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王夫人與程書瑤用過早膳便一同往桃花軒去,打着探望楊鐸傷勢的幌子,實則是找林秀蓮告袁娘子的狀。
林秀蓮跟楊鐸剛吃了早膳,正坐在矮榻上逗弄枇杷。
宮人來報說王夫人與程娘子前來探望王爺,楊鐸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望向林秀蓮,“要不要見他們?”
林秀蓮抱着枇杷,輕輕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耳朵,“大老遠來了,不見一下就讓他們回去好像說不過去。”
楊鐸道:“這有什麼?”
林秀蓮道:“對你來說是沒什麼,可是對他們來說就不同了,你不見他們,他們只當是我不讓你見呢。我可不想被人罵。”
楊鐸微笑着道:“只要你見了他們不會生氣就成。”
林秀蓮好笑道:“好好的我爲何要生氣了?你倒說說這個緣故。”
楊鐸笑着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都是爲了你,你還不領情。”遂向宮人示意,命傳王夫人等進來。
王夫人與程書瑤一前一後進來,見晉王與林秀蓮很隨意的坐在矮榻上,晉王面色淡淡的,林秀蓮手裡抱着一隻小貓咪。
王夫人與程書瑤一同拜了下去。
行過大禮,楊鐸讓兩人平身,卻不辭坐,顯然是不想與他們多聊。
王夫人陪着笑臉道:“幾日不見王爺的氣色好多了。”
楊鐸道:“四安殿跟桃花軒間隔着整個行宮,若是沒事以後不用特意過來請安。”
晉王這已經是在逐客了,王夫人勉強維持着臉上的笑意,答應了個“是。”
程書瑤卻笑着對林秀蓮說道:“妾身這幾次沒遇見王妃去廚房做肉糜湯,問了廚役,才知道王妃身體違和,今日瞧來氣色倒不錯。”
林秀蓮與程書瑤在廚房裡遇見多次,亦攀談了多次,林秀蓮對她自然跟對王夫人等人的態度有所不同,亦回了個笑臉,“不錯什麼?還不是沒精打采的。”
程書瑤道:“有身子的人自然愛犯困些,這也是正常。妾身還有兩句體己話想跟王妃說,王妃可願意聽聽?”
林秀蓮笑着望向楊鐸,“你可願迴避?”
程書瑤忙道:“王爺行動不太方便,自然不敢教王爺迴避,妾身想,還是要勞煩王妃移動尊步。”
林秀蓮便欲起身,楊鐸不放心,扯了下她的手,林秀蓮對他報了個笑臉,”就在院子裡走走,不妨事。”
楊鐸目視露露,露露忙上前來攙扶林秀蓮,程書瑤亦上前攙扶起林秀蓮。
王夫人故意笑着打趣程書瑤,“程妹妹的體己話不知道姐姐可聽得?”
程書瑤淺笑着道:“自然聽得,其實也就是關於懷孕養胎的事情,只是不方便當着王爺說罷了。”
王夫人笑吟吟道:“那姐姐就也來聽一句。”
幾人出了屋子,在院中走着。
程書瑤一邊若無其事的隨林秀蓮走着,一邊輕聲回道:“王妃,妾身要說的事情事關重大,也只能告訴王妃了,王爺身上還有傷,怕直接回了王爺,王爺會動怒。”
林秀蓮心裡快跳了幾下,“什麼事?”
程書瑤給王夫人遞了個眼色,王夫人忙在一旁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傍晚我跟程妹妹去後院裡摘花,看見袁娘子拎着提盒匆匆出了後院的角門,我們不知她要做什麼,正想要喚她一聲,誰知我們跟着出了角門,就看見袁娘子沿着山道下山去了,我們正奇怪這樣晚了袁娘子獨自一人下山去做什麼呢,就看見下面溪邊站着一個穿飛魚服的錦衣衛。”
程書瑤接口道:“實在是想不到袁娘子竟然是去跟那個錦衣衛見面,兩人一起吃東西,還,還摟摟抱抱的。”程書瑤嘴上說着,臉上的表情裡帶着避之不及的神色,似乎看見當時那一幕時很是覺得不堪入目。
林秀蓮沒有絲毫震驚,王夫人說的那個錦衣衛應該是杜紫英吧,只是想不到兩人如此大的膽子,偷偷約會還做出親暱的舉動。林秀蓮也不知道是替楊鐸不值得,還是爲自己看錯了杜紫英的爲人難受。楊鐸從前對袁明玉那樣好,袁明玉竟然揹着他做出這種事情,也不知道楊鐸聽說會有何感想,不過正如程書瑤所說,楊鐸現在傷害沒好,聽說一定會動怒,所以不能讓他知道。
林秀蓮怔怔出了會神,在院中亭子裡的繡墩上坐了,“這件事確實事關重大,現在王爺病着,確實不適合告訴他,我會查清楚的。”
王夫人與程書瑤交換了個眼色,程書瑤淡淡一笑,道:“妾身也是覺得有損王府聲譽,所以也不敢聲張,今日用了早膳就趕來告訴王妃。”
王夫人咂舌道:“袁娘子這個人,唉,從前大家都這樣說,我還不信,就是昨天親眼看見了,我也不敢相信,她平時少言寡語的,真想不到會做出這種事兒。”
林秀蓮怕久了楊鐸起疑,扶着露露的手站了起來,“這件事我知道了,兩位請回吧,茲事體大,沒有查清楚前還請兩位要守口如瓶。”
王夫人與程書瑤答應着告退離開了。
王夫人曾經拿過楊鐸寵幸袁明玉的事情挑撥過林秀蓮與楊鐸的關係,所以她深信林秀蓮厭惡袁明玉,必然會借這個機會打壓袁明玉,不管林秀蓮的胎能不能保住,只要去了袁明玉對她來說也算是消除了一大障礙。
程書瑤看林秀蓮面色淡淡的,心裡有些沒底兒,怕這件事兒就此便石沉大海。
所以兩人離開時王夫人的步子極輕快,程書瑤的步子就稍顯沉重。
林秀蓮扶着露露往屋裡走去,“方纔聽到的話儘快忘掉。”
露露不解,“若是王夫人所說屬實,袁娘子做的可是傷風敗俗令王府蒙羞的事情,王妃難道不打算懲治她一番嗎?”
林秀蓮嘆息一聲,諄諄教導她,“正因爲這件事關係重大,纔不能亂聲張,連你都說若王夫人所說屬實,萬一查了之後是誣陷呢?是誤會呢?豈不是壞了袁娘子的名聲?”
露露忙道:“王妃說的是,奴婢知道了,一定不會在外面亂說的。”
林秀蓮道:“這件事不能聽信他們一面之詞,你找個時間去一趟四安殿,讓袁娘子過來一趟,我要親口問問她。”
露露忙道:“是。”
林秀蓮回到屋裡,仍舊在矮榻上坐下。
楊鐸正握着卷書閒閒翻着,頭也不擡的問道:“怎麼去了這樣久?”
林秀蓮若無其事的道:“就是跟程娘子多說了幾句話,也沒多久啊,你看的什麼書?”
楊鐸掀開封面給她看了一眼。
書頁上赫然印着《冊府元龜》。
林秀蓮其實頂不喜歡這部書的,覺得無趣,遂道:“昨日我瞧見那邊園子裡的海棠花兒開着,我們去看花吧。”
楊鐸總是覺得林秀蓮的笑顏似海棠花,只是自從她懷孕後身子瘦弱,削瘦了不少,臉色有些蒼白,聽見海棠花,心有所感,只管望着林秀蓮出神。
林秀蓮笑着盯了他一眼,“看什麼呢?我臉上有花嗎?”
楊鐸恍然回過神來,雙眸脈脈含情,“知道我覺得你像什麼花嗎?”
林秀蓮道:“人那會像花?你又哄我。”
楊鐸注視了她良久,開口漫聲說道:“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
這兩句詩出自元好問《同兒輩賦未開海棠二首》,林秀蓮讀過,卻不大記得了,努力回想一忽纔想起來,臉上微微一紅,“莫要取笑,我可不敢跟海棠花相比。”
楊鐸道:“你若都不敢比海棠,天下也就沒人敢比海棠了。”
林秀蓮笑嘆口氣,“天下女子何止千千萬萬,你這話就說的太偏頗了。”
楊鐸道:“我認識的可只有你一個。”
林秀蓮懶得再與他歪纏,拿了柺杖塞進他手裡,“可惜我不會做海棠酥餅,想起海棠花就饞海棠餅了。”
楊鐸扶着柺杖站起身子,抖了抖衣袖向外走去,“這有何難,我讓他們去給你買。”
林秀蓮快走兩步趕上楊鐸,“那你記得讓他們多買幾樣點心,我饞着呢。”
楊鐸道:“就是把那整座點心鋪子搬回來也不難,你就放心吃吧。”正好張茂林走上來挑簾子,楊鐸就順便吩咐了他去買點心的事情。
出了院子沿着小路走去,遙遙的就看見一片彤雲密佈,繁花壓在枝頭如曉天明霞,映得天色都變成了緋紅色,走近了但見朵朵花兒嬌豔無雙,楚楚有致,累累垂在枝頭如珠玉似寶石,豔而不俗。
林秀蓮一邊賞花一邊道:“海棠花雖然很美,可惜沒有香味。”
楊鐸道:“這有何可遺憾的,如香不妙,寧可無香!”說着伸手摺了一串海棠花簪在林秀蓮鬢角。
林秀蓮露出如花的笑靨,真正人面花兒兩相映。
楊鐸牽了林秀蓮在海棠花樹下走走停停,不時湊在一處咕噥兩句。
林秀蓮走得累了,坐在一塊石頭上歇腳,石頭上落了一層花瓣,引得她忽心想起蘇東坡那首《海棠》詩,隨口吟誦道:“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今天是初八,我們等十五月圓之夜再來看花可好?月色下的景緻一定更美。”
楊鐸聽見林秀蓮詠詩,也念了一首唐寅的海棠沒人圖,“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和誰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林秀蓮聽楊鐸句句都往自己身上繞,想起了一首黃庭堅的海棠詩,狡黠一笑,道:“海棠院裡尋春色,日炙薦紅滿院香。不覺風光都過了,東窗渾爲讀書忙。”吟完後牽了楊鐸往林子外走去,“走吧,該回家讀書了。”
楊鐸一笑,一手扶着柺杖,一手扶了林秀蓮出林子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