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回到席上,楊鐸緊張的盯着她,見她臉上有淚痕,眼睛也腫了,想來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必然哭過一場,“你還好吧?”
林秀蓮強笑着點了下頭,“我都知道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楊鐸道:“你既然知道了,林家的錢,你還打算要嗎?”
林秀蓮怔了怔,爽朗一下,道:“要啊,爲什麼不要?就算我的親生父母不是他們,可是養育之恩不比生育的恩情小,知道了真相,不過是又多了兩個親人而已,而他們,他們永遠都還是我的父母啊。”
楊鐸微感失望,卻也不好說什麼。
林秀蓮又對楊鐸笑着說道:“你很早就在查我的身世了嗎?”
楊鐸點了下頭。
“你這樣做,是爲了想把,把皇后之位給我?”
楊鐸認真的注視着林秀蓮,問道:“既然猜到了,你願意接受嗎?”他眼中有殷切的期待,期待她肯定的答覆。
林秀蓮想也不想,輕搖了下頭,微笑着說道:“一點都不想要,連你都說過那個位置是衆矢之的,我就想無拘無束的待在蓬萊山上。”
楊鐸十分失望,他雖然是說過皇后之位是衆矢之的,可是那個位置雖然會給林秀蓮惹來嫉恨,可是也會給她帶來庇護,何況也只有皇后才能與皇上比肩而立吧。楊鐸壓抑着失望的情緒,微笑着沒有說話,神色卻越來越冷漠。
林秀蓮裝作什麼都沒瞧見,笑着拉了他起身,“我們回宮吧。”
辭別林家衆人後,楊鐸與林秀蓮乘一輛宮車離開。
夜深了,路上行人極少,楊鐸坐在宮車裡略顯疲倦,抿着脣一言不發。
林秀蓮滿腹心事,卻要強顏歡笑,逗楊鐸開心。她雖然裝作看不懂楊鐸的失望,可是心裡卻做不到完全忽略他的感受。
林秀蓮一直嘰嘰咯咯說着話,一會講一幅畫兒,一會又講她書裡看到的一則小故事,一會又說起前幾日燒的一道菜。
楊鐸靜靜聽她說着,脣邊終於露出了笑意,可是黑漆漆的眼眸中依舊暗影瞳瞳。
楊鐸送林秀蓮回到天籟閣,喝了一盞茶後便回承德殿去了。
(轉)
林秀蓮洗漱後躺在躺牀,翻看了一會畫冊子,就熄了燈燭。
翠兒早看出林秀蓮從林府回來後便心事重重,她躺在屏風外,聽着窗外的夜風吹得檐角下鐵馬叮咚亂響,也是睡不着,聽不見裡頭的動靜,翠兒只當林秀蓮睡去了,悄悄翻了個身。
林秀蓮聽見屏風外的響動,輕聲喚道:“翠兒?”
翠兒道:“小姐也還未睡?”
林秀蓮幽幽嘆息一聲,“睡不着呢。”
翠兒道:“要奴婢拿安眠香來嗎?”
林秀蓮道:“不用了,反正明天又沒什麼要緊事兒,早睡晚睡都一樣。”
林秀蓮自從與楊鐸合好後每天都精神奕奕的,翠兒不明白她爲何又說明天沒事兒,莫非又與皇上鬧了矛盾?翠兒小心翼翼問道:“老太太的壽宴熱鬧吧?”
林秀蓮道:“還成吧,今天回去母親告訴了我的身世,其實我壓根就不是林家人,只是父母收養的一個孤兒。”
翠兒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夫人爲何在這個時候告訴小姐?”
林秀蓮道:“是真的,我的爹爹叫韓繼承,本是父親麾下的一員先鋒,在一次戰役中爲救父親犧牲了,後來父親跟母親就收養了我。母親這個時候告訴我,大約是皇上的意思吧,皇上想讓我以韓秀蓮的身份立我爲後。”
翠兒道:“小姐答應了?”
林秀蓮搖了搖頭,“沒有。”
翠兒嘆了口氣,“小姐不答應,皇上又該生氣了。”
楊鐸已然生氣了,林秀蓮自然覺察到了,楊鐸大約不理解她的猶豫不決,可是她也同樣不明白楊鐸在猶豫什麼。上次母親來西苑看她,楊鐸應該是讓母親告訴她身世的,中途楊鐸又令趙六兒來傳口諭,突然改變主意。楊鐸改變主意是因爲自己跟他鬧了彆扭,僅僅爲了這個他就能改變主意,那他似乎也沒多大的決心吧?
林秀蓮覺得有些失落,亦覺得有些厭煩,楊鐸一向心思深沉,她猜測他的心意已經很累了。
翠兒不見林秀蓮回答,遲疑一會兒,又說道:“那小姐管二奶奶拿銀子的事兒可定下來了?”
林秀蓮道:“不知道呢,雖然我還把自己當成林家的人,可是他們還願不願意繼續認我這個女兒我也不清楚。所以那筆錢能不能拿得到我也不確定。”
翠兒道:“小姐莫要憂心了,就是沒有小姐這筆錢,皇上也會有辦法的,北邊的仗總是要打,東南的水師也總要重建。”
林秀蓮發了會呆,道:“可是沒有這筆錢,皇上不知道何時才能湊到銀子,蕭略哥哥在北海的仗,該很難打吧?”
翠兒大吃一驚,莫非小姐湊錢不是爲了給皇上解憂,而是爲了那個杜紫英?翠兒禁不住轉過臉去望向林秀蓮的方向,可是隔着一扇屏風,什麼都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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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蓮發了會呆,又說道:“母親還告訴我,秦媽媽之前確實在我的飲食中下了藥。”
翠兒吃驚道:“夫人怎麼知道?”
林秀蓮冷笑一聲,聲音中充滿了哀傷,“因爲就是母親讓秦媽媽那樣做的啊。”
翠兒更加震驚,“夫人爲什麼要這樣做?”
林秀蓮道:“錦雲姐姐生了大姐兒後死於血崩,母親說她的死絕非偶然,說先帝不會讓林家的女人生下王爺的嫡子。她讓秦媽媽在我每日喝的牛乳中放了避孕的藥,也是爲了保全我的性命。”
“先帝,哪一個先帝?”
林秀蓮哼笑了一聲,道:“自然是如今皇帝的爹了,太皇太后的兒子,太后的丈夫。”
翠兒簡直覺得匪夷所思,緩了一會兒,道:“可是,既然老爺跟夫人都知道,爲何還讓小姐再嫁給王爺?”
林秀蓮道:“我也這樣問母親了,母親說是無可奈何的事兒。”
翠兒想不明白。
林秀蓮亦想不明白,“我在想,如果那個時候母親跟父親就告訴王爺,說我不是他們的女兒,只是他們收養的孤兒,身份卑微,大約就不用嫁給王爺了吧?可是他們那個時候偏偏又不肯拒絕,捨不得放棄這個攀龍附鳳的機會。”
翠兒也覺得很悲傷,輕聲道:“小姐是在怪老爺跟夫人嗎?”
林秀蓮道:“談不上怪吧,我只是在想着另外一種可能,如果父母當初拒絕了,我的人生又是另外一種局面吧。”她苦笑了一回,又自說自話道:“不過人生本來就沒有如果,多想也是徒勞。”
翠兒也跟着林秀蓮嘆息了一回,又安慰她道:“小姐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就好好過現在的日子吧。”
林秀蓮輕嘆着道:“對啊,我早已認命了,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轉)
夜裡沒有睡好,次日林秀蓮一直睡到將近中午才起牀,洗漱後露露送了午膳進來,林秀蓮沒甚胃口,用魚湯拌着米飯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
翠兒進到屋裡,看見林秀蓮坐在案前發呆,沒有合香,手中掂着塊藥材不知想些什麼。
“小姐,奴婢瞧着桂花晾的差不多了,高粱酒奴婢也讓他們擡過來了。”
林秀蓮丟下手中藥材站起身,“那我們去泡桂花酒吧。”
兩人把桂花與雪花洋糖放入事先準備好的陶甕中,再注入高粱酒,最後把陶甕密封起來。
封好一甕後,林秀蓮向翠兒道:“咱們屋裡是不是還有石蜜?”
翠兒道:“對啊,上次內務府送來了十餘斤,小姐不怎麼愛吃甜食,所以都還在那裡收着呢。”
“你去拿來,我們用他泡酒。”
翠兒咂舌道:“用石蜜泡酒,也太暴殄天物了吧。依奴婢說,用雪花洋糖都已算浪費了,小姐又不愛喝酒,何必用這麼多好東西呢。”
林秀蓮推着翠兒向外走,“哪那麼囉嗦了,快去吧。”
翠兒不多大會就拿了石蜜進來,內務府送來的石蜜已經分成了形狀均勻的小塊,倒也不用再費工夫敲開,林秀蓮先把桂花裝進陶甕,再放石蜜,最後倒入高粱酒,密封。
不多大會兒,兩人就分裝完了,翠兒看着一字排開的十罐酒,“小姐,要埋在桂花樹下嗎?”
林秀蓮抽出帕子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又不是釀酒,不用埋在樹下,收入地窖裡就是了。”
翠兒喚了幾個小太監把酒擡入地窖。
林秀蓮洗了手,煎了壺茶,坐着喝了半盞,仍舊覺得心煩意外,便走去書案前寫字兒,臨的仍舊是楊鐸給她寫的字兒,寫了兩個字兒,下面一個字兒是紫色的紫,林秀蓮對着那個紫出了會神,提起筆來,卻怎麼都沒心思寫了,索性丟下筆,回到南窗下坐着。
翠兒看林秀蓮這樣忙忙的,又什麼都做不進去的樣子,禁不住走過來說道:“小姐不如出去走走,今天沒有風,外面挺暖和的,正好曬曬太陽。”
林秀蓮隨意點了點頭,把書案略微收拾了一下,信步往殿外走去。
八月下旬的午後,日光照在人身上還是有些灼熱的,這日恰碧空萬里,連一片雲彩都沒有,清透如琉璃的天空一片湛藍,林秀蓮站在山崖邊兒上極目遠眺,遠處的西山與陽臺山色彩斑斕,如錦似霞。近處的宮城殿宇重重連綿不盡,紅色的宮牆與碧色的琉璃瓦在瓦藍的天空下似乎也不再冰冷,而是帶着柔情。腳下山石嶙峋,蓬萊山下是一碧萬里的太液池,湖面上閃着粼粼光波。
林秀蓮都忘了有多久沒有這樣臨風而立極目遠眺了,頓時覺得一抒胸臆,胸腹間的鬱悶漸而被淡淡的歡喜替代,顧盼間,似乎看見遠處的西山上有雪白的羽翅閃過,是那些仙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