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四下到處的抽氣聲,寂靜得可以,而紫荊太后猛然反應過來的時候,話都已經說出去。
說完之後,紫荊太后愣愣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如何收回來?
皇傾蕭有些站立不穩,面如死灰,一臉蒼白,不敢置信地盯着紫荊太后,似是不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似乎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聽錯了。
紫荊太后見此也是心中倏爾一痛,這些話她就是知道,她埋在心裡也不會說出去,以免祖孫二人的關係惡劣,可是現在,在皇沾燊的刺激之下,她卻是說了……
皇傾蕭逐漸退爲儒雅的臉上,揚起一抹淺笑,笑意之中,透着一股苦澀。
孽種?皇孫?皇沾燊死了,他要陪葬?
這是他出生以來聽到的最痛心,最讓他窒息的話。
他知道,紫荊太后對他的態度忽冷忽熱,忽近忽遠,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對她來說什麼也不是,任何人都比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高。
他嘴上不說,其實他心知肚明,因此他儘量在紫荊太后面前卑微,對她言聽計從,可是,終歸是比不上皇沾燊,一點點都無法相比。
就連父皇也是如此,對他無疼愛,對他無半分父愛,只有嚴厲,只有對一個繼承人的嚴苛。
他寧願不做太子,他寧願與皇沾燊交換,他也不想在別人這般之下活着,一個童年,一個幼時,他這般過着,犯了小小的錯,不是父皇責罰他,就是太后,貴妃……
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他,沒有一個人在乎他的死活,沒有一個人發自內心地在乎過他……
只有凰殤昔,不是因爲他的身份,不是因爲他的樣貌,真真實實地重視他……
昔兒……
傾蕭忽然之間好想你……
目光的焦距逐漸集起,他苦笑地搖了搖頭,澀澀的味道,當真不好聞。
他臉上無半分波動,蒼白依舊蒼白,淡淡道:“皇祖母,不是傾蕭非要懲處他,而是他還對龍鱗皇出言不遜,惹怒了龍鱗皇,龍鱗皇肯將他交給傾蕭處置,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如果不處罰,難以平息龍鱗皇的怒火,最後,死的可不是傾蕭。”
皇傾蕭話音剛落,皇沾燊就急急接過話,“皇祖母,燊兒只是一時生氣,並非故意要冒犯龍鱗皇,燊兒敢肯定,是龍鱗皇后故意設計污衊燊兒的,燊兒是無辜的!”
皇沾燊不說話還好,一出聲,紫荊太后對皇傾蕭的愧疚瞬間拋到一邊,重重怒火燃起。
“哀家不管誰對誰錯,也不管龍鱗皇怎麼說,反正哀家不讓哀家的燊兒受到半點傷害,就算是龍鱗皇親自來,哀家也不會退步!”
頓住,想了半會,紫荊太后又道:“該怎麼做你自己想辦法,哀家不管你怎麼做,只要你敢傷到燊兒,哀家絕不饒你!”
皇傾蕭苦笑,最後一點的燃苗也讓紫荊太后一盆冷水澆下來,全都熄滅了。
果然,他皇傾蕭在她心裡永遠只是個孽種,永遠都讓她覺得羞恥。
太子,只是表面的高貴罷了……誰何曾想過,他背後的傷痛,究竟多深,多痛?
誰何曾想過,有多高貴的身份,就有多悽慘的身後?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要生下他!何必厭惡他,都要立他爲太子?何必讓他受了二十多年的苦。
昔兒……
你現在在哪……
救救我……
他自嘲地扯了扯脣角,眸光涼透,心亦涼透,“是,傾蕭謹聽太后吩咐,傾蕭知道該怎麼做……”
一詞“太后”,將祖孫二人的關係從此隔絕……隔着千山萬水,再也回不來了。
心痛了麼?也沒人在意吧?除了我的昔兒……
落下了最後一句話,皇傾蕭轉身離開了紫荊國驛館,他不想再待在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了,因爲他在這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紫荊太后盯着皇傾蕭遠去的背影,心中不清楚是怎樣的感覺,她既沒出聲,也沒挽留,只是沉下了一張臉,一番心理掙扎後,她果斷選擇了拋棄皇傾蕭,俯下身子安慰皇沾燊。
“燊兒,放心好了,有哀家在,皇傾蕭不會對你怎樣了……”
龍鑾殿內。
東陵梵湮扛着凰殤昔回來,龍鑾殿內的宮女侍衛人心惶惶,東陵梵湮要走的道從來沒人敢阻,而現下,更不用說,除非他喊人,否則全部遠遠避之……
寢室門一開,一關,龍鑾殿裡的人終於稍稍安了會兒心,就連溫度都覺得上升了不少。
而東陵梵湮走進寢室後,風赧和雷霆兩座門神就守在門外。
一個冷着臉,不帶表情,而另一個,則是黑着一張臉,神色不妥。
許久,雷霆忍無可忍,轉頭望向風赧,道:“你怎麼能這麼淡定?皇上可是把皇后帶進去了,你就不擔心?”
風赧沉默了半響,才慢悠悠地答道:“的確,是有點擔心,屬下擔心皇上會將皇后娘娘給拆了……”
前面的話在雷霆耳裡還算可以,倒是一整句落下之後,雷霆的臉色就又黑了許多。
“你就這麼想?”帶着咬牙切齒的意味。
風赧挑眉,萬年不變的冰山臉沒有分毫變化,“你對皇后很有異議。”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雷霆一臉不爽,不置可否:“哼!難道你就沒看出來……”
“我覺得皇后挺好的,不要告訴我你認爲皇后接近皇上有目的,我看你是多心了。”不管雷霆怎麼看,風赧就是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了。
他是真的不覺得皇后接近皇上心懷不軌,因爲他沒看到哪次是凰殤昔自己來找東陵梵湮,而每次,都是一副擺明不想見到東陵梵湮的模樣。
再說,他看到過很凰殤昔對瑣玥的重視,如果一個人是帶着某種目的而來,根本不會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可她卻不是,他能看出,她絕對是真心的。
對了,不知那個叫瑣玥的丫頭怎麼樣了……
寢室內。
東陵梵湮一進門,便將凰殤昔扔到龍榻上,絲毫不憐香惜玉,“嘭!”的巨響,整間寢室都跟着抖了三抖!
“東陵梵湮,你帶我來究竟要做什麼?”
凰殤昔顧不得摔下來的疼痛,爬起來就要起身往外跑。
東陵梵湮淡瞥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話:“朕勸你最好不要走出那道門,不然,可別怪朕……”
凰殤昔的腳步頓時僵住,驟然覺得背脊涼颼颼的,登時她也不敢再動,但也沒有往回走的打算,就那樣站在那裡。
東陵梵湮沒有理會她,而是坐上貴妃椅,指尖有節奏的敲打龍椅扶柄,又在算計……
許久,他啓開薄脣,帶着磁性的聲音從脣齒之間溢出,“備水,朕要沐浴。”
最後一字落下,凰殤昔轉過身,眉宇之間一片煩躁之意,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並沒有發現什麼。
“皇上的衣服好像沒髒,沐浴?”
東陵梵湮揚起臉,勾起脣瓣,似笑非笑地斜睨她,隨後又懶洋洋地靠在貴妃椅上,聲線慵懶,“嗯,碰你了。”
“……”凰殤昔眼角一抽,碰她了,所以覺得髒了,要沐浴洗乾淨?
她有這麼髒麼?目光回到自己身上,明明沒有髒……
忽然有點理解他的潔癖程度有多高。
東陵梵湮睨着她的舉動,脣角噙出一抹深意,懶散地闔眸,假寐。
“你帶我回來要做什麼?”凰殤昔沒好氣地掃視那邊躺着的男人,眼神犀利。
按現在的情況看來,眼前這個冷血的男人不打算將她怎麼樣,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沒動手,也不會讓她安然無恙地站着而不是趴着了。
只不過她不懂,既然不是抓她來折磨她,那麼這個男人到底打什麼心思?
換作以前,這個這個男人直接讓人將她暴打一頓,而非像現在這般什麼也不做,就半躺着等待浴水到來。
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想着只要離他更遠就好,她不想靠他那麼近……
東陵梵湮魅眸半眯,眸中流光溢彩閃過,轉瞬即逝,視線若有似無地瞟到凰殤昔身上,最後,脣畔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聲線聽不出任何情緒動盪:“莫非皇后忘了?朕說過,今晚皇后會留宿龍鑾殿。”
睨着凰殤昔慢慢警惕起來的模樣,他冷嗤:“是皇后以爲朕只是隨口說說,亦或是以爲朕言而無信?”
凰殤昔無言以復,淡漠似水的鳳眸望着他,一句話也吐不出。
說什麼?肯定他的說法?說一個皇帝言而無信?她可不想自己的命斷送在這裡。
既然如此,她也沒什麼好怕的,留宿而已,她又不是沒有試過,如今再來一遍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東陵梵湮嫌棄她,碰她覺得髒,對於有着高度潔癖之下的人,她不會擔心他會碰她,無礙,只要她明天能安好地走出去就可以。
看了看天色,瞧見天邊漸漸泛白,脣角滲出一個弧度。
反正,距離的時間也不長了。
睨見凰殤昔微不可見的笑意,以及她望過去的視線,東陵梵湮的眸光瞬間暗沉,臉色不知爲何突然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