是有風靈軍,這樣敲起房門,提醒他們沐浴事宜。
雲鳳弦立刻回道:“多謝了,我們這就出來。”
門外再沒有什麼聲息了。
雲鳳弦用力握了握古奕霖的手,深吸一口氣,臉色已恢復平靜,眼中閃着堅毅的光芒。
古奕霖輕聲喚他:“鳳弦。”
雲鳳弦努力對他微笑道:“我知道,洗澡水只能洗掉手上的血,卻洗不淨身上的血。我也知道我的身份會爲我帶來什麼,可是,我不能讓他們利用我對付我的國家,還要盡力保全被俘的兄弟。我希望,可以留有用之身,將來能夠找到風紫絆,我們大家,又能快快樂樂在一起。”
古奕霖淡淡一笑,輕輕道:“我相信你。”
再也沒有多餘的話了,他們兩隻手十指緊扣,另外兩隻手,同時打開了房門,面對房外一整排的炎烈軍,同時安然一笑,再無憂慮之色。
沐浴是單獨完全的,雲鳳弦很好的掩飾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身份,古奕霖亦然。正好炎烈軍也沒有人懷疑過他們的性別,更也不願在他們身上多費腦筋,除了按時送飯,派人看守,也對他們不聞不問。
只是......他們不能踏出房門一步,也無法知道外面的情況到底如何,更不清楚其他的風靈軍處在什麼境地中。這樣的情況直到晚上,有炎烈軍來請,稱主帥在正廳設宴,迎接公子。
雲鳳弦心中一動,問道:“燕將軍回來了?”
炎烈軍領隊點了點頭。
“戰事如何?”
來請人的炎烈軍領隊笑了笑,不言語。
雲鳳弦知他是斷不會說的,想了一想,牽了古奕霖的手,笑道:“有勞引路。”
向着帥府正廳一路行來,已覺殺氣森森。空氣中,彷彿有隱約的血腥氣。沿途所有炎烈軍,無不怒目而視,森冷的長槍、冰涼的鋼刀,似乎都帶着殺戮的冷意。
古奕霖只覺寒氣徹骨,雲鳳弦卻輕輕握緊他的手,低聲說:“是好事。”
“什麼?”古奕霖愕然。
雲鳳弦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這一戰,他們若得勝,必會得意忘形,眉眼之間多見興奮之色。可是,看所有炎烈軍的表情、氣勢,分明憤怒難當,恨不得拿我們大大出氣。雖然不一定我軍大勝,但至少炎烈軍不曾佔到半分便宜。”
古奕霖聽得心中一安,轉念又想到,若是炎烈軍大敗,或並不曾勝,心頭鬱悶,那第一個被拿來消氣的必會是他們二人。這一想,本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雲鳳弦握緊他的手,細聲安慰道:“別怕,鎮定。他們必會對我們立威,你我不可驚慌失措,讓人徒然訕笑風靈國。”
古奕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轉眸見他臉上笑意微微,只覺心頭莫名一安,天地之間,再無可畏懼之物之事。
雲鳳弦雖然對着古奕霖含笑,自己心中卻是沉如巨石。她確定自己不必擔心生死安危,甚至連古奕霖都因身分高貴,地位顯赫而讓人不敢隨意欺辱,只是,其他的被俘風靈軍就 ......”雲鳳弦暗自咬了咬牙,罷了,既然一切都是我做的主,不管付出什麼代價,總要護他們周全就是。
前面炎烈軍引路,已轉往帥府正廳的大道。身後兩排精悍無比的炎烈軍,手按腰刀,名爲侍奉,實是押送,步步緊跟。
雲鳳弦與古奕霖渾不管禮法規矩,於衆人之前,手握着手,轉過彎道,走過花園的間隔門戶,眼前豁然開朗。只是還不及看清前方正廳眼前道路,就已經被無數寒光耀花了眼。整個走道上佈滿了炎烈軍,一個個站得筆直,一眼看去,竟不知有多少人。
在雲鳳弦與古奕霖走進來的一瞬間,無數把鋼刀同時出鞘。森然的殺氣,轉眼瀰漫於天地之間,似要吞噬一切有形的生命。鋼刀猛然高舉,重重劈落,無數聲刀風奇妙地融爲一聲,應和着所有炎烈軍的大聲吶喊,竟足以令千軍喪膽。
古奕霖剛過彎道,只覺殺氣四溢,刀風乍起,前方引路的兩名炎烈軍領隊,亦應聲拔刀,長刀卻是對着古奕霖和雲鳳弦當頭砍下。
古奕霖臉色大變,身形一震欲動。雲鳳弦卻用力拉住他的手,用微小得僅彼此可聞的聲音疾喝:“別怕,別動。”她聲音雖小,卻奇妙地讓人安心,古奕霖果然定下神來,一動不動。
勁風倏止。
眼前兩把刀尖,一停在雲鳳弦額前,一頓在古奕霖髮梢,兩個執刀的領隊,臉上居然隱隱有着汗漬,彷彿剛纔那一刀,分寸之把握,已用盡他們的心力。只是,這樣千刀出鞘,萬刃逼身的殺氣和恐怖,換個膽小一點的人,只怕也要嘶聲慘叫,腿軟倒地,甚至大小便失禁都有可能。
旁人是出了一身冷汗,奈何雲鳳弦本人卻笑嘻嘻,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混然不在意。
而古奕霖本人,心心念念只有雲鳳弦,倒早將自己的生死安危放開不顧。刀風臨體,他面不改色,竟有閒暇,對着雲鳳弦輕輕一笑。
看着衆人詫異之色,雲鳳弦慢慢地把雙手擡起來,輕輕擊掌:“好,刀子舉得挺整齊,可見平時排練得很辛苦吧!炎烈國的儀仗隊,真是有特色呢!”她這般悠悠說來,卻叫一干炎烈軍,聽得瞠目結舌。有人咬牙切齒,恨怒難平,有人齜牙咧嘴,努力想控制不要笑出來。於是乎,許多人臉上五官扭曲,露出極之古怪的表情。
雲鳳弦視而不見,只是攜了古奕霖的手,笑嘻嘻往裡走。
青石走道的兩旁全是密密麻麻的炎烈軍,人人長刀出鞘,在空中雙刀交加。雲鳳弦和古奕霖就是在刀叢中,慢步向前,只要衆人手往下落,頃刻之間,剛爲肉泥。這樣的威勢、這樣的場景,本來可以讓所有觀者心膽皆寒,奈何雲鳳弦一路走來,笑容滿面,左顧右盼之間,笑嘻嘻高舉一隻手,搖來擺去:“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發現示威無效,再做下去,反落下乘,惹人訕笑,只聽得廳內一聲朗笑,甲冑聲動,以燕將天爲首的一干將領已大步到了廳外。
燕將天一身輕甲,再襯上修眉朗目,於萬軍之尊的威勢之外,又多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風流儒雅之氣。他面帶笑容,衣甲乾淨整齊,從他的衣着神色中,看不出絲毫苦戰歸來的痕跡,也無法探出勝敗得失。不過......”單看他身後諸將,冷沉的臉色、憤憤的表情,卻讓雲鳳弦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燕將天對着雲鳳弦一抱拳,深深彎腰施禮:“炎烈遠定城主將燕將天,
雲鳳弦眨眨眼,停下步子,左顧右盼一番,然後非常好奇地問:“大風靈國皇帝、皇后啊!好厲害,他們在哪裡,我也看看。”
燕將天一挑眉,訝異之色一閃而過,然後笑容如故:“陛下說笑了。”
雲鳳弦更加努力地東張西望:”陛下?在哪裡?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高貴的人。”
燕將天身後一衆秦將,無不臉色陰沉,大多心中在嘀咕,這個胡鬧的傢伙,實在看不出任何帝王風範,真的有可能是風靈國皇帝嗎?將軍真的沒有弄錯嗎?
燕將天卻索性走到雲鳳弦面前,對着雲鳳弦深深下拜:“陛下。”
雲鳳弦再也不能裝模作樣看向別處了,她對着燕將天,乾咳一聲,有些訕訕地道:“很抱歉,恐怕你認錯人了。”
燕將天微笑道:“大風靈國天子的龍顏,豈有錯認之理,陛下何必再行推脫。”
雲鳳弦嘆口氣,臉上堆滿了笑容:“燕將軍,當皇帝啊!我做夢都想,我也真盼着我是,可是我真不是。”
燕將天並不爲怒,仍然修養極好的淡淡道:“我軍中有人曾見過大風靈國天子龍顏,喚來一認便知。”
雲鳳弦聳聳肩,笑眯眯地摸了下自己的臉:“人有相同,物有相似,這有什麼稀奇。不過,我這臉倒被人認爲是天子龍顏,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
燕將天起身,淡定地看着雲鳳弦,輕笑地問道:”公子當真不是?”
雲鳳弦點點頭,正色道:“當真不是。”
燕將天那雙溫潤的目光,立即如電光般冷冽,“果然不是?”
雲鳳弦收回了自己的笑容,正色肅容地一字字道:“果然不是。”反正,她是下決心抵賴到底了,不管怎麼樣,絕不可以讓風靈國皇帝被炎烈人所擒,變成大家公認的事實。
死皮賴乞本是她鳳弦最不屑的東西,可是自從她上了雲鳳弦的身後,這耍賴倒成了家常便飯,還有越來越厲害的跡象......”如果她一口咬定她自己不是,沒證沒據,炎烈人想要利用她不利於風靈國,也沒名沒分的。如果所有人都不相信,所有人都不知道,那麼事實,也會變成騙局。
燕將天直直望着一臉無賴樣的雲鳳弦,眼中銳利的鋒芒閃動,“陛下有什麼證據說你不是風靈國的王?”
雲鳳弦哈哈一笑,“你又有什麼證據說我是楚王?”
燕將天冷笑連連:”有風靈國王的繪圖畫像,與你一般無二,有莫火離對你的恭敬,有明月關內,人人知你是皇族中人。”
雲鳳弦聞燕將天此言,連連搖頭,“將軍此言差矣,所謂容顏,皆有相似,這一點,我剛纔已經說了。那莫將軍是至誠君子,從不仗勢凌人,對所有風靈人都會客氣有加。再說,你不能把話打橫了來說,所謂皇族中人,就是風靈國的皇帝嗎?”她一邊瞎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燕將天的眼神,見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說話,繼續說道:“不錯,我在明月關向所有人自稱是鳳翔公子,可是,你們若仔細調查一下,就應該知道,風靈國根本沒有鳳翔這一號人物。我不過是需要一個尊貴的名分,在必要的時候帶兵罷了。我只是一個有錢任性的公子哥,冒充風靈國王孫,想要在明月關威風威風,沒想到碰上戰亂,雖說沒有什麼高尚偉大的心靈,但國家危難,城池被困之際,也要爲國出點力,就是如此。”
她一口氣說完,笑着衝臉色有些發青的燕將天眨眨眼,又往火上添油,“試問,我若真是風靈國的皇帝,那怎麼可能親自帶兵,來做誘餌?救了一個莫火離,卻失掉一個風靈王,有誰會蠢到做這樣的交易,有哪個國家的君王會自投死路,有哪個國家的臣子會讓君王這樣做?”
燕將天被她駁得啞然失言。雲鳳弦說得實在太有道理,不管怎麼說,犧牲皇帝,救一個將軍、一座城,確實是非常荒謬的事。他不必回頭,就可以看到身後諸將,臉上將信將疑的神色。連他自己的部將都不相信,又何況天下人。如果天下人都不相信這是風靈國的皇帝,風靈國也一口否認,雲鳳弦自己再不承認,那麼炎烈國拿到手的就不是一塊王牌,而是隻能惹來麻煩的燙手山芋。
一無法威脅風靈國,二還要讓天下人嘲笑炎烈國居然蠢到抓個長得像是風靈國的皇帝的人,就稱之爲風靈王。
雲鳳弦笑着對燕將天道:“燕將軍,你一定是讓人騙了。其實,我是不是風靈王最好查了,派人去查查,風靈國京城,皇宮之中,是不是有一個風靈王,不就行了。”
燕將天哼了一聲,暗道 “炎烈國的密探早知道京城之中那個是冒牌貨了。”只是他手無明證,炎烈國暗探情報網也不可能暴露出來,他說得再好,也是空口白話,就算明知風靈國的皇帝是假的,天下人也只當是真的口假做真時,這個真的,也就變成假的了。
自己這一番苦戰,損失慘重,纔將越月等先頭部隊救回來,一沒有攻下明月關,二沒有擒殺莫火離,連抓到風靈國皇帝這驚天大功,似乎也要被這人三言兩語椎個一乾二淨。白白出兵一場,死傷無數,卻毫無作用,這可不是他可以甘心面對的局面。
燕將天心念電轉,淡淡一笑,直起腰,不再執禮如儀:“諸國都有對待王侯之道,雖破國滅城亦不得辱。若閣下只是普通軍士百姓,那就恕我不客氣了。”他面色一凜,喝道:“來人,將這二人拿下,男的拖出去斬了,女的打爲軍妓,給兒郎們快活。”
一旁應和如雷:“是!”
古奕霖臉色一冷,也不驚惶,冷笑一聲,倏然伸手向燕將天額上點來。
燕將天知這女子了得,也無心與她對敵,更何況他一軍主帥,實沒有必要自降身分,與俘虜過招,所以只是不慌不忙,退後了三步。同時,四周許多炎烈軍已是大聲吶喊,撲了過來。
古奕霖卻只一招虛點,手一揚之間,燕將天只覺腰間一鬆,心中微震,擡手向腰上長刮按去。卻覺寒光耀眼,長劍自行出鞘,自己的手,倒像是伸向劍鋒,任憑一劍斷指。
燕將天心間一驚,手頓在半空。
那長劍就如長了眼睛一般,飛入古奕霖手中。
燕將天是百戰名將,武藝非凡,就算是吃了一驚,也不慌張,一瞬間已將功力提至最高,腳下不丁不八,做好應付一切攻擊的準備。
四周救主炎烈軍已經撲到,後方一干將領見主帥長劍莫名其妙飛到古奕霖手中,也都色變,飛撲過來,唯恐讓燕將天吃虧。
雲鳳弦倏然縱聲長笑,四周寒光閃閃,刀下如雨,他自安然不動。
這一次炎烈軍都是爲了救護主帥出手,不似剛纔純爲立威,出手之間絕無餘地,眼看雲鳳弦與古奕霖就要被亂刀分屍。
燕將天卻心中苦笑,他有心嚇一嚇這二人,逼他們承認身分,沒想到古奕霖忽然出手,詭異至此,把所有人都震得情急失措。如今他們是以一軍之力對兩個俘虜,人家談笑自如,自家百戰炎烈軍,卻從將軍到士兵,個個臉色大變,驚慌失措,一大羣人撲過來,實在太失身分,徒惹人笑。更何況,他哪裡敢真讓人把雲鳳弦砍了,情急間,大喝一聲:“住手!”
這一聲喝,聲色俱厲,把所有在場炎烈軍都嚇了一跳。提刀撲向雲鳳弦的人,無不拚命收刀。奈何不是人人武功高強,可以收發自如的。
有人勉力一偏刀勢,爲了不砍傷雲鳳弦,而身不由己,踉蹌向前撲出好幾步。有人拼命一轉身,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有人強力咬牙收刀,身不由己,一跤坐倒。有人大喝一聲改刀勢,長刀砍到地上,拖出長長刀痕,自己雙手又酸又軟,纔算沒有傷着人。
一時之間,乒乓之聲不絕,狀況一片混亂。
燕將天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慚,縱是一向自負善於帶兵,這時也不由滿臉通紅。不過,他連羞怒都來不及表現出來,因爲還有三人未能收刀止勢,鋼刀對着雲鳳弦與古奕霖砍下來。
燕將天急得眼都冒火了,古奕霖卻不慌不忙,輕笑一聲,長劍漫不經心,信手一揮。只聽得兵刃落地之聲,三把刀幾乎在同時一時間落下,三個執刀炎烈軍,猶自面色茫然,竟似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般。
此時,炎烈軍混亂一片,面子丟盡,古奕霖橫劍於胸,面帶微笑,雲鳳弦長笑之聲,猶自未絕。
雲鳳弦笑了良久,才負手而立,悠悠道:“燕將軍,你這帥府好生威嚴,這一干將領士卒,果然威風凜凜,這般迎客,實在讓人受寵若驚,只是這帥府正廳之外,卻還缺一仵東西。”
燕將天不知道雲鳳弦這時爲什麼帶開話題,只是他因己方大大出醜而鬱悶萬分,一時間也只能順着話題問下去:“不知缺些什麼?”
雲鳳弦舉目望着大廳的正前方,漫聲道:“廳前還缺一隻鼎,鼎下烈火焚燒,鼎內油脂沸騰,你可將我綁在鼎上,我若不跟着你一起編謊話,便將我扔下去,只怕你就算要我喊你做爺爺,我也只能乖乖喊了。”她笑語安然,悠悠然望着燕將天:“燕將軍要不要試一試。”
燕將天只覺氣悶無比,偏偏無話相對。他最多也只是嚇嚇雲鳳弦,根本不敢把她怎麼樣,卻不知對方是如此的賴皮......
古奕霖只覺雲鳳弦這一番話,實在慷慨激昂,心下欣然,笑道:“你我夫妻一體,自是生死與共的,你不懼死,我又何懼。”他看了燕將天一眼,面帶不屑:“縱陷於萬馬軍中,我自能一死以留清白,何人敢於辱我。”
雲鳳弦一把握住了古奕霖的手,低笑道:“好,我們若能在一處,血肉相融,豈不快哉。”她越是這等輕淡生死,笑意豪邁,越是氣得燕將天頭頂冒煙。
一旁炎烈軍,雖然視他們爲敵人,也無不露出欽佩之色。
燕將天心知肚明,這兩個人根本拿準了自己斷不敢要他們性命的,纔敢這樣肆無忌憚,逞盡英雄。有心把人拿下來,讓他們吃點苦頭,古奕霖卻已橫劍作勢,搖出若有人敢於無禮,必力戰而死的姿態,語氣中更點明瞭,實在不行,便會自行了斷,一死留清白,斷不受辱於人的意思。
他仔細想想,以帝王之尊、皇后之貴,面對羞辱,的確很可能選擇死亡。這樣一來,燕將天就算恨得牙癢癢也不敢胡來了。眼看局面僵在這裡,園中無數炎烈軍,竟誰也拿這談笑自若的兩個人沒辦法。
這時,忽聽得腳步聲起,刮甲相撞之聲,迅快而激烈,一人迅速走入園門,“大帥。”
雲鳳弦應聲看去,原來是燕將天的副將越月。這位勇悍的將軍,也穿了新盔甲,重理了儀容,只是神色憔悴,臉色青白,眼中滿是血絲,一隻胳膊還吊在胸前。可見,那一戰必是吃了大大的虧,雖然燕將天把他救了出來,他自身也受了重傷。
越月見花園裡情況詭異,面現訝色,卻並未遲疑,對着燕將天施了一禮:“大帥,我已將所有被俘風靈軍都吊在了外頭,到了午夜,剮心以祭死難將士。”
雲鳳弦臉色大變,猛得拉了古奕霖向外跑去。
四周炎烈軍哪裡能容兩個俘虜這樣胡鬧,不過,燕將天嘴角已掠起一抹微笑,微一揮手,衆人自然向兩邊退開,給雲鳳弦讓出了一條道路。跑出兩道園門,眼前已是可容千人百人跑馬的演武場。
場中立了幾百排木杆,除了一些重傷兵員,其他的炎烈軍俘虜都雙手倒搏,被吊在半空中。有人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有人滿頭大汗,但是,沒有一個人發出一絲聲音,只是咬着牙,用憤怒的目光瞪着一衆炎烈軍。
看到雲鳳弦出現,所有炎烈軍臉上都有鬆一口氣的表情。
有人大叫:“公子,你還好嗎?”
“公子,你沒事吧?”
“公子,這些狗賊可曾爲難你?”
雲鳳弦頓時心如刀絞,是她,是她讓這些人放下武器,不要抵抗的,是她讓這些人,失去了戰死沙場的榮耀,而淪爲屈辱的俘虜。可是受到這樣殘忍的對待,仍然沒有任何人怨恨她,反而無比關心她的處境。
雲鳳弦鐵青着臉轉過頭回望,燕將天已在一衆將領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雲鳳弦直接走到他面前,大聲說:“放他們下來。”
“爲什麼?”燕將天冷笑一聲:“因爲他們是風靈人?”
雲鳳弦用盡全力大喝一聲:“因爲他們是人!”
燕將天莫名一怔,覺得胸口如受重擊,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叫他所有的冷酷言語、殘忍逼迫都出不了口,面對雲鳳弦帶着怒氣的眼睛,他一時竟覺不能逼視。
耳旁彷彿傳來越月的低呼:“將軍。”
燕將天定了定神,這才道:“兩軍作戰,講不得仁恕之道,他們是我們的敵人,對待敵人,自應無所不用其極。”
雲鳳弦冷笑一聲:“國家與國家的戰爭,應該只有敵人而沒有仇人,若每一個戰死者的家人與朋友都要報仇,那天下再無寧日。古來雖有殺俘之事,但或是逼不得已,或是生性殘虐,最終不免盡失人心。將軍平日應該不是這樣對待俘虜的吧?”
燕將天淡淡道:“不錯,往日我也會把俘虜收于軍中,用做軍奴,不會輕易殺戮,只是此一戰,敵軍殺我太多士卒,軍中怨氣升騰,不殺這些人,不能平衆將之怒。”
雲鳳弦冷冷道:“此一戰又是何人引起的?風靈軍純爲自保,奮力反擊,又有何錯。”
燕將天對答如流:“兩國交鋒,所有名目道德不過虛妄,勝就是對,敗就是錯,不必再談道理。”
“好,那就不談道理,談人心。風靈軍爲炎烈軍所俘,活該倒霎,但是炎烈軍難道就沒有人被風靈軍所俘嗎?今日將軍如此對待風靈軍,那麼,他日風靈軍又會如何對待被俘的炎烈軍?”
燕將天深深看了雲鳳弦一眼,淡淡道:“我國的勇士,爲國而死,又有何懼。”
雲鳳弦不由氣結,憤而喝道:“你身爲主將,不恤將士,只會說這些口號,爲國而死、爲國而死,上位者,只會叫下位者去死嗎?”
燕將天再不看雲鳳弦的表情,慢慢擡了擡手,站在木杆下的炎烈軍已掏出了剜心尖刀。
帶頭的吳大傑忽的高叫一聲:“公子你不必爲我們難過,我風靈的勇士,爲國而死,又有何懼。”
其他風靈軍,也跟着大聲呼喝起來。
雲鳳弦差點沒氣暈過去,這幫只會逞勇的傢伙,專跟我扯後腿。
燕將天已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雲鳳弦一眼:“他們自己的心意亦是如此,你又何必再多事。”
雲鳳弦再也忍不住,瞪着燕將天,一字一字道:“將士勇悍,走他們爲國無懼,但身爲主將,豈能不愛惜他們的性命。我既然帶了他們出來,當然要盡力保全他們,我既然作主投降,便不能讓你就這樣殺了他們。就算他們不怕死,你也會希望儘可能救護他們,對不對?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冒險回去救越將軍。”
她語氣誠摯,若是平常,燕將天怕也早就心軟,爲他所說服。不過燕將天本來就不是殘暴之人,所謂殺俘也是擺出來的架式,就是爲了逼雲鳳弦屈
所以他再不理會雲鳳弦,喝道:“動......” ωωω¤ ttkan¤ c ○
一個“手”字還沒說出口,雲鳳弦已大聲道:“燕將軍,你要怎麼樣才能放過他們?”
燕將天終於轉過頭來正視雲鳳弦,臉上露了微笑:“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風靈國的君王,以一國之尊的身分向我發出請求,我自然走要給幾分面子的。”
雲鳳弦毫不猶豫,退後一步,對着燕將天一拱手,端然正色:“風靈國皇帝雲鳳弦請求駐遠定城主帥燕將天將軍,手下留情,饒恕所有被俘風靈軍性命。”
這樣爽快、這樣乾脆,不由微微一愣。但他反應神速,立刻笑道:“既有風靈國陛下之命,末將豈敢不遵。”隨着他淡淡下令,被吊起的人全被放了下來
他們本來被高吊在半空中,聽不清雲鳳弦的話,不明白情況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卻依稀猜到,必是雲鳳弦做出了什麼妥協,才能讓他們逃過一死。他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只是用擔憂的眼神看着雲鳳弦。
雲鳳弦心中感動,處此困境,他們擔憂她,竟仍然遠勝於擔心他們自己。但她仍然什麼也不說,只是微笑着,對諸人擺了擺手,告訴大家放心。
燕將天微笑伸手相引:“廳中已備薄酒一桌,陛下請。”
雲鳳弦倒也處之泰然,她微微一笑,舉步向前。古奕霖先一步走到燕將天身邊,無視一旁炎烈軍將士警惕的眼神,雙手奉上剛纔奪到的寶劍:“適才對將軍無禮,還請恕罪。”
既然雲鳳弦承認了風靈國皇帝的身分,那古奕霖就是皇后,燕將天也不敢造次,恭敬地伸手接過刻,順勢彎腰一禮:“娘娘神技,末將慚愧。”
雲鳳弦在旁邊笑道:“是啊!這是奕霖隔空攝物的獨門絕技,名字就叫......”她語氣一頓,心思百轉千回,笑吟吟道:“這一招的名字就叫做隨心而動。”
這樣古怪的武功名字,讓人聽得愕然,想到古奕霖奇妙至極的本事,也不由讓燕將天暗中出了一身冷汗。武功高到可以隔空攝物的人,在這麼短的距離內,若要出殺招的話,就算是自己,也難以應付得下來吧!不過,他畢竟膽識過人,心念電轉之間,臉上神色卻絲毫不變,不曾後退一步,依舊執禮甚恭。
古奕霖愕然看看雲鳳弦,卻見雲鳳弦笑嘻嘻眨眨眼,便也會心一笑。無論如何,他也不至於把自己全靠透明的細絲牽引奪劍的真相說出來的。
一行人回了正廳,分賓主落坐,宴席就此開始。燕將天殷殷待客,雲鳳弦談笑風生,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到了,還實在想像不到,他們彼此的身分處境,如此古怪。雲鳳弦是俘虜,但他皇帝的身分,讓任何一個有分寸的將領,不致做出對他失禮的事。
再加上,炎烈國王擺明了要利用雲鳳弦對付風靈國,在這種雲鳳弦必有大用的情況下,更沒有人願意狠力得罪她,許多威逼利誘的手段,對她都不能施展,反要客氣相待。
而且,古奕霖讓人感覺高深莫測的武功,更讓人在咫尺之間、廳堂之上,不能對雲鳳弦無禮。
酒席談笑之間,雙方說說風靈國的繁榮、炎烈國的風俗......雙方都是興致勃勃,高興之時,拍案大笑。看得在一旁相陪的一干將領,汗如雨下之外,卻也佩服莫名。也虧得他們好像所有發生的事都不存在,沒事人一般談笑風生。
燕將天也在說笑之間,暗中套問雲鳳弦風靈國內情、朝中狀況、兵力分佈,等等。
雲鳳弦仿似毫無所覺,說笑無忌,可一扯到重要問題,即刻糊塗,關於國事、朝政、軍務,她的回答永遠是:“我哪裡知道,這要問攝政王啊!”
燕將天聽得暗中翻白眼,可看着雲鳳弦無辜的眼神,卻又沒辦法說雲鳳弦是在騙人。全天下都知道風靈國皇帝沒實權,風靈國皇帝不管政務,在這種情況下,他說不知道,實在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他也曾問及,雲鳳弦離京之後的情況、努力想讓人聯想風靈國君王與攝政王不合,致使皇帝偷偷外逃,或其他對風靈國穩定不利的事。
雲鳳弦只是笑嘻嘻說道:“反正國事我也不懂,聽着也煩,留在京城多辛苦,索性都扔給攝政王,我自己出來玩玩。這一路遊山玩水,一不小心,離開了國境,到金沙國轉了個圈,就讓莫將軍給請回去了,這不,又讓燕將軍你請來做客了。”
天大的事,於她好像都只是說笑,喝酒喝得臉通紅,好像帶了七八分醉意,說話更是漫不經心,讓人拿不到重點,摸不到頭腦,找不到一點可以利用的地方。直到雲鳳弦醉得趴在桌上睡倒,燕將天仍沒有套出一句可以利用的話。
一直在席間微笑相陪的古奕霖扶起雲鳳弦,對燕將天道:“燕將軍,她醉了,請容我們夫婦休息。”
燕將天連忙應是,喝令送他們夫婦二人回房,好生服侍,又讓人快去張羅解酒湯,親自相送到臺階之下,猶自目送雲鳳弦和古奕霖在一大羣炎烈軍的護送之下離開口
直到人影遠去,燕將天才悠悠一笑:“我以前只當他是沒有能力,大權旁落,爲了自保,連母親都可以出賣,忍受嫁母之辱的無用皇帝,如今才知,此人大勇大智,又自精明奇詭,不但戰場之上,剛烈果決,就連受被俘之辱後,猶能從容應對,不失大體,不丟風靈國顏面,不損風靈王威儀。剛纔酒席之上,更是滑不溜手,全無半點破綻,這樣的人物,實在讓人想不通,爲何會甘心讓別人掌握國家大權,爲何會寧願爲了一個手下將領,淪落爲囚徒。”
他搖搖頭,只覺雲鳳弦實在萬分古怪:“看來,想要打動他的心思、打開他的嘴,我的能力不足,還是早日將他押入京城,交予陛下吧!也只有陛下這樣的人物,才能降得住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