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見她在看花,亦起身走過去,淡淡說道:“這些都是張茂林張羅着養的,怕他們冷,還特意又弄了個大炭爐子進來加溫。”
林秀蓮掩口一笑,道:“張公公心裡其實是怕王爺冷,藉着養花的名兒,故意弄這個火爐子來給王爺取暖呢。”
楊鐸但笑不語。靜默片刻,又道:“你還懂得養花?”
林秀蓮含笑道:“不過是以前聽家裡的花木匠人說了幾句,究竟也不大懂。不過茶花耐寒,倒也不妨,只蘭花與瑞香都是南邊的,北地寒冷,不易過冬,如今有這大爐子就不怕了。”
兩人正說着,張茂林已煎好了茶送了進來,林秀蓮接過飲了一口,禁不住皺起眉頭道:“好苦。”
張茂林便笑着道:“這是十年沉的雲南普洱,想來王妃不常喝紅茶吧?”
林秀蓮便道:“因爲杭州西湖附近產龍井,以前在家時就常喝些。”
張茂林便訕訕一笑,退了出去。
林秀蓮握着杯子,見楊鐸面色淡淡的,就放下杯子,取出賀表,說道:“王爺,這篇賀表妾身謄抄好了。”
楊鐸接過也不看,順手放在了羅漢牀上的小楠木炕桌上。
林秀蓮便又問道:“妾身聽說小皇子有些微恙,故此坤寧宮關了宮門,原也準備了些賀禮的,如今..”
楊鐸打斷她,眸子裡一片清冷,卻含笑問道:“你準備了什麼?”
林秀蓮怔了怔,道:“我也不太懂,是讓秦媽媽準備的,不過是小孩子的衣服,項圈,手鐲這些。”
楊鐸便道:“如今小皇子欠安,你過些日子再送過去吧。”
林秀蓮便忙道:“謝王爺指點。”
楊鐸端起杯子飲了一口。
林秀蓮方纔嚐了一口,覺得那茶極苦澀,就不肯再喝了,這會又看楊鐸神色淡淡的,便放下杯子,站起身說道:“王爺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妾身就告退了。”
楊鐸便含笑起身道:“我讓張茂林送你回去。”
林秀蓮道:“多謝王爺,妾身出來時帶的有宮人,倒是不用勞煩張公公了。”
張茂林看林秀蓮出了文杏堂的院子,楊鐸還站在窗下望着外面,便走上去訕訕的說道:“王爺方纔說起茶葉,偏生庫房裡別的茶都不多了,只那種普洱還有幾罐子,奴婢就拿過來了。”
楊鐸原就沒有要給林秀蓮送茶葉,不過是順口扯了個謊,張茂林跟着圓個謊罷了。兩人自是心照不宣。
楊鐸轉過身來,面色不虞,頗不耐煩的冷冷說道:“我看她也喝不慣,你回頭去庫房裡找找,看龍井還有沒有,有了拿一罐給她送過去就是了。”
張茂林忙道:“是。”
楊鐸便又道:“你給周紹陽傳個信兒。”
張茂林神色一凜,忙正色道:“王爺請吩咐吧。”
楊鐸便道:“你設法告訴他,我如今有個新法子,皇上過幾日便會去天壇祭祀。不用等到冬至了。”
張茂林斂神細聽,應了個‘是’。
楊鐸頓了頓,望着爐子裡火紅的炭,面沉如水,漫聲又徐徐說道:“大雪過後,天壇大殿滲漏,皇上與百官皆在場,人證物證俱在。工部秋天纔剛翻修過,才下了一場雪,就出了這樣的事兒,自然難辭其咎。御史臺那些言官們近來也太閒了些,給他們吹吹風,讓他們忙起來。戶部那邊,這眼看就過年了,國庫空虛,連歲寒銀子都發不下來,得了工部這樁案子,自然是咬着不放了。倒是不用我們多費心。至於欽天監,監正之職空缺已久,這就要過年了,也該給勤勤謹謹勞碌一年的底下人晉一晉職了。”
張茂林忙道:“是,奴婢都記下了。”又笑嘆道:“戶部那一筆爛賬,到了年底,自然遮掩不過了,與工部早已是烏眼雞般,勢同水火,恨不得吃了彼此,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就好比是烈火上澆油,自然一觸即發。王爺這個計策倒是好,到時候皇上與百官皆在場,衆口鑠金,工部想推諉狡辯也不能夠了。”
楊鐸便想起林秀蓮那一張臉來,還好她生的與她那個任工部尚書的堂兄林錦城絲毫不相像,否則,只看着她的臉,楊鐸都要生出厭惡來。
傍晚時分,林秀蓮剛臨了一張字,正要淨手,張茂林來了,捧着一罐子茶葉,笑着說道:“王爺吩咐說,王妃南邊人,吃不慣普洱,原先那兩罐茶就不用送了,就讓奴婢送了些龍井過來,這個原是皇上賞給王爺的,請王妃嚐嚐。”
林秀蓮自文杏堂回來,就悶悶不樂的,看了會書,又寫了一張字,自己派遣一番,才略微好些,見張茂林又送了茶葉來,心中又釋然了些,勉強笑着接過,道:“有勞公公了,替我多謝王爺,請進來用茶吧。”
張茂林陪着笑臉,道:“奴婢還得回去看着他們張羅王爺的晚膳,下次吧。”
林秀蓮便命秦氏送一送張公公。轉身把茶葉遞給了螢螢,“左右一時也喝不着,先收起來吧。”
螢螢笑着道:“說是皇上賞得,其實就是進上的。只怕還沒小姐日常喝的好,不喝也罷。”
林秀蓮不知怎地,又莫名心煩起來,徑直出了屋子,在月臺前站着。
秦氏送走了張茂林,回來見林秀蓮倚着欄杆,只管望着太液池水出神,愁眉不展的。也不敢去打擾,便去找螢螢,問道:“小姐是怎麼了,我看下午回來就不大高興,這會張公公送了東西來,反而更不快了?”
螢螢因悄聲說道:“午後去的時候,王夫人也在文杏堂。”
秦氏皺眉道:“原來是因爲這個。”
螢螢有些難以啓齒,又替林秀蓮不平,忍了幾忍,還是說道:“這個也罷了,奴婢看王夫人出來的情形,頭髮也散了,襖子帶都鬆垂着。繞是如此,還一臉得意之色呢,真是不知羞恥。”
秦氏唉嘆一聲,道:“既是如此情形,怎麼又出來了?”
螢螢便道:“小姐本來就要回來了,偏生王爺又開了門,問起什麼茶葉子,又要請小姐喝茶,小姐就不好走了。自然是王爺聽見小姐來了,就先把那一位給打發了。”
秦氏嘆了一聲,道:“這也就難怪小姐心裡不自在了。”
螢螢越想越是生氣,又忍不住抱怨道:“那位王夫人,先前也不過是個宮人,與我們一樣的人,如今卻處處給小姐沒臉,偏生又拿她沒辦法。小姐白白捱了一頓打,難道就真這樣算了嗎?”
秦氏道:“你說的雖是糊塗話,道理原也不錯,只是小姐初來,到現在還未圓房,與王爺也不親密。如今只能盼着日後王爺與小姐親厚起來,小姐在王府裡才能夠站穩腳。受的那些羞辱,也只能以後慢慢找補回來了。”
螢螢還要再說兩句,看着林秀蓮自外走了進來,就忙不說了,上前給她挑起簾子,笑盈盈的問道:“小姐,今天有新鮮的魚,要清蒸還是煲湯?”
林秀蓮想了想,道:“煮個魚頭湯吧,別的隨便配兩樣就成,不用太麻煩。”
螢螢便答應着出去了。
晚間林秀蓮沐浴過後,秦氏已鋪好了牀,林秀蓮正要睡下,小蟬卻託着一個琺琅彩扁平瓷盒走了來,笑着說道:“咱們南邊帶過來的面膏用完了,幸好配面膏的各種材料都有,這個是翠兒下午新配的,小姐塗了再睡吧。”
林秀蓮坐在妝臺前,握着把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頭髮,就懶懶的看了一眼,道:“塗的臉上油光光的,睡覺也不適宜,你放着吧。”
小蟬便道:“都是好東西配的,單那東珠這裡只怕都尋不出幾顆那樣好的。再說以前小姐一直在用,何曾面上泛過油光了,如今是冬日,不比夏天,更何況這北地原就較我們南邊天氣幹,小姐再不保養着點,臉上該皴了。”
林秀蓮不耐煩道:“偏生你就有這麼多歪理,臉上何曾皴了,你說的也太誇大了些。”
小蟬看林秀蓮不高興了,就忙陪着笑臉道:“我們做奴才的,囉嗦這些話,不過是盡一盡各人的本分,小姐愛聽也罷,不愛聽也罷,奴婢都是要說的,不是有句話叫,女衛悅己者容嗎?小姐只有保養的光鮮亮麗,才能得王爺青眼啊。”
林秀蓮嘆了口氣,道:“殊不知,以色侍人終不久長。”頓了頓,又道:“好了,你快塗吧,弄完我也好睡了。”
小蟬便先去淨了手,纔拿一根玉簪挑了一些出來,攤在手心裡,用指頭蘸着,仔細給林秀蓮塗好,又另拿出一個白瓷小盒來,裡面是塗手的膏脂,揭開蓋子,又挑出了給林秀蓮塗抹在手上,她本就做慣了這些事兒,倒是極快捷。一時弄好了,便服侍林秀蓮躺下了。
林秀蓮躺在帳子裡,卻是睡不着,輾轉反覆,一直鬧到三更天才睡去。
次日林秀蓮一早就醒了,洗漱過後,用過早膳,便吩咐螢螢道:“你去焚一爐香,我要臨帖。”
秦氏端着個鬥彩小碗進來,裡面是熱騰騰的牛乳,遞給林秀蓮,因笑着說道:“雖然王爺說小皇子欠安,賀禮先不用送,可是小姐也該去宮裡望侯一下太皇太后纔是,上次太皇太后特意賞了藥,如今小姐也好了,該走動走動。”
林秀蓮一直拖着不肯進宮,聽見秦氏這樣說,自己也知道再拖下去有些說不過去了,昨日還去過文杏堂,如今西苑自然人人都知道她已大好了。便道:“媽媽說的是,那明日就進宮去吧,你得空了去回張公公一聲,先把馬車備好。”
秦氏自去張羅,螢螢此時已焚好了香,那種花果的香甜氣息便在屋子裡瀰漫開來,林秀蓮喝了牛乳,就把衣袖半捲起來,自己動手研墨,裁紙,弄好了這些,就從筆架上取下來一隻狼毫筆管,開始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