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又變得無所事事起來,每天睡到臨近中午才起牀,用過午膳後要麼合香要麼臨帖,有時也會去廚房裡忙活半日。她雖然經常合香,可是總沒有合出什麼香餅子來,在廚房裡忙活半日,做出來的飯菜多半也是讓翠兒拿去給大家分食,她自己極少吃自己做的飯菜。至於臨帖,楊鐸寫給她的字帖早被收了起來,她又拿出了一張顏真卿的多寶塔碑貼臨摹起來。晚膳後仍舊會坐在廊下納涼到很晚,其實晚間蓬萊山都有些涼了。
這日午後林秀蓮正坐在窗下襬弄香藥,翠兒來回麗妃娘娘來了。
林秀蓮愣怔了片刻,纔想起來麗妃是袁明玉如今的稱謂,拍了拍衣袖上的藥末,站起身對翠兒道:“快請吧。”
袁明玉前往蓬萊山只帶了丙丙一個貼身的宮人,看見林秀蓮迎了出來,她反倒不往天籟閣正殿裡去了,指了指右後方的一座小山峰道:“方纔來的時候看見那邊的楓葉都紅了,我們去走走吧。”
林秀蓮點了下頭。
午後日光雖好,可是並不灼熱,何況一路還有樹蔭,所以日光灑在人臉上也是極愜意的。
那個霜葉紅遍的山坡倒是不遠,從天籟閣向後沿着山間棧道走去,不消一刻鐘也就到了。
袁明玉在楓樹下席地而坐,林秀蓮也不拘束,在她不遠處的另外一棵樹下坐了,信手拈起一片紅葉在手中把玩着。
只聽袁明玉語聲淡漠的說道:“沈蕭兩家的血案畢竟是先帝默許的,所以很難重新審理,沉冤昭雪。我現在只想報仇,也不在乎途徑了。好在是皇上已經在着手讓人檢舉林道明林道賢等人的罪證了,想來等皇上從北海回來,便可公開審理那些案子。”
林秀蓮聽見袁明玉後半句話,還是頗有感慨的,楊鐸在皇史晟也說過,林道明並不乾淨,只要他有旨意下去,很快就會有大量的林道明的罪證呈上來。林秀蓮默了一瞬後,卻是問道:“皇上打算何時動身?”
袁明玉別有意味的瞥了林秀蓮一眼,“三日之後,今天我過來看你,其實是有皇差在身的,皇帝讓我問你一聲,是否還願意一同前往。”
林秀蓮手中的紅葉飄落在地,呆呆的盯着腳下的落葉與石子草屑,沒有做聲。
袁明玉也不催促她,自己出了會神,自言自語般的說道:“我已經求了恩典,皇帝答應帶我一起去北海。我想去看看,看看錶哥最後離開的地方。你沒有去過那裡,我在那裡待了幾年,縱使夏天那裡極美,可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下雪,苦寒難當。在那樣一個白色的世界裡,人很容易就會絕望,沒有去過的人永遠無法想象那種絕望。”
林秀蓮怔腫良久,終於鼓足了勇氣,仰起頭說道:“我去。”雖然只有兩個字,吐出來卻極艱澀。
袁明玉輕點了下頭,起身道:“有日子沒去邀月廈了,桂花該都落盡了,我過去看看,失陪了。”
沒有外人在,林秀蓮連虛禮都免了,看袁明玉走了,她又在樹下坐了一會,也起身迴天籟閣了。
(轉)
這日晚間林秀蓮告訴翠兒次日要動身前去北海。翠兒着實吃了一驚,平時話很少的她也禁不住嘮叨起來,“小姐怎麼說走就走?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北海好遠吧?光是路上都要走一個多月吧?奴婢聽說那裡極冷,小姐去年的冬衣多半遺失了,今年的冬衣還沒做呢,時間這樣趕,現在就是去做也來不及了。奴婢去箱子裡找找看,記得還有一兩件厚些的。”說着就忙忙的走開了。
林秀蓮想要喚住她說不用,剛要開口,翠兒的身影已閃進了寢殿的珠簾後,林秀蓮只得作罷,起身往東進間走去。
窗下案頭放着幾個匣子,裡面都是合香會用到的藥材,其中一個匣子裡的幾種藥材是林秀蓮讓露露特意去太醫院要來的,她煉製了幾日,做成了香藥丸子的形狀仍舊收在匣子裡頭。
林秀蓮尋了個香囊來,把那個匣子裡的藥丸子一股腦裝了進去,又從另外一個匣子裡取了幾塊香餅,一同裝入香囊,繫好香囊的帶子,林秀蓮把香囊貼身收好,隨意把案上的東西整理了一下,便走向書案前頭去了。
翠兒匆匆跑進來,看見林秀蓮在研墨,着急道:“小姐倒是有閒情逸致擺弄這個,奴婢把那幾個箱子都翻遍了,只尋到了兩件舊年的薄襖子,連一件大毛的衣裳都沒有呢,這可怎麼辦呢?”
林秀蓮尋思幸虧是臨行前才告訴了翠兒她要去北海的消息,不然這幾日翠兒不定要如何囉嗦呢。無奈的笑笑,握起刀去裁紙,漫不經心道:“皇上讓我去的,這些小事情他自然會操心,凍不死我的,你就別擔心了。”
翠兒早想到是皇上帶林秀蓮同行的,聽林秀蓮提起,就忍不住問道:“小姐跟皇上合好了?”
林秀蓮裁好了紙,挽起袖子提了筆開始寫字兒,不答。
翠兒又催促她道:“小姐就告訴奴婢吧,不然小姐走了奴婢心裡也沒底兒。”
林秀蓮認真的運筆寫字兒,淡淡的道:“兩回事兒。”
翠兒覺得不可思議,“奴婢不懂,自從上次小姐從皇史晟回來,就很少笑了,以前就算小姐也跟皇上鬧彆扭,可至少皇上來的時候,小姐還是開心的,可是現在連那短暫的開心也沒有了。”
林秀蓮被翠兒磨的沒了脾氣,嘆了口氣後說道:“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他,尤其是又知道了一些事情後,我們之間的隔閡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有些事兒你知道,有些事兒你不知道。可是不管你知不知道,那些事兒都真實的發生過,別再問了。”她停下筆,頓了頓又說道:“前段時間我刻意討好他,都是爲了父親還有蕭略哥哥,現在蕭略哥哥家的案子已經弄清楚了,是父親跟伯父合謀陷害了沈伯伯。嫂子籌了一筆錢給他,相信他看在那一大筆錢的面子上,就算要懲處父親跟伯父,應該也會給他們留一條退路。能做的我都做了,以後再也不用求着他。不過這是最後一次,這次以後,應該纔是真的無所求了。”
翠兒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不過她能感覺到,至少現在提起楊鐸時,林秀蓮平靜了很多,雖然不開心,但是也沒有十分明顯的傷心,這也算是有所好轉吧。
翠兒心裡又尋思,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沒準小姐跟皇上從北海回來後就會合好了。晩隱居的事兒翠兒雖然對楊鐸有憤恨怨懟,可是近來看着林秀蓮每天都無所事事無精打采,她心裡還是盼着楊鐸能夠跟林秀蓮合好,不希望林秀蓮就此消沉下去。
翠兒心裡也清楚,林秀蓮跟楊鐸間的矛盾除了晩隱居大火那一件之外,還有很多,不是三言兩語,十天半月便可化解的。不過林秀蓮自己也說了,以後對楊鐸不再會有所求,沒有所求,便不存在刻意的討好,這樣的話,兩人之間的距離纔會真的拉近。
翠兒心頭剛剛萌生了一點希望,一個念頭又把她的希望徹底打沒了。杜紫英的死訊傳來時,林秀蓮是那樣的傷心;當初林秀蓮興致勃勃的與自家討論如何回家管二奶奶要錢,說是爲了北海戰亂籌措錢糧;小姐不會是真的喜歡杜紫英吧?想到這裡,翠兒滿心疑惑,心頭沉甸甸的,若是小姐籌措銀兩是爲了杜紫英在前線打仗,那麼小姐對杜紫英的愛可是非同一般啊,可是杜紫英已經死了,那小姐豈不是永無可能會開心幸福了?
林秀蓮被翠兒盯着看了許多,心頭禁不住有些發毛,“你又怎麼了?”
翠兒忽然上前抓住了林秀蓮的手,“小姐,你告訴奴婢,你這次去北海,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林秀蓮身子輕顫了一下,她竭力穩住心神,笑着推開了翠兒的手,“你胡說什麼?那裡冰天雪地的,我不回來難道還要待在那裡不成?”
翠兒也不知道該如何說,總不能直接問小姐是否喜歡杜將軍吧?
林秀蓮看翠兒這樣,也沒有心情寫字兒了,扔下毛筆對她吩咐道:“你找人去把庫房裡咱們釀的酒取出來,北海那邊冷,帶去一定用得上。”
翠兒覺得林秀蓮的想法簡直是匪夷所思,不操心衣裳的事情,倒是操心起酒了,既然衣裳皇帝都能替她安排好了,會不帶酒嗎?
翠兒匆匆奔出大殿,露露迎面走來,“你忙忙的做什麼?”
翠兒咕嘟着嘴道:“小姐要同皇上去北海,讓我去庫房裡把釀的桂花酒起出來呢。”
露露大吃一驚,“何時動身?”
翠兒皺着眉頭道:“明天。”
露露看翠兒這個樣子,奇怪道:“小姐居然不帶你去?”
翠兒頗爲吃驚,“你是如何知道呢?”
露露翻了個白眼,“這有何難,看你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說罷便向正殿裡走去。
翠兒氣鼓鼓的衝露露的背影也翻了個白眼,轉身去了。
林秀蓮恰好從房中走出來,看見露露急衝衝的,就問道:“我正要告訴你呢,翠兒都同你說了,倒省了我一些功夫。”
露露愣了一會後,只是皺着眉道:“太倉促了。”
林秀蓮忽然促狹的一笑,道:“三日前麗妃娘娘來的時候就告訴了我,只是我一直沒告訴你們,翠兒如今越大越是婆婆媽媽的,總嘮叨個沒完。”
露露抿着嘴笑了一下,又皺起了眉頭。
林秀蓮默了一瞬後,若有所思的同露露說道:“翠兒心實,不知變通,再加上以前晩隱居的那些事兒,宮裡記恨她的人應該不少,我走之後,你多多照顧她一下,沒有別的事兒,連你也不要離開天籟閣。”
露露忙鄭重的答應道:“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好了。”
林秀蓮釋然一笑,指了指廊下的竹榻,“我坐一會,你去忙吧。”
露露朝漆黑的夜幕瞟了一眼,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今天是二十八,看不見月亮。”便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