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山與西山毗鄰,情形卻大不相同。
西山因爲是前朝皇帝在位時經營起來的,到了先帝朝,先帝不信奉道教,西山上的道觀就日漸蕭條,香火也不似前朝那般旺,只有前朝皇帝養的仙鶴仍舊在。
陽臺山卻因爲山上的奉德觀供奉有先帝靈位,後來斷斷續續建立起大小十數座道觀,有皇家派人專門打理,經營的十分恢弘。
清暇館坐落在奉德觀左側,奉德觀佔據了陽臺山上最好的地勢,清暇館在他旁邊,景色與地勢都極好。
因爲是皇家經營的道觀,便從山腳到山頂修有一條盤旋而上的青石板路,是可以行馬車的,楊鐸與林秀蓮坐在馬車裡,楊鐸因爲來過,倒也罷了,林秀蓮卻不時的掀開車簾,貪看車外的山中景色。
林秀蓮這是第二次離開西苑,第一次是去翠薇山,沿途所行是官道,一馬平川,也沒什麼趣味,這一次就不同了,山林間晨霧繚繞,雲霞蒸騰,越往山頂景色是越秀麗壯闊,林秀蓮幾乎有些目不暇接了,不時的指着窗外的景色給楊鐸看。
楊鐸握着她的手,笑眯眯的同她一起湊到窗口眺望着,說道:“你們南省的山更多,怎麼爬個山也這樣高興,不知道的人還當你是沒見過山呢。”
林秀蓮眼中都是笑意,“不一樣的,南省的山水與北地的大不相同。”
楊鐸便問有何不同,林秀蓮就一邊笑着,一邊嘰嘰咯咯的與他說着。
兩人說說笑笑,不多時就到了山頂,楊鐸先帶林秀蓮去奉德觀參拜了先帝靈位,就引着她去一旁的清暇館,清暇館地方不大,修的卻極雅緻,院中間錯栽着紅梅,白梅,與臘梅。推開窗可見屋後大片的臘梅,如削的峭壁還有遠處雲霧中如黛的連山了。
黃梅花襯着遠處雲霧中的連山,放佛一副水彩圖畫,那種美極震撼,林秀蓮站在窗前,一時看住了,良久在嘆了一句,“這裡的景色真美。”
楊鐸見她只顧着看美景,在一旁矮榻上坐了,悻悻道:“早知道不送你來了,美景當前就把我給忘了。”
林秀蓮收回目光,好笑的走到楊鐸面前,蹲在矮榻下,仰着小臉向他說道:“你吃醋了?”
楊鐸道:“是啊,我等下就要走了,你也不多陪陪我,等我走了窗外的景色你要看多久就可以看多久,想看我卻看不到了。”
林秀蓮就把臉在他腿上蹭着,柔聲道:“我知道你還會來看我的。”
楊鐸就拉起她的手把她拖到矮榻上,林秀蓮就勢靠在了楊鐸懷裡。楊鐸攬着她的腰身,語氣中頗有些傷感的說道:“我怕忙起來就沒時間來看你了。”
林秀蓮仰着臉察看楊鐸的神色,笑眯眯道:“左右我就在這裡住二十天,除夕前你就會來接我回去,你若是真的忙,大可不必來看我,我也捨不得你來回奔波辛苦。”
楊鐸輕輕撫着她的臉頰,注視了她一會,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我儘量抽時間來看你,如果我不來,你也不許胡思亂想。”
林秀蓮討好的衝她笑,說道:“我會乖乖等你來接我,不會七想八想的,你就放心吧。”
楊鐸又說道:“你還要記得按時吃藥,多多用膳,把自己養的胖胖的。”
林秀蓮點頭道:“我都知道了。”
楊鐸頗爲不捨的說道:“我得走了,宮裡還有好些事。”他說着要走,卻坐着不起身。
林秀蓮就先爬起來拉着他一條手臂把他拖了起來,“那你快走吧,事情總是要你去做,這會耽誤的久了,回頭又顧不上用膳了。”
楊鐸知道林秀蓮是心疼她,站起身振了振衣袖,向前走了兩步,又返過身來抱住了林秀蓮,緊緊的擁着她,良久纔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方纔一路上顛簸,你必然累了,就在屋裡歇息吧,別送我了,我不喜歡你送我。”
林秀蓮心裡明白相送的話彼此反倒傷感,她自己其實也不喜歡人送,就好比當初父母送她乘船進京完婚,那一送,就真的把她送走了,她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她心裡認爲,不相送的話就算不上是分別。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好,那你下山的時候小心點,多保重。”嗓音低沉,原來她的眼圈不知何時已紅了。
楊鐸亦道:“你也保重。”嗓音也有些沙啞,他鬆開林秀蓮,轉身大步向外走去,沒走時留戀,一旦轉身竟十分絕決。
林秀蓮看着他快步離去,眼中的淚水就順着面頰滾落下來。
林秀蓮不是沒有做過關山飛度戎馬相隨的夢的,她知道楊鐸此去有多兇險,他們林家與太后黨羽相爭,朝局詭異多變無法掌控,她待在西苑隨時都會有危險,確實會成爲楊鐸的後顧之憂。
可是她還是願意在危險來的時候陪在他身邊,她不願意待在他爲她營造的安樂窩裡,她想同他一起面對那些困境。
不過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所以在楊鐸讓她離開時她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她感激楊鐸爲她做的一切,只是在心底深處微微的有些失落。
林秀蓮追到門口,看着楊鐸乘坐的馬車在山道上急速的駛去,轉過一個彎就看不見了。她扶着門楣一時怔怔出神,所有的人都爲了在朝中爭奪更多的權力而忙着廝殺,她覺得她自己像被所有的人都遺棄了。
她的父母還有她父母背後所有的林家人用她來聯姻,如今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她對於他們已經不再是親人,而是籌碼了。
還有她的夫婿,她雖然知道楊鐸喜歡她,可是卻不太清楚他的志向與抱負,林家人是爲了鞏固在朝中的地位,攫取更多的利益。那楊鐸呢?他是先帝的次子,曾經被先帝允諾過皇位的天之驕子,他做的一切僅僅是爲了對付太后黨羽嗎?
林秀蓮一直都覺得她沒有看透過楊鐸的志向,他們的心還是沒有完全貼在一起,這也不能全怪楊鐸,她自己沒有問過,楊鐸沒有說,似乎也算不得是刻意隱瞞吧。
林秀蓮悵然若失的回到院中,看着宮人太監們茫茫碌碌,來來回回,進進出出,安置行禮,打掃屋子,捲起簾子,燃起炭爐..
林秀蓮在心裡努力的鼓勵自己安慰自己,她告訴她自己,只要楊鐸愛她就夠了,別的都不重要,不是嗎?想到這裡,她心中的陰霾慢慢的散了。
因爲這一次來陽臺山,名義上是爲皇后祈福的,所以林秀蓮便不用再爲小皇子服喪,這日出門她是穿着一套明綠馬面裙,素白交領襖。她在院門口站了一會,就漫步在院中看梅花,看了一會,就提着裙裾拾階而上,往屋裡走去。
她住的屋子與當初的晩隱居有些相似,本是三間上房,因沒有隔斷就顯得極其開闊。當中靠北牆便是方纔她與楊鐸做過的那個矮榻了,可供日間起坐。東邊設有牀鋪以帳幔隔開,算是臥房。西邊一整面牆上修成了書架,小七與小九正在指揮着兩個小太監把他們帶來的那些書籍擺上去。靠南則是書案了。
林秀蓮看見筆墨紙硯等物都碼在案頭,就走過去整理。
小七看見了,忙上前說道:“王妃,讓奴婢來做吧。”
林秀蓮淡淡一笑,道:“這也不是多重的活兒,你去忙吧,我自己來弄就好了。”
小七就答應着走開了。
林秀蓮因爲要來住的時間不長,所以帶的行禮並不多,午膳前她的屋子就收拾出來了。
房前屋後都是梅花,花香清幽,屋子裡的炭爐子燃起來,更薰染的一室如春。
林秀蓮飯後坐在矮榻上看書,小七怕她冷,特意給她拿了兩個厚厚的墊背讓她靠着,又抱來一條羊毛毯子給她蓋着。
林秀蓮就向小七與小九說道:“忙了半日,你們也累了,下去整理你們自己的屋子吧,弄好了就歇息一會,我看書,這裡不用人伺候。”
小九在一旁問道:“王妃看書,可要焚香?”
林秀蓮望了眼窗外的臘梅,說道:“房前屋後都是梅花,就不用焚香了,反而亂了花木的天然芬芳。”
小九訕訕道:“是奴婢糊塗了。”
林秀蓮便鼓勵的衝她一笑,“沒關係。”
小九感激的笑道:“多謝王妃。”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小七與小九就向她行了禮,告退出去了。
林秀蓮歪在矮榻上看兩眼書,又瞄兩眼屋後的景緻,不多時睏意襲來,就昏昏睡去了。
林秀蓮這一覺一直睡到黃昏的時候才醒來,睜開眼,透過琉璃窗扇望向外面,西天雲海蒸騰,晚霞極美,那一片臘梅被夕陽的餘暉鍍了層淡淡的金色,十分炫目,林秀蓮打着呵欠,掀開蓋在身上的羊毛毯子,彎腰穿上暖靴下了矮榻,慢慢的往院子裡踱去。
小七與小九兩人正在院子裡撿落在地上的梅花,兩人彎腰在梅花樹下小心翼翼撿拾着,因爲很專心,就沒發覺林秀蓮走過來。
林秀蓮覺得好奇,就走上去問道:“你們撿這些落花做什麼?”
小七就忙蹲下去給林秀蓮行禮,回答道:“這些花還很潔淨,不管是用來曬制花茶還是用曬得的乾花做香囊都好。”
林秀蓮還是第一次聽說梅花有這些用處,就說道:“陸放翁說‘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任其凋零化爲泥土到底是可惜了,還是這樣利用起來好些。”她說着,也彎腰撿拾起梅花。
小七忙說道:“奴婢們來做就好了,怎麼敢勞煩王妃呢。”
林秀蓮向她說道:“落在地上的到底是凋零的,你去給我拿一個潔淨的盒子來,我摘一些枝頭上未落的花。”
小七就忙答應着去了。
林秀蓮站起身來,攀着一枝紅梅,摘下一朵盛放的梅花放在掌心裡,她想摘些花風乾了回頭做一個香囊給楊鐸。想到這裡,脣角就露出了些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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