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感覺自己的心口被什麼東西刺入,竭力微微一笑,“多謝你費心,我沒有那麼不懂事兒。”言罷擡起臉望向夜空,心頭疼過後,卻又變得空茫茫的。
兩人又默默坐了一會,氣氛益發顯得尷尬。
楊鐸忽站起身來說道:“我已經跟你父親說好了,你母親明天會過來看你,你提前準備一下。”
林秀蓮怔了怔,才說道:“謝謝。”
楊鐸什麼都沒說,深深望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林秀蓮空茫茫四處飄蕩的心又慢慢回到腔子裡,漸漸沉浸在母女即將相見的歡喜中,回過神來時,發覺楊鐸不知何時以離開了。
林秀蓮心裡嘆息了一聲,大約他要趕回去陪新人吧,畢竟要用人家的哥哥,也不好太冷落人家的妹妹吧?
林秀蓮抱膝坐着,將臉埋在膝蓋間,心頭陣陣哀涼,原來自己還是會爲他難過的。
翠兒不知何時走來,把手中的披風披在林秀蓮肩頭,“小姐,夜深露重,回房歇息吧。”
林秀蓮聲音極低沉,“我再坐一會,你先睡吧。”
翠兒沒有就走,而是在林秀蓮身邊坐下,輕聲說道:“小姐,你若愛他,只管盡情的去愛,沒有人會怪你的。我一直沒告訴你,張公公離宮前偷偷來找過我,他告訴我,秦媽媽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給小姐下過毒藥,目的應該是不想讓小姐懷孕,她雖然承認了下毒的事情,可是一直不肯招認出幕後主使之人。還有小蟬,她,她爲了一些蠅頭小利,把小姐與王爺閨房中的情狀偷偷的告訴給李夫人房中的蜻蜓,蜻蜓是太皇太后的人,事發後蜻蜓自殺了,李夫人也受了不少牽累。其實我也有份兒的,螢螢當初找我合帳中香,說是給吳媽的女兒求的,吳媽的女兒與女婿失和,女婿常在外眠花宿柳,她女兒爲了挽回夫婿的心,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是我輕信了螢螢,帳中香壓根就不是吳媽要的,她是用在了王妃身上。他們三個揹着小姐做了這麼多骯髒的勾當,王爺得知後,不想小姐爲身邊兒人的背叛傷心,王爺說那種背叛對人的傷害很大,他自己嘗過那滋味,不想小姐再嘗,王爺暗中處理了他們三個,又沒辦法給小姐交代,所以想出了火燒晚隱居的主意。雖然餘下的多有無辜之人,可是張公公說,裡面保不齊還會有誰的眼線,燒了也乾淨,免得王妃以後再受誰的構害。”
林秀蓮默默聽翠兒說着,一雙秀美的眼睛卻變得像盲人那樣散漫而深不見底。
翠兒又道:“張公公還說,小姐留了他一條命,他很是感激小姐,他又說。原本那些話他是永遠不說出來的,臨走卻還是忍不住想告訴小姐,他說皇上愛重小姐,他也不想小姐一直與皇上芥蒂深重,後半生無依無靠。”
翠兒言罷幽幽嘆息了一聲,忽然又開口說道:“小姐,就是我們主僕一場,我也盼着你能安樂無憂,你好好想想吧,在王爺的角度上,他其實並沒有錯。”
林秀蓮默默的點了下頭。翠兒的那些話彷彿是利刃,一刀刀的凌遲着她的心,她的心在撕裂着疼。她一直都不肯聽楊鐸解釋,她早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的,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已經晚了。今晚大概是他最後一次的屈就了吧?因爲自己的冷漠,自己的惡毒,自己對他不斷的傷害,他也終於說出了最惡毒的話回敬自己,他說他臨幸了張才人。他既然對自己說出了最惡毒的話,以後,大約也就沒有以後了。林秀蓮緊緊的捂着胸口,痛苦的不能呼吸。
翠兒轉身要走,林秀蓮忽然掙扎着喘息一聲,說道:“安眠香沒了,你再多拿些過來。”
翠兒沉默着站了一下,轉身走了。
今後的每晚,該更加難以入眠了吧!
其實睡與不睡原也沒什麼區別,只是明天還要見母親,還要打起精神。爲了不使母親過於替自己擔憂,所以她今晚必須要睡好。
(轉)
林秀蓮一早就來到文杏堂,刻意多戴了幾樣首飾,選了顏色鮮亮繡工出彩的裙衫,又薄施了脂粉,卻仍然難以掩蓋掉眼下那一痕青色。
銀杏的濃蔭籠罩了整個院子,透着盎然生機。石板地上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正殿裡處處顯出刻意收拾過的痕跡。
大約是楊鐸吩咐下的吧。林秀蓮看着這座她已覺得陌生的宮殿,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幾遍,試圖尋找原來的痕跡,可是空氣裡竟然連一絲熟悉的氣息都嗅不到。
巳時初刻,林秀蓮正百無聊賴,宮人們回說林夫人到了。
林秀蓮匆匆奔出了文杏堂,但見小香山下停着一乘軟轎,兩個婢女正扶着她母親從轎中走出來,母親穿着一品誥命的服飾,滿頭插戴着金珠首飾。
林秀蓮不知怎地心中一酸,險些要掉下淚來,忙忍了回去,提着裙裾朝山下奔去。
母女兩人摟在一起,林秀蓮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林夫人也撒下幾點淚水,又笑着勸林秀蓮莫要哭,臨風流淚會傷身。
大約是分別的久了,大約是自己的身份頗爲尷尬,母親不像從前在家時那麼親熱,林秀蓮心裡有些失落,轉念又覺得母親對自己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不過是因爲自己太過想念他們,想象了無數次會面的情形,而現實與期待有了一定的偏差而已。林秀蓮在心裡這樣安慰着自己。
林秀蓮扶着林夫人回到文杏堂正殿,林夫人當着殿裡的衆人執意跪下給林秀蓮行了大禮,林秀蓮忖度着自己如今並沒有品秩,身份尷尬,母親對自己三跪九叩似乎是僭越了吧?君臣之禮後,林秀蓮又對林夫人叩拜回去,讓她受母親那樣大的禮她實在心裡不安。林夫人慾扶起林秀蓮,林秀蓮說這是人倫之禮,女兒見了母親合該如此。林夫人不再勉強,卻微微側開了身子,表示不受林秀蓮的禮,林秀蓮心裡愈發難受。
宮人奉茶已畢,林秀蓮命衆人退下,攜了林夫人到西進間去說體己話。
“爹爹的傷養的如何了?”
林夫人生着一張鵝蛋臉,柳葉眉下一雙眼睛有些混沌無神,不似從前那般清透,鼻翼兩側微微有幾點雀斑,眼角幾條魚尾紋,卻又更增添了一份風韻,“皇上指派了最好的太醫每日到府裡去問脈,哪還有不好的?如今已無大礙了,你莫要瞎擔心。”
林秀蓮湊在林夫人身畔,忽然皺眉道:“娘臉上都生皺紋了。”
林夫人淡淡一笑,“人老了那能不長皺紋。”
林秀蓮又問道:“嫂子怎麼沒有跟娘一起進來?”
林夫人呵呵笑一聲,道:“連你哥哥都不問,先問起你嫂子,看來是想你嫂子了,回頭我讓她來看你。”
林秀蓮可沒有想念她嫂子,忙訕訕笑道:“不用,我就是隨口一問,她跟哥哥一直在都京中,極少在翁姑跟前兒盡孝,我就想當然的以爲你進宮她會陪着你一同前來呢。”
林夫人不知怎地,神色有些尷尬,笑笑的說道:“話雖不錯,可是你嫂子原本就忙,如今我跟你爹又來了,她可不是要更忙了?”
林秀蓮笑着偎在林夫人懷裡,“娘就是通情達理,嫂子給你做兒媳婦可真是好福氣。”
其實金氏不能來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林夫人即將要對林秀蓮攤牌的話,若是金氏在場,不太好說出口。再者就是金氏懷了身孕,害喜正害的厲害呢,林秀蓮又剛流產,林夫人怕金氏來了,林秀蓮看了她那般情形,再惹出些傷感煩惱來。
林夫人看林秀蓮膩歪在自己懷裡,眼中分明有掙扎,猶豫着,終於伸出手摟住了林秀蓮,輕輕撫弄着她的髮絲,“都長成大人了還這麼孩子相,跟個牛皮糖似的粘人。”
林秀蓮笑吟吟的道:“管我再怎麼大在娘跟前也還是您的女兒,還是個頂小頂小的小人兒呢。”直到這個時候,嗅着母親身上那種熟悉的味道,靠在那個安穩又嚮往已久的懷抱裡時,林秀蓮才重新找到母女間那種親暱的感覺。
好一會兒林夫人都沒有說話,只是輕柔的撫弄着林秀蓮,就像小時候那樣。
林秀蓮也沒有說話,只是偎依在母親的胸口,用臉頰輕輕蹭着母親的衣襟。
“娘,你跟爹爹是乘船來的吧?一路上可看了什麼好看的景緻?有沒有在京中逛一逛?帝京風物如何?”
林夫人眼中的辛酸,不忍,掙扎,無奈是那樣的明顯,好在林秀蓮伏在她懷裡,根本瞧不見。
壓下喉間的哽咽,林夫人勉強笑着說道:“你自己不也是坐船來的,怎麼又問起我沿途景色了。”
林秀蓮輕輕呢喃着道:“娘心裡都知道緣故,又來打趣我。”
林夫人沉默了一會,問道:“現在還怪娘嗎?”
林秀蓮擡起臉衝林夫人盈盈一笑,“不怪了,因爲我想通了啊。”復又趴會林夫人懷裡,出了會神,吸了吸鼻子,不無哀涼的說道:“因爲我認命了,這就是我的命吧。”
林夫人心中一痛,懷裡的女兒什麼都還不知道,以爲這就是她的命!今日來她就是要告訴女兒知道的。知道後女兒應該會開心吧,可是他們之間的母女情分也會走到盡頭吧?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兒。。林夫人不敢過多的奢望
林夫人低着頭怔怔看了林秀蓮一會,終於狠下心腸,做了最後決斷,嘆息着說道:“蓮兒,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母親今日來就是要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