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奶奶想着話既然已說到了,就不在這個話題上繞圈圈,說的多了倒是顯得刻意了。便又笑着說道:“方纔過來,我先帶着人去了文杏堂給王爺請安,看見大姐兒在那邊呢。”
林秀蓮聽見嫂子忽然提起大姐兒,心裡就沒來由空了空,她遲疑一下,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盤桓已久的那個問題,“嫂子一直在京中,跟錦雲姐姐很熟吧?”
林二奶奶在心裡想了想,才笑嘆道:“也說不上有多熟悉,不過是見過幾回罷了。她是先帝最後一年,也就是洪德十七年出閣的,我是洪德十五年跟你哥哥成婚的。”
林秀蓮在心裡算了算,道:“洪德十七年我只有八歲,哥哥那一年是二十歲。洪德十五年時哥哥十八歲,原來哥哥成婚竟這樣晚,我以前都不知道。”
林二奶奶就一笑,道:“其實我與你哥哥本來定的是洪德十二年成婚的,只是哪一年宮中一個老太妃,也就是先帝爺的一個庶母薨了,就又守了三年的國喪。”
林秀蓮便笑着道:“我那時候太小,這些事兒都不記得了。”
林二奶奶便笑着道:“洪德十二年姑娘才只有三歲,自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林秀蓮便也隨着林二奶奶笑了。
只聽林二奶奶喝了口茶,又說道:“我與你哥哥成婚後,起初兩年是跟着老祖母一起住的,錦雲小姐那時候因爲已經跟王爺議了婚,就搬回大老爺那邊了。有時候去那邊府裡也會偶然遇見,年下過節自然也是在一處,不過都沒什麼印象了。如今想來,只記得一件事兒。”林二奶奶說着,便有些失神。
林秀蓮等着她說下去,又看她久久不作聲,就忍不住催問道:“那是什麼事兒?”
林二奶奶這才收回神思,勉強一笑,道:“今天姑娘問起來,我也纔想起來,姑娘入府也有日子了,可聽底下人說起過王爺從前與錦雲小姐不睦的事兒?”
林秀蓮懵然不知,就搖了搖頭,“沒有聽人說起過。”
林二奶奶略點了下頭,說道:“現在想來王爺與錦雲小姐不睦,也是有原因的。”
林秀蓮頗爲震驚,忙追問道:“什麼原因?”
林二奶奶皺眉道:“錦雲小姐的性子,唉。”說着又嘆了一聲。
林秀蓮忙又追問道:“她的性子怎麼了?”
林二奶奶收回神思,勉強一笑,道:“如今人都去了,我又在這裡議論起她,實在是不該,我把那件事兒說出來,小姐聽了自然就明白了。”
林秀蓮一說起來那位故去的姐姐林錦雲,心中便有幾分好奇,畢竟她曾經與楊鐸成過婚,又一起養下一個孩子。方纔便有些急切的想要知道關於她的一切。這會才發覺自己急切之情太過流露了,就忙定了定神,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含笑道:“嫂子請講。”
林二奶奶端起茶杯啜了兩口,才慢慢開了腔,“那應該是洪德十六年,記得那一次我去大老爺府裡頭幹什麼呢,給太太請了安,就去後頭找你大嫂子說話,去了就看你大嫂子似乎哭過,臉上還有淚痕。我就問她緣故,在這府裡,誰還敢給她氣受。你大嫂子起初不願意講,被我纏不過,才遮遮掩掩的說出了緣故。原來是錦雲小姐養的一隻貓,不知怎麼就爬到了樹上去,她就指派了幾個小廝上去抓貓,內中一個小廝會爬樹,就爬了上去,那隻貓看見有人上來,就受了驚嚇,從樹上跌了下去,竟然跌死了。錦雲小姐當時便動了怒,非要打死那個上樹的小廝給她的貓抵命,你大嫂子是善心人,說那不過是個畜生,怎麼能夠爲了一個畜生再傷了人命呢,錦雲不依,說她的貓,就是畜生,也比那些下賤的小廝尊貴了許多呢,你大嫂子就說不管講到那裡去,也繞不過這個理兒,錦雲便哭鬧起來,說你大嫂子欺負她,這個家裡是活不下去了,又要投井,又要懸樑,鬧得闔府不安。最後你大嫂子沒奈何,又不敢讓大老爺大太太知道,只得命人把那個小廝拖出去杖斃了。”
林秀蓮吃驚道:“怎麼會下這樣的毒手!”
林二奶奶呵呵乾笑了兩聲,不予評價,頓了頓,才又道:“所以我便想,她與王爺不睦,也多半與她的性子有關。就連產後大出血,也實在是她性子所致。”
林秀蓮只覺得匪夷所思,“不是說難產嗎?難道另有隱情?”
林二奶奶道:“原來姑娘都不知道呢。她向來心高,當初一懷了身孕,就說一定要生下個世子來,可是生男生女這種事兒,哪裡由得了各人說了算的,仗的都是祖宗護佑,老天爺福澤,再者就是各人的命數了。所以誕下姐兒,穩婆等人便不敢說生的是個女兒,怕她急怒攻心就不好了。但是又不敢撒謊說是個男娃。她原生下姐兒後下面就有些出血,只是少量的,也不礙事兒,太醫已經開了方子,藥都煎上了,穩婆就勸着讓她先好好保養着,她不依,非要命抱過世子來看,結果發現是個女娃,當時便動怒了,藥碗也砸了,怒火攻心,那下面的血就越來越多了,漸漸止不住了。太醫也是束手無策,最後終於藥石無效,撒手人寰了。”
林秀蓮點了點頭,心中又是震驚又是感慨,一時默默出神,過了會才又問道:“怎麼太原會有太醫呢?”
林二奶奶道:“錦雲小姐自來驕縱,說太原那種地方,哪裡會有什麼好大夫,好穩婆,所以臨產前,你大太太特意從太醫院調了兩個婦科方面的能手,連穩婆也是大太太請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從宮中挑出來有經驗的派去太原王府。若不是這樣,你想,出了這樣大的事兒,就不說你大老爺,大太太,就是太皇太后,只怕也不會善罷甘休了。”
林秀蓮怔了怔,問道:“難道,他們還要向王爺討命去?”
林二奶奶道:“這個自然不會,可是王府裡只怕不少人的命都會不保了。”
林秀蓮沉吟着點頭道:“這個倒是。”一時心潮起伏不定。
林二奶奶見林秀蓮皺着眉頭久久不語,便賠笑道:“我一時說的急了,沒嚇着姑娘吧?”
林秀蓮搖了下頭,淺淺一笑,“倒是沒有嚇着,只是有些感慨。”
林二奶奶便又笑着道:“你瞧瞧我,來了只顧着說話,倒是忘了一件正事兒,我母家的哥哥不是在經商嗎?往來海上,多與外國的商客打交道,今年海上不太平,生意做的也不多,也就沒什麼好東西帶回來,哥哥來信說別的也都罷了,唯有那三兩龍涎香很是難得,就讓人捎回來送給了我,我那裡又不合香,連焚香的次數都有限,況且我又是個俗人,也不懂這些,讓我使自然是暴殄天物了,就想着姑娘這裡有合香的高手,更何況姑娘又是個雅緻的人,唯有姑娘使了,纔不算明珠暗投,就給你帶過來了,沒有上禮單,在一個剔紅漆盒裡,回頭姑娘記得收起來。”
林秀蓮笑道:“嫂子太謙虛了。我聽說龍涎香價值千金,這個禮太貴重了,我真是受之有愧。”
林二奶奶便笑着在林秀蓮手背上輕拍了兩下,“一家子親骨肉,什麼貴不貴重的,這種話以後可別說了。”
林秀蓮含笑道:“那我就只好謝謝嫂子了。”
林二奶奶笑着道:“這就對了,自家人正該如此。我這也出來大半日了,得回去了,府裡還有好多事兒要忙呢。”
林秀蓮忙道:“這都快晌午了,嫂子還是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林二奶奶道:“姑娘不知道,我出門兒的時候,好多等着回事兒的婆子們都在那裡候着呢。我如今已是偷得浮生半日閒了,再不回去,這些事兒累積下來,不知又要鬧到多早晚,今晚的覺都不得睡了。”
林秀蓮含笑道:“今日辦不完,就明日再做嘛,飯還是要吃的。嫂子別隻顧着忙,不知道保養,唯有身子纔是自己的。”
林二奶奶起身道:“姑娘說的是,只是你哥哥常說今日事今日畢,左右都是我的事兒,我只管拖着,只會越積越多,也沒人幫得了我。”
林秀蓮只好跟着起身道:“哥哥的話自然不差,也是這個理兒,那我就不勉強了,只好送嫂子出去了。”
林二奶奶便笑着道:“外頭冷,姑娘身子單弱,出去若是撲了風,又是我的罪過了,姑娘快好生在屋裡吧。我這一出去坐上馬車就走了,不用送。”說着便舉步走了。
林秀蓮緊跟着送她到門口,林二奶奶怎麼都不肯讓她再送了,林秀蓮無法,兩人拉着又說了幾句告別的話兒,林二奶奶又叮囑林秀蓮要保重自己,便走了,林秀蓮只得命螢螢等人好生送林二奶奶出去。
一時送走了林二奶奶,螢螢仍舊回屋裡來,林秀蓮便吩咐她道:“嫂子方纔說有一個剔紅漆盒,裡面是三兩龍涎香,你拿來我瞧瞧,順便把翠兒叫過來。”
螢螢便笑着道:“小姐稍等。”一徑笑着去了。心裡尋思,今日林二奶奶送來這些禮,只怕也就這個龍涎香合了小姐的雅好了。
秦氏在一旁含笑建議道:“小姐,二奶奶雖然把禮單跟禮物都送到了我們這邊來,小姐該拿過去請王爺過目纔是。”
林秀蓮點頭道:“我知道,等吃罷午膳再過去吧,王爺今日沒有出門吧?”
秦氏忙含笑答道:“王爺沒有出門,在文杏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