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蕭如淺淡的笑着,道:“後院裡水邊有涼亭,我們去那裡坐坐吧。”
林秀蓮自然道好,尾隨她而去。
隔了兩重院落,前院裡的笑鬧聲更加遙遠,也更顯得飄渺。
水邊有蛙聲,亭子裡只懸了一盞燈籠,靜謐而愜意。
“我知道哥哥他心裡那個人一直都是你,他今天雖然成婚了,可是我看得出他並沒有很開心,嫂子,是哥哥願意娶的,還是你們讓他娶的?”沈蕭如一直想不好如何開口,可是一旦打算問,就很直接。
林秀蓮道:“我知道,但是我覺得他更該成家,這些年一個人真的很不容易,也讓人不放心。最初是我提出的,不過也是他自己答應的,你應該相信他的決定。翠兒是個好姑娘,她會好好照顧他的,蕭略哥哥也一定會好好待翠兒,他們會好起來的。”
沈蕭如輕點了下頭,還是放心不下。
林秀蓮又道:“這些年蕭略哥哥身邊沒有別的女子,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把翠兒推給他,推入他的生活裡,你怎麼就知道他以後不會喜歡呢?”
沈蕭如又沉思了一瞬,終於如釋重負的笑了,“好,但願能如你所說。”
沈蕭如又靜默了一瞬,忽然開口說道:“明玉死之前見過我,想必你也知道。”
林秀蓮點了下頭,“知道。”
沈蕭如神色變得有些黯然,“她最後的時候有些後悔了。”
林秀蓮詫異,“後悔?後悔什麼?”
沈蕭如嘆息一聲,“後悔她不該執念太重,她跟我說了很多,都是她在北海時候的事情,都是當年跟晉王的點滴。”
林秀蓮剛嫁入王府時,楊鐸很喜歡袁明玉,後來是因爲袁明玉對杜紫英一直不能忘情,而她又恰好出現,楊鐸後來才移情別戀她。
林秀蓮點頭道:“死之前她能夠相通這些,也不易。”她頓了頓,又道:“明玉是他真心喜歡過的第一個人,就算是現在,他想起她心中還會有梗介吧,我會告訴他的。謝謝你告訴我,蕭如姐姐。”
沈蕭如淡淡一笑,起身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去前面吧。”
林秀蓮也怕久了楊鐸擔心,便隨沈蕭如去往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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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可見楊鐸獨自一身坐在案前,滿院高朋滿座,他顯得那樣曲高和寡。
林秀蓮快步走了過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楊鐸回眸看見是她,微微一笑,“可以回去了吧?”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那走吧。”
兩人離開時,自然少不了在場的官員們前來相送。
杜紫英走在衆人前面,大約是喝了醒酒湯的緣故,神色清淡,眸色也清亮鎮定。
楊鐸很親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示意他不用遠送。
林秀蓮也對他微笑一下,牽着楊鐸的手轉身上了宮車。
看着他們走遠,杜紫英鎮定的目光有了波瀾,這應該是最後一面了吧。衆人都回去了,唯獨他還站在門口,望着宮車遠處的方向,望着那漆黑的夜,那曲折幽深的路。他的身影被府門前的宮燈照着,在地上落下個很細很長的影子,連影子都顯得如此孤單。
馬車裡的兩個人沉默了以後後,林秀蓮先開口,“我見到蕭如姐姐了。”
楊鐸點頭,露露已經告訴過他。
“蕭如姐姐見過她表妹,也就是袁明玉最後一面。”
楊鐸又點了下頭。
林秀蓮瞟了他一眼,迅速又說道:“袁明玉說她後悔了,後悔自己的執念太重。”說完又瞟了楊鐸一眼。
楊鐸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但也留意到林秀蓮前後的小動作。他順手把她攬入懷裡,笑着問,“幹嘛特意跟我說這個?”
林秀蓮瞟了楊鐸一眼,幽幽的道:“也沒什麼,就是你以前不是喜歡她嘛,她油鹽不進,心心念念都是小杜,你這樣驕傲的人那裡受得了這個?不是怕你心裡仍舊過不去那個坎嘛。”
楊鐸哼笑一聲,“你太小瞧我了。”
林秀蓮又瞥了他一眼,“那是我多管閒事了。”說着要從他懷裡掙扎出來。
楊鐸緊緊的把她扣在懷裡,那裡容她掙出去,笑着睨了她一眼,“怎麼了?酸了?”
林秀蓮氣惱的盯了他一眼,“你才酸了呢。”心裡明白楊鐸是在說她吃醋了,當年雖然有一點,可現在她早都不吃了好不好?
楊鐸的頭忽然低了下來,碾玉般的面龐距離她很近,鼻尖與她的鼻尖抵在一起,眸子黑漆漆的,忽然就在她脣上吻了起來。
他的吻糾纏又霸道,不似以往那般溫柔,林秀蓮被他吻得渾身痠軟,偎在他懷裡輕聲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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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承德殿已是深夜了,夜涼如水,風中有淡淡的草木芬芳。
林秀蓮方纔在馬車中睡了一會,此刻倒是了無睡意,沐浴後兩人躺在帳子裡,很自然的她又蜷縮在了他懷裡。
心已經久沒有這樣絞痛了,她忍不住呼出了聲,臉色煞白,眉頭緊緊皺着,兩手不由自主就握向心髒的方位,可是那裡太痛,痛得她渾身無力,根本就擡不起手臂。
楊鐸大驚失色,“秀蓮,秀蓮?”揚聲衝前殿外喊道:“傳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很快就趕來,用銀針刺向林秀蓮的穴道,銀針細如髮絲,在刺入她的穴道後,太醫還輕輕轉動着,刺激她的穴道。
幾處穴道都被刺了一遍,她終於幽幽醒來,可是好睏好累,身體疲軟,忍不住又閉上了眼。
太醫在帳子外對楊鐸叮囑着什麼,她似乎能聽見,又似乎聽不分明。很久之後,太醫走了,屋子裡的宮人太監也都走了,楊鐸挑起簾帳進來,在牀沿上坐下,靜靜注視着她,慢慢的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裡。
林秀蓮輕輕衝他笑了一下,還是太累了,閉上眼睡去。
注視着她安靜又蒼白的睡顏,太醫的話清晰的在耳畔迴響起來:上次臣等會診之後給出的方子是可以控制病情惡化的,同時也減緩發病時的痛苦,這一次發病的情形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兇險,看來病情並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以後隨時都有可能發病,方纔臣下用銀針刺激了娘娘數處穴道後孃娘才醒轉,看來銀針的功效也不顯著了,若是以後再發病,銀針不能讓娘娘醒轉,那就是真的醒不來了,請皇上做好準備。
太醫眼中閃過悲憫與無奈,忐忑的把診斷的結果告訴楊鐸,楊鐸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被冰水浸透,一層層的冷,冷的他幾乎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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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秀蓮醒來時已是旭日高升,日影篩簾,細碎如金子般的光斑在地上粼粼閃爍,日光靜好,昨晚的一切痛苦與窒息已恍惚如夢境。
露露帶着兩個小宮人服侍林秀蓮洗漱,吃藥,用早膳。
吃過早膳,林秀蓮問露露,“皇上還沒有三朝嗎?”
露露點頭,“皇上去早朝前特意交代過,今天會回來的比較晚,讓小姐醒了四處走走,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跟着露露出了房門,往殿後的園子裡走去。
此後的半個多月,楊鐸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就算回到承德殿,也還要不停的見大臣,林秀蓮也就晚上休息的時候才能見到他。
有時候他回來的極晚,林秀蓮已經睡着了。等她次日醒來時,他又離開了。
林秀蓮知道他是在忙着推行變革,心裡雖然牽掛他,但是也不能拖他的後腿。而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會讓露露與趙六兒形影不離的跟着她,以防不測。
半個多月後,楊鐸終於閒了下來,那晚他奔回承德殿,時辰還早,她還沒有睡,楊鐸臉上是如釋重負的輕鬆笑容,“都安排好了,我們可以搬去溫室殿了。”
原來這段日子,他不光在忙着推行新政,還把朝中的事情妥善的安排給內閣與司禮監,小事讓他們自己做主,大事再去溫室殿找他。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催着工部把溫室殿在半個月內完工,現在那些一切都妥當了。
林秀蓮明白他這些日子的忙碌都是爲了可以抽出更多的時間陪自己,忍不住笑了,又有些憐惜的身手撫上他削瘦的面頰,還有那硌人的青色胡茬。
楊鐸卻在她手撫上他的脣時,一下子含住了她的指頭,繼而便是把她拉入懷裡,深深的吻住她。
次日楊鐸便指派宮人們把承德殿裡兩人日常所用的東西都盡皆搬去了溫室殿。那邊安置妥當後,兩人也搬了過去。
太后對於楊鐸做的決定自然沒有什麼,賢妃也不會有什麼議論,可是淑妃與惠妃則不同了,尤其是惠妃,隔三差五的去太后的安禧宮,時不時的提起兩句,語氣都是酸溜溜的,太后實在忍無可忍,“一個行將就木之人,你就不能包容則個?”
一句話噎的惠妃也沒了言語,惶恐的解釋了兩句,又轉過了話頭。不過從這之後,惠妃也把心腸重新放回了肚子裡,確實,林秀蓮命不久才,以後後宮是誰得寵還不一定。賢妃與淑妃從未得過皇上的青睞,宮裡又沒有別的娘娘,皇上以前對自己又不錯,以後得寵的自然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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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室殿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林秀蓮的喜好佈置的,楊鐸的安排,她自然很滿意。
長日漫漫,兩人****廝守,戲水,採蓮,製茶,對飲,擁抱,偎依,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做起來也不嫌絮煩,只覺得不夠。
林秀蓮能感覺到生命在迅速的從她體內消逝,她每天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犯病時也越來越痛,醒來也越來越困難。
可是楊鐸一直陪着她,她不覺害怕,只覺得幸福。
註定了她要先他而去,她也只能儘自己所能,給予他更多的陪伴。
就這樣相伴,很好。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