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與林秀蓮出了晩隱居,因商量着說道:“我知道小香山後頭那一帶有一個池塘,夏日裡開了一湖的蓮花,如今也沒有人打理,只怕那些蓮葉還在,我們就去收集蓮葉上的積雪吧。”
林秀蓮就笑着道:“以前在家時,倒是收集過蓮葉上的露水煮茶,滋味也極好。”
晉王日常出門,是有兩個小太監跟着的,要去收集雪花,自然就命這兩個小太監各抱了一個陶甕遠遠的綴在後面。
晉王自己攜了林秀蓮的手,慢慢的踏着雪,向小香山後走去。
小香山後頭臨水一帶也有幾個院落,其中一處就是絳雪軒。
所以過了玉帶橋,在小香山腳下一路往東北走去,這一條路楊鐸十分熟悉,他挽着林秀蓮的手,摩挲着她手腕間那個鐲子,心思便飄渺起來。
林秀蓮深一腳淺一腳的踏在雪地上,踩得積雪咯吱咯吱的響,一時覺得極好玩,就沒留意楊鐸的神色,因隨口說道:“李義山有詩,‘留得枯荷聽雨聲’,我們如今倒是留的枯荷煎茶吃了。”
楊鐸想起那首詩的前兩句是: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心中就更加增添了幾分繾綣的情思來。便只管握着林秀蓮的腕子着力的摩挲揉搓起來,“以前在北海,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這樣冰天雪地的。”
林秀蓮聽晉王主動提起的北海的舊事兒,就說道:“我聽太皇太后也說了幾句,說是北海的守軍盡被武家人把持着,王爺那一次去北海,能夠回來,也多虧了祖宗護佑。”
楊鐸聽林秀蓮提起太皇太后這樣評價武家人,心中就有幾分不屑,卻沒有說出來,只是說道:“武家人把持朝政已久,先帝在世時,就已萌生了不臣之心。你知道,我們朝的規矩,爲防外戚把持朝政,皇后需選自民間。如今的皇后就是選自民間的,不過當初太后卻是想讓她自己的親侄女嫁給皇上,最後先帝堅持,太后無計可施,皇上才娶了如今的皇后,不過等到先帝一過世,還未過三年的服期,太后就迫不及待的把她的親侄女弄進了宮。”
國朝從當初太祖皇帝立國之處,就定下了這樣的規矩。林秀蓮是知道的,她心裡更知道自己的父兄其實是太皇太后的外戚,其實當初她姑祖母選入宮時,他們家還沒有如今這樣的顯赫,只因先帝幼年繼位,太皇太后便替先帝掌了實權,才着力的培植起她孃家的勢力,當然,林家本來就是地方豪族,詩書大家,所以勢力纔會壯大的如此之快。最後先帝雖然臨朝,可是林家已成了如今的尾大難除之勢了。
至於太后母家的顯赫與壯大,卻是連太皇太后也始料不及的,太后母家本來世代都是軍戶,後來家道興盛,又讀了些書,當年被選入宮中後,恰逢東南戰事,太后母家的哥哥們就在軍中立了功,慢慢纔有了今日與林家分庭抗禮之勢。
林秀蓮到底是思慮單純,她只當楊鐸心裡惱的只是武家人,可是她卻忘了,作爲國朝的皇子,他心裡嫉恨的又豈止武家,更有他們林家。
林秀蓮差異道:“這樣說也確實不合規矩。就是如今的武貴妃了吧?”
楊鐸點頭道:“是啊,就是那個武貴妃,聽說跋扈的厲害呢,不過前段日子剛流了一個孩子,所以你這幾次進宮請安,都沒見着她。”
林秀蓮點頭道:“我也聽說武貴妃流產的事兒了,不過這些日子應該已經養好了。”
楊鐸其實只說了一半,當初他的婚事,先帝未嘗不是勞心的厲害,太皇太后執意要把林錦雲塞給他,先帝不欲他娶林家的女兒,最終也沒有扭過太皇太后,還是娶了林家的女兒。且還不止一個,那個林錦雲纔去,太皇太后便又把這個林秀蓮指給了他,楊鐸想到這裡,就對身邊的林秀蓮徒生出幾分厭惡來。
楊鐸雖然厭惡林家的女兒,可是還不得不與她虛與委蛇,只有通過她與林家人搞好關係,才能扳倒太后一黨,繼而調轉矛頭扳倒林家一黨。
楊鐸眼中露出幾分厭惡來,臉上卻依然帶着笑意,說道:“誰知道呢,養好了卻不出門,不知道又憋着什麼壞呢。”
林秀蓮倒是極少聽見楊鐸這樣評價別人,就有些好笑的道:“能得王爺如此評價的人,我有機會了一定要見上一見呢。”
楊鐸就輕笑了一聲。
林秀蓮又說道:“方纔王爺說的那位杜紫英將軍,在北海那樣幫着王爺,太后的黨羽竟然也能容得下他嗎?”
楊鐸就隨口說道:“杜紫英做事極其隱蔽,所以太后的黨羽並沒有發現,否則以他們的狠毒怎麼會容得下他。”
林秀蓮點頭道:“是啊,想來他也只好暗中保護王爺了。我這腦子可真不好使。”
兩人又繞過一片被冰雪覆蓋的林子,就走到了絳雪軒前頭,楊鐸看見這座院子,心裡又浮出幾絲悵然來,不過匆匆掃了一眼,卻是沒有駐足,牽着林秀蓮的手仍舊沿着小路走着。
林秀蓮雖然知道絳雪軒在這一帶,可是這一帶有好幾個院落,況且昨日剛下了雪,縱使有門楣,門楣上的字也都被積雪覆蓋住了,自然分辨不出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就是袁娘子曾經住過的絳雪軒。
兩人又走了一程,繞過一個院落的後牆,就看見一片荷塘,這裡偏僻,果然荷葉沒有被人拔去,都還在荷塘上面,只是荷塘的水面結了冰,又被雪覆蓋着,一片白茫茫的,那些荷梗子,荷葉子就也變成了雪白的,若瓊花,若亂玉。
林秀蓮因看見池塘邊上泊着一艘烏篷船,因爲荷塘結冰上凍了,那個烏篷船就被凍在了那裡。笑着說道:“從前我們家的後院裡圈了西湖的一帶湖面,也種着荷花,家裡有一條木蘭小舟,每當荷花盛開的時節,我就偷偷帶個小丫鬟撐着小舟遊湖。”
楊鐸看着面前的景緻,就像是一幅水墨卷軸裡畫的荷塘,只是把畫的底色變成了墨色,而畫面成了白色。隨口說道:“所以你叫秀蓮?”
林秀蓮眨着大眼道:“只能說叫蓮,秀字是隨着哥哥名字裡的秀章取的。”
楊鐸就點了下頭,又說道:“我們去池塘上收雪花吧。”
林秀蓮就說道:“雖然荷葉上的雪花更潔淨一些,可是怕池塘裡的冰沒有凍結實,萬一破了,掉進冰窟窿裡可不是玩的。”
楊鐸一臉的無所謂,望着林秀蓮道:“你若是害怕,你就在岸上看着好了。”
林秀蓮雖然害怕,可是又不放心晉王一人去,更不想錯過與他一起收集雪花這樣的趣事,就說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就是掉進冰窟窿裡,也是兩個人一起掉進去。”
楊鐸又高興起來,因爲下面的池塘距離兩人站着的地方還有一段坡度,想來往常也是有一條小徑的,只是如今小徑被冰雪覆蓋,那裡還尋找得到,林秀蓮又爲難道:“可是這個坡這樣陡峭,怎麼下去呢?”
楊鐸含笑道:“這個不難,你閉上眼。”
林秀蓮不知他要搞什麼鬼,就乖乖閉上了眼,楊鐸便抱着她,坐在那個斜坡上滑了下去。
耳邊呼呼風聲,似乎比方纔大了,林秀蓮睜開眼,已到了坡底,只覺得晉王如此作爲,跟孩童一般。
兩個小太監看見晉王如此下去了,說不得,也只好各自抱着陶甕,坐在雪地上,從斜坡上滑了下去。
楊鐸當先跳上烏篷船,那條船果然凍實了,泊在冰水中一動不動,楊鐸便伸出手,林秀蓮握着他的手爬上烏篷船。
楊鐸彎着腰當先穿過船艙,往船頭走去,林秀蓮緊緊的跟在他身後,牽着他的衣角。
楊鐸站在船頭,先探出一隻腳踩在冰面上試了試,竟然凍得極牢固,就邁出另外一條腿,站在了冰面上。含笑望着林秀蓮道:“你要不要下來?”
林秀蓮忙點頭道:“要。”
楊鐸就伸手扶着她也下了船,站在冰面上。
林秀蓮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興奮不已,笑逐顏開。
楊鐸卻是不無感慨的道:“這樣如履薄冰的感覺可好?”
林秀蓮怔了怔,才明白楊鐸話中所指,就伸手緊緊的握住楊鐸的手,說道:“我知道你以前在北海時,每一天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以後會如何我不知道,可是不管是薄冰,還是深淵,我都會與你一起。”她說的十分真摯,也十分動情。
楊鐸望着林秀蓮,禁不住有一瞬間的失神。其實在北海,除了每日都與武家人鬥智鬥勇,想要活命,想要活着回來外。也不是沒有趣事兒的,比如說認識袁明玉,第一次見她,她就是那樣無助的坐在冰上的。
楊鐸靜默了片刻,微微一笑,反手捉住了林秀蓮的小手,道:“好啊,以後不管是薄冰,還是深淵,我都會拉着你一起的。”
林秀蓮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的,她緊緊的牽着楊鐸的手,在這一片荷塘中走着。
其實這一片荷塘裡因爲秋日雨水不多,故而幾乎乾涸了,如今上面的一層湖水上凍了,下面原就是厚厚的淤泥,淤泥也凍上了,所以十分牢固,人走在上面是不會掉下去的。
兩人走了幾步,覺得腳下十分堅牢,就放鬆起來,其實荷塘上並沒有路,荷梗子亂七八糟的支棱在那裡,有時候擋着了去路,楊鐸就伸手摺斷一兩根。
兩個小太監捧着陶甕也緊緊的跟了上來,楊鐸就命他們放下陶甕在一旁候着。
楊鐸親自捧了陶甕,林秀蓮跟在他身邊,把荷葉上的雪花收集起來,放在陶甕裡。
~~~~~~~這是盼望下雪的分割線~~~~~~~~~~
聽說老家已經下雪了,雪什麼時候能下到這個江南小城呢?好羨慕北方的孩紙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