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衙門離宮城本就不遠,傳旨的太監趕到時杜紫英又恰好就在鎮撫司內,因爲沒有耽誤工夫,所以小半個時辰後便趕到了承德殿。
已是午時初,趙六兒本來正預備着給皇上傳午膳,楊鐸卻命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在書房裡單獨召見杜紫英。
君臣間行過大禮後,楊鐸示意杜紫英上前,杜紫英隨着楊鐸轉過一扇屏風,十二扇的玻璃屏風後面是一張巨大的疆域地圖,杜紫英頓覺眼前一亮。
楊鐸從花梨木書案上拿了一封信遞給杜紫英,“今天兵部的八百里加急。”
杜紫英遲疑片刻,伸手接了過來,拆開信讀起來,讀着讀着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時節北地水草豐美,按理說丁零人沒有理由南犯啊?”
楊鐸面若沉水,走向屏風後的疆域圖,說道:“今日早朝兵部的消息一出,朝堂上那些大臣都炸了鍋,說什麼的都有,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到點子上。”他瞥了杜紫英一眼,又說道:“你我都在北海待過,北海那邊的情形別人不知道,我們難道還會不知?”
杜紫英把手中的信放回楊鐸的案頭,隨着他走向疆域地圖,略一思忖,便說道:“皇上說的是,武元訓在北海軍中頗有威信,丁零人對他也頗爲忌憚,他如今卸職回京,北海必然是軍心渙散,丁零人便要趁着這個大好時機重創北海守軍,等到冬日天寒無水無草的時節,北海守軍的防衛便會加弱,他們更能長驅直入的搶掠邊民城邑了。”
楊鐸點頭道:“雖然武元訓離開北海多少影響了軍心,可是北海軍威不是靠他武元訓一個人立起來的,而是靠的北海數萬將士同仇敵愾團結一致,現在軍中缺的不過是一個主心骨,只要有了那個主心骨,渙散的軍心與消磨的鬥志立即便可凝聚起來。我朝雖然不乏勇武用兵的將士,可是熟悉北海情形的人卻實在不多..”楊鐸說着,目光落在杜紫英身上。
杜紫英稍稍遲疑,便跪了下去,向楊鐸叩首道:“臣願前往重聚北海軍心,求皇上恩准。”
楊鐸要的就是杜紫英這句話,忙上前扶他起身,“一直沒有給你晉封,就是爲了等你立下蓋世功勳時一起再封,希望你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楊鐸的目光中有殷切的期待,也有迫人的威勢,還有一絲,愧疚?杜紫英心裡恍惚了一下,“臣竭盡所能,必保北疆安泰。”
楊鐸微笑道:“朕等的就是你這句話。”說着一把拉了杜紫英起來,在他肩上錘了一下,“兵部的摺子是八天前發來的,你明日出發的話,最快十天後才能到,十八天啊,軍情如火啊,也不知道這十八天會發生什麼,那幫小子就是再不濟,應該還能守得住吧。”
杜紫英那裡不懂楊鐸話裡的意思,慨然道:“臣今日便出發,日夜兼程,想來六天之內必然能趕到,以臣多年對他們的瞭解,他們就是再不濟,十四天也能守得住。”
楊鐸欣然一笑,道:“這次辛苦你了,你妹妹那邊朕會着人去知會她一聲,還有什麼話要帶給她嗎?”
杜紫英道:“多謝皇上,不過不用了,妹妹如今一心向道,了無掛礙,我也沒什麼好對她說的。”
楊鐸遲疑片刻,呵呵一笑,又道:“那京中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兒?”
杜紫英心中一動,猶豫着要不要說,又該如何說,纔不致引起更多的誤會。
楊鐸看出他神色中的猶疑,笑着問道:“你要說的是明玉吧?”
杜紫英想着林秀蓮對他說的話,想着楊鐸如今已知曉了自己與林秀蓮有過婚約的事情,略感赧顏,苦笑着道:“表妹性子彆扭,她若是自己想不通,任誰都奈何不得她,所以不管是住在西苑還是住在宮中都沒有區別。其實西苑未嘗不是個好歸宿,遠離宮中紛亂,也遠離了禍患,如此才能一世安樂。”
楊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眸子卻漸漸變得深沉,他既然不是爲袁明玉猶疑,那又是爲誰?林秀蓮嗎?楊鐸只覺得心中如被鍼芒刺了一下。
杜紫英遲疑着卻終於說出口來,“臣知道近日朝堂上的各部官員多爲皇后的人選爭執不下,臣也想請皇上早立皇后,這樣後宮安定前朝才能更安穩。”
楊鐸心裡冷笑,又不動聲色的含笑問道:“那你以爲該立誰爲皇后?朝堂上的大臣們鬧了這些日子,最終的意見無非就是兩點,一時從民間選立家世清白的女子爲皇后,二是立王妃爲後,你的主張又是什麼?”
杜紫英想也不想,道:“當然是王妃了。”
楊鐸倒是有些不解了,心裡對杜紫英的防備芥蒂卻鬆懈下來,半開玩笑的道:“你支持立林道明的女兒爲後,你家的仇不報了?”
杜紫英淡淡一笑,道:“從皇上的角度考慮,皇上與王妃伉儷情深,臣自然是會擁立王妃爲後。從臣自身的角度出發,自然也不願意林家的人再掌大權。不過臣知道皇上也不想林家再做大做強,所以就算是立王妃爲後,臣以爲皇上也一定有法子鉗制林家的。”
蓬萊山巔,林秀蓮分明說她不願做皇后,不願要名分,可是杜紫英知道林秀蓮若是不能與楊鐸並肩站在一處,那麼她將永遠不會快樂,爲了她的快樂,他還是樂見她與楊鐸能夠修和的。
楊鐸含笑聽杜紫英說完,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的道:“你說的朕會考慮。”話鋒一轉,指着面前的疆域地圖道:“兵部的奏報你也看了,丁零人是從這幾路進犯的吧?”楊鐸的手指快速在地圖上的幾處點過。
杜紫英忙道:“正是。”
楊鐸注視着地圖,目光斜視,掃了杜紫英一眼,緊聲問道:“那你打算如何應敵?”
杜紫英思索片刻,朗聲道:“臣打算..”
趙六兒頂着晌午的烈日親自去御花園摘了兩枝木槿花,又尋了個碧玉花瓶插了,抱着回到承德殿時,門外侍立的宮人們說皇上仍舊在與杜紫英商談。
趙六兒尋思着皇上應該會留膳,把花瓶安置好,親自去御膳房又轉了一圈。
趙六兒回來時,杜紫英已經離開了,皇上也並沒有留膳。
趙六兒笑吟吟的把花抱入大殿裡,安置在窗口的一張高几上。
楊鐸望向那枝木槿花,深沉的眸色漸漸亮起來。
趙六兒在一旁也陪着傻笑。
楊鐸猛地收回目光,目光又變得深不見底,“朕快要餓死了,還不傳午膳。”
看來皇上與杜紫英相談甚歡,趙六兒已很懂得察言觀色了,忙笑嘻嘻道:“午膳都預備好了,皇上稍等,奴婢這就去傳。”
(轉)
晚間林秀蓮坐在案前合香,露露把一盒子上好的香料送進來,擺在一旁案頭一側。
“怎麼去了這樣久?沒人爲難你吧?”林秀蓮頭未擡,淡淡問道。
林秀蓮要合香,所需的香藥卻不足,便遣露露去找趙六兒,露露去了一個多時辰纔回來。故而林秀蓮有些擔心,畢竟自己如今沒有位份,身邊的宮人怕也要跟着遭人白眼。
露露微笑着道:“沒有,趙公公蠻爽利的,奴婢一說,他就管奴婢要了王妃開出的單子,自己替奴婢跑了一趟內務府,拿回來的東西也只多不少。”
露露頓了頓又說道:“奴婢等的時節,就聽見殿前幾個小太監湊在一處說閒話,說是丁零人突然進犯北海,北海的戰事很是吃緊,早朝上那些大臣們都吵了起來,皇上下朝後也是不勝其煩的樣子。王妃,你說北海能守住吧?”雖然幾千裡外的戰事絕不可能影響到京中,血濺疆場對於露露來說也太過遙遠,更像是聽故事,可是露露心底還是有擔憂,希望有人能夠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她好心安。
林秀蓮猛地擡起頭來,“那,那皇上今天召見了誰?”
露露偷偷看了林秀蓮一眼,輕聲道:“錦衣衛的杜紫英。”
林秀蓮望着案頭的木槿花怔怔出神。
露露知道林秀蓮與杜紫英交情匪淺,沒來由也跟着擔心起來,輕聲喚道:“王妃?”
林秀蓮回過神來,淡淡道:“以後別叫我王妃了。”
露露愣了楞。
林秀蓮回過頭望着她笑,“你以後也隨着翠兒叫我小姐吧。”
露露心中一喜,叫小姐,那就是說自己以後也是林秀蓮的心腹了。忙笑着應道:“是,小姐,奴婢記住了。”
“去吧。”林秀蓮衝她笑笑,仍低頭忙了起來。
露露輕快的離去,走了一步,忽然又想起,可是小姐還沒有告訴我北海能不能守住啊?能守住嗎?一定能守住!露露覆又高興起來。
露露走後,林秀蓮忽然停了下來,她怔怔的出了會神兒,開始動手把露露抱回來那一大匣子香藥分門別類的收起來放好。
翠兒悄悄走進來,從袖底抽出一個香囊,遞給林秀蓮,“小姐,我又重新改了安眠香的香方,今天剛配出來的,用起來對身體的傷害比從前的略少些。”
林秀蓮微笑着道:“多謝你。”
翠兒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去鋪牀,小姐早點休息吧。”
林秀蓮道:“好,你去忙吧。”
翠兒匆匆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