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極力的忍住淚水,哽咽良久,才說道:“我從前聽王妃說過你,當年你們家出了那件慘事兒,王妃聽說之後,她,她哭了好久。”
杜紫英頗爲震撼,緊緊盯着林秀蓮問道:“梅香姑娘,你說王妃她,她真的哭了很久嗎?”
林秀蓮慢慢收住了眼淚,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水,點頭道:“對啊,王妃若是知道你跟令妹還尚在人世,一定會歡喜的跳起來的。”其實林秀蓮這會都好想跳起來歡呼雀躍,可是她卻不能夠。
杜紫英想起當年的舊事,一時心潮起伏,家族被滅門,他被充入北海爲奴隸,這些事兒如今回想起來他都已經釋然了,可是想起林秀蓮,當年那個圍着他不叫喚他蕭略哥哥的小丫頭,他的心居然無法平靜,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愛恨交織吧!
當年的災難雖是突然而至,可是杜紫英卻隱約知道爹爹是被人陷害的,最大的可能便是時任東南總督的林道明,因爲是他帶着水師在海上與海寇作戰,戰敗了他爲了推卸掉自己的責任當然要找個替罪羊,而自己的爹爹剛好負責督促市舶司修造戰船,把責任推給戰船漏水,那林道明自己便可脫了干係。
一開始杜紫英只是有此懷疑,後來結識了晉王,晉王從北海回到京中,調出當年的案卷查閱,證實了杜紫英的懷疑。當年確實是林道明給先帝上奏摺指責杜紫英的父親修造的戰船有問題,導致水師大敗,先帝爲此震怒,滅了沈家滿門,並株連了沈家的親族。
從前杜紫英無法明白林道明爲何與他們沈家反目成仇,在他們家被滅門之前,他們兩家一直是有通家之好的,林道明更與自己的父親早早的就結成了兒女親家,林秀蓮可是與自己有媒妁之約的。
不過杜紫英現在都明白了,林道明與父親反目,陷害自己一家,是爲了攀上晉王這個更大的靠山,沒了自己,他就可以把他的女兒林秀蓮嫁給晉王了,論出身地位晉王確實好過自己許多。
杜紫英雖然知道林道明的齷蹉卑鄙,雖然知道林道明與自己的血海深仇。可是他是恩怨分明之人,只把那筆帳記在林道明一人頭上。何況他與林秀蓮是有青梅之情的,雖然他恨林道明,可是對林秀蓮卻是無從恨起,甚至在北海的那些日子裡,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林秀蓮,無形中也是她支撐着自己挺過那些艱苦的歲月。
林秀蓮看杜紫英不語,又說道:“那你表妹,袁娘子,可是姓蕭?”
杜紫英驀然回過神來,點頭道:“對啊,她是舅舅的女兒,其實她叫蕭明玉,幼時常住在我家,你家王妃那時也見過她的。後來王爺把她從北海帶回來,就給改性袁了,袁其實是舅媽的姓氏。爹爹出了事兒,舅舅那時任江南布政使,一家也被連累,表妹比妹妹的遭遇更慘,直接被髮去北海做了奴隸,其實女子在那種地方是很慘的,我在那裡還可以做工,她就只能爲妓了。”
林秀蓮雖然忌諱楊鐸與袁明玉的過去,可是作爲女子,她也甚是同情袁明玉當時的處境,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杜紫英想起往事,不覺又出了會神,良久才向林秀蓮說道:“梅香姑娘,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秀蓮恍然回過神來,勉強笑着說道:“是啊,坐了這麼久,天色都暗淡下來了,我倒是無妨,你再耽擱天黑前就下不了山了。”
兩人起身往外走去,林秀蓮扭傷的右腳經杜紫英給他揉按,方纔又歇息了那麼久,已然恢復如初了。
出了院子,林秀蓮站在院門口極目遠眺,忽然看見遠處的西山上有雪白的羽翅飛掠而過,驚喜的向杜紫英說道:“我方纔看見仙鶴了,聽說西山的放鶴亭如今還養着好多仙鶴呢,可惜無緣走近去看,只能匆匆一瞥。”說着頗爲遺憾。
杜紫英淡淡一笑,道:“這個也不難,你若是想看,那****不當值的時候,我悄悄帶了你過去就是了。”
林秀蓮想起幼年自己聽說市舶司裡有西洋的火槍,想要看一看,父親不允許自己去,也是蕭略哥哥偷偷的揹着大人們帶她去看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這樣的習慣還是未改。林秀蓮想起往事又是歡喜又是辛酸,說道:“聽說陽臺山防守嚴密,只怕想要溜出去很難,還是算了吧。我聽說你們行軍打仗有一種瞭望鏡,你能給我弄一個來嗎?”
杜紫英驚喜道:“你竟然也知道瞭望鏡,弄這個卻不難,我後天午後還會過來,到時候你就在裡面的壺天閣裡等我。其實陽臺山的守衛雖然嚴密,可是我進進出出若是不想讓他們發現,他們就無法發現。”
林秀蓮驚奇道:“你這一身本事都是在北海軍中學的吧?”
杜紫英道:“是啊,雖然北海苦寒,可是在那裡的幾年裡我確實學會了不少東西。若是家裡沒有那場橫禍,或許我現在就是翰林院的一個學生,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公子哥,將來考取個功名,一生也就那樣過去了。”
林秀蓮黯然神傷,輕聲說道:“福禍都是相伏相依的。”
杜紫英走了兩步,忽然轉過身來含笑盯着林秀蓮,“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對你生出好感,大約是因爲你是她的婢女吧,不過難得的是你與她生的竟然有幾分相像。”
林秀蓮心頭一震,忙穩住心神,含笑道:“是嘛,我聽說生活在一起的人時間久了面相是會有些相似的,這也就是爲何一些原本長得不像的夫妻經年累月下來會有夫妻相。”
杜紫英淡淡一笑,道:“原來竟是這樣。不過你家王妃幼時可比你胖多了,圓圓的額頭,圓圓的臉,連下巴都圓圓的,你太過於清瘦了。”
林秀蓮也想起自己幼時的模樣,原來蕭略哥哥都還記得,心中又是一陣酸澀,蹙着眉頭卻是勉強一笑,道:“是啊,王妃幼年確實很胖。”
杜紫英遲疑片刻,忍不住問道:“那她,她現在呢?”
林秀蓮不知道如何回答,既然已經知道了面前之人是她那個蕭略哥哥,就不想再對她撒謊,她猶豫片刻,說道:“以後你總會見到她的,等你見了她,自然就知道了。”
杜紫英心尋思,她既然嫁給了晉王爲妃,以後單獨相見的機會大約就沒有了吧,“我送你回去吧。”
林秀蓮忙道:“不用了,我記得路,你送我過去,讓人看見了反倒不好。”
杜紫英一想她說的有理,就微微一笑,道:“那你慢點,記得後天午後壺天閣。”
林秀蓮也衝他盈盈一笑,道:“我記得,你路上也慢點。”
兩人告別之後,便各自離去。
林秀蓮回到清暇館,小七與小九皆迎了上來,齊聲說道:“奴婢參見王妃,王妃方纔去了那裡?讓奴婢們好找。”
林秀蓮命他們起身,淡淡一笑,道:“我在後頭山坡邊看了會臘梅花,又去旁邊的道觀裡遊逛了一會,人在陽臺山是不會有意外的,下次你們不用這樣着急找我了。”
小七與小九對望了一眼,齊聲道:“奴婢記下了。”
趙六兒從一旁走來,笑眯眯道:“我就說王妃一會自己就回來了,你們偏生要去找。”說着也蹲下去給林秀蓮行禮。
林秀蓮看見趙六兒手中提着個紅漆提盒,就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趙六兒忙道:“奴才看見王妃與小七小九兩位姐姐都在曬制梅花,奴婢看見這院子裡地上落了許多,就也撿了一些,準備回頭陰乾了拿回去孝敬給奴才的乾爹。”
林秀蓮一笑,道:“你倒是蠻有孝心的。”
趙六兒道:“奴才也是跟了王妃才學會了這些,不然就是有孝心也不知道如何孝敬乾爹呢。”
林秀蓮道:“你要謝就去謝小七跟小九他們兩個吧,我還是跟他們學的這個巧宗。”
趙六兒便對着小七跟小九兩人拜了幾拜。小七與小九相視一笑,給趙六兒回了半禮,說道:“趙公公太客氣了,我們可不敢當。”
林秀蓮看着他們笑了一回,漫步往堂上走去,小七跟着走了上來,問道:“王妃,晚膳都齊備了,這會可要傳晚膳?”
林秀蓮在門口轉過身來,望着暮色下院子裡那些梅花,靜默了一瞬,才說道:“先不用,我想做個香包,你去給我找一塊素白的絹布來。”
小七道:“王妃稍等,奴婢這就去。”
林秀蓮怔怔的站在門口,想起沈蕭略這些年來的遭遇心中酸楚不已,冷風如刀子般刮在她的面上,她卻是渾然不覺。初次相遇便是在臘梅花下,這一次相遇又是在那一片臘梅花海里,林秀蓮想給他做一個香包,裡面就裝上黃梅花。
她不想像她的蕭略哥哥隱藏身份,可是若對他說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那麼便不能與他這般像朋友一樣聊天了。
他說若是家裡沒有那場橫禍,或許他現在就是翰林院的一個學生,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公子哥,將來考取個功名,一生也就那樣過去了。
那自己呢?自己從小常與蕭略哥哥一處玩耍,蕭略哥哥待自己又極好,兩家更有通家之好,父母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個意思似乎是有意將自己許給蕭略哥哥的。若是他們家沒有那場橫禍,自己是不是就不會嫁給晉王呢?
可是這世間偏偏沒有假若,一切都來的那麼突然,那麼讓人應接不暇,毫無準備。
所以,現在自己只能以梅香的身份與他做朋友。他也只能以杜紫英的身份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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