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關羽見曹仁將曹軍集結在低窪的開闊之地。便臨時起意招募大量的工匠趕造一批大船。
這讓本來就已經吃緊的後勤供應更是雪上加霜。
糜芳、士仁之前一直自恃也是劉備的親信,而關羽爲人素來驕傲,因此,這上下級之間常有扯皮,並不是象外界所傳的那樣和諧,一團和氣。
這一次,關羽沒有讓他們二人蔘戰,而是讓他們駐守原地,並負責糧草供應,二人就覺得吃了很大的虧。向來軍功都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的殺出來滴,關羽憑着一句“軍令如山”就生生的剝奪了他們攻城掠地、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糜芳二人怎麼能心甘?只不過是念在劉備的面上,生生的吞下這一口惡氣罷了。
誰知,關羽一句商量都沒有,就招募了那麼多的工匠造船。糜芳二人對關羽此舉是看不懂,也理解不了——又不是水軍作戰,造哪門子船嘛。莫明其妙!他們倆好歹也是荊洲的一方郡守,卻連半句解釋都沒有,窩火!
但是,他們倆發現本來糧草就緊張,一下子憑空添了那麼多的嘴巴吃飯,鴨梨劇增。才三郡之地。又不是糧食主產區,兩人想盡辦法籌糧,也只能力保前線磕磕巴巴的不斷糧而已。至於其它軍用物資的供應更是跟不上,不是延誤就是不夠數。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關節上,糜芳手裡的一個軍用倉庫不小心起了火。裡面那些正準備送去前線的軍用物資全部付之一炬。
東西全沒了,糜芳戰戰兢兢的給關羽寫信解釋。
感覺被後勤拖了後腿,關羽很生氣,派了一個親衛過去當面狠狠的斥責他們作事不力。
糜芳二人爲了糧草之事費盡心機,到頭來還要被一個無軍階的小軍士惡言斥責,又羞又惱,不免發了一些牢騷和怨言。
其實也就是一些氣頭上的話。卻被有心者添油加醋的傳到了關羽的那裡。
關羽怒不可揭,當時就氣得拍桌子瞪眼。在接下來的前線軍事會議上,當着衆將領的面,他直言道:“糜芳、士仁之流不用心辦事,一天到晚只知道說怪話、挑撥軍心。差點誤了我等之大事。我得勝班師之日,就是狠狠收拾此二子之時。”
自古以來,挑撥軍心都是當斬的死罪!衆將聽了,無不側目。
這話自然很快就傳到了糜芳二人的耳朵裡。他們是既憤怒,又害怕。兩人書信商量之後,決定先下手爲強,立刻各自寫了自辯信去劉備那兒越級告狀。
不過,他們的信剛剛送出,那個傳說已經病入膏肓的呂蒙帶着一支上萬人的東吳部隊象是從頭而降,將公安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駐守公安的士仁頓時慌了手腳,連忙關閉城門嚴防死守。
呂蒙圍而不攻,派了一名叫虞翻能說會道之人去說降。
士仁連面都不讓見。
虞翻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他寫勸降信。在信中。他竭盡所能的擴大關羽的傲漫,並一針見血的指出,關羽帶兵出征,他奉命駐守公安,卻讓東吳的部隊在荊洲地面上出入自如。劉備是信任關羽多些,還是信任他士仁多些?一旦劉備秋後算帳,這筆帳會記到誰的頭上?他又有幾個腦袋夠劉備砍的?
士仁被嚇住了,心裡不免有些動搖。
一天半夜,城外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呼:“士將軍,請爲我們將軍報仇!”
“士將軍,江陵失守!”
……
士仁慌忙披上鎧甲,登上城樓。只見十來個身着荊洲黑甲的軍士陷在東吳將士堆裡。他們被上千東吳將士團團圍住,身上的鎧甲早已零落不堪。一個個多處受傷,跟血人無二。
見士仁率親衛出現在城樓之上,十來人一面奮力向城樓方向靠近,一邊扯着嗓子嘶喊:“士將軍,江陵失守!”
“士將軍,報仇哇!”
可是,東吳將士們的刀斧瞬間全壓了上來。士仁還來不急下令放箭,十餘人已經全部被撂下馬來。一擁而上的東吳將士們刀斧齊下。幾聲刺耳的慘呼過後,士仁看到的是一片血肉橫飛。十餘人被當着他的面剁成了肉醬。
腸胃裡一陣翻滾。士仁扶着牆垛俯下身來哇的大吐。身旁的親衛連忙過來扶住他。
士仁一把推開他,踉踉蹌蹌的跑下城樓,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內。
“江陵失守了!子方(糜芳的字)犧牲了!”他木木的望着昏暗的油燈碎碎唸叨着,“怪不得呂蒙只圍不攻,一點兒也不着急。原來他只是想困住我,讓我無法出兵支援江陵。江陵失守,這偌大的南郡,我一人怎麼能守得住?”
第二天,虞翻的勸降信又到了。這一次,他沒有再苦口婆心的勸他。雪白的薄錦上只寫了一句話:念在滿城無辜老少的份上,將軍投降吧。
放下錦帛,士仁獨自走上了公安街頭。已經被呂蒙圍困了近半月,城內絕大多數的商鋪均關了門。空蕩蕩的街道上鮮有路人行走。一陣秋風吹過,揚起一道塵土。
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卷緊身上的披風。今年秋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說不定,冬天會下大雪。都說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年景,只是,不知道他還能否看得到?
突然,從身後的街尾處傳來一聲“哎喲”的驚呼。士仁轉過身,看到一名年過半百的白髮老丈跌倒在兩丈開外,手裡的一小袋白米掉在地上。灰白的小布袋破了,白米撒了一地。
老丈應該是扭傷了腳,完全站不起來。他卻顧不得察看傷勢,慌忙脫下身上的補巴短衣攤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收集地上的白米。
街道很久沒有打掃了,髒得很。雪白的米粒一下子就被得灰撲撲的。
士仁見老丈捧起的白米里摻了不少沙塵,滿腹辛酸。
“老伯,這米已經不能食用了。”他疾步走過去,欲扶起老人。
老丈這才發現他。仰着滿是冷汗的一張菊花老臉,誠惶誠恐的趴在地上要行禮:“將軍。”
士仁一把攔住了他,一聲不發的蹲下來幫他察看傷勢。換作以前的他,絕對不會這樣做。一想到糜芳不在了,自己也很快就會步他的後塵,看着這個可憐的老者,他的心突然柔軟起來。
老丈的傷不輕,腳踝處已經腫了一圈。他初步判斷應該是傷筋動骨了。
“老伯,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士仁伸手準備去攙他。
不想,老丈嚇得臉都變了色,連連擺手,語無倫次:“不敢勞駕將軍,不敢,不敢啊。小老兒的家就在前頭,能回去。”
士仁悻悻的收回了手。他的好心把人給嚇壞了。
想了想,他解下了身上的錢袋,彎下腰身遞給他:“老伯,你的腳受傷了,要去看醫生。”
老丈渾濁的眼角泌出兩滴老淚,捧着錢袋,感動的身子抖個不停:“謝謝將軍,謝謝。”
士仁直起身子,轉身準備離去。卻見老丈收了錢袋。依舊趴在地上收拾米粒。
他搖搖頭,又蹲下來好言相勸:“老伯,這米髒了,不能再吃了。”
老丈顯然是不認識他,受了他的資助,好感倍生,先前的畏懼感少了一半多,話也多了起來。他一邊把米捧起來放在短外衣上,一邊嘮叨叨的說着:“將軍,這城裡要打仗了。這以後的事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米髒了就多淘幾次,就算是裡面多些沙土。也總比沒得吃強啊。再說,要是士將軍守不住,我等就全成了別人的俘民,還能不能吃上米飯都說不定呢。”說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跟前站着的是一名守將,嚇得渾身象篩糠一樣,跪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將軍饒命,小老兒滿嘴胡言,將軍饒命啊。”
士仁滿嘴苦澀,慢慢的站起身子,轉身離去。
回到將軍府,他又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老丈的話久久的在他耳邊響起。他守護公安已經五年了,視滿城男女爲自己的子民。想到他們會盡數淪爲東吳的戰奴,就像有一把小刀在一刀一刀的剜着他的心。
再一次拿起虞翻的最後那封信,信上龍飛鳳舞的字深深的痛疼了他的眼,士仁痛苦的閉上了雙睛,一行濁淚順着臉頰悄然而下,無聲的滴落在雪白的錦帛上。
三日後,士仁開城門投降。他見到呂蒙的第一句話就是:“子方可有安葬?末將和他相交多年,想去祭拜一下。”
呂蒙仰頭哈哈大笑:“子方好好的呆在江陵城裡,君義(士仁的字)既然和他相交甚厚,不如就去勸降他,如何?”
中計了!那夜的所見所聞不過是東吳將士自編自演的一場戲。士仁一聽,眼前金星亂竄,胸口又堵又悶,身形搖晃,險些摔倒。
呂蒙一個箭步扶起了他,誠懇的說道:“我知君義是不忍生靈塗炭,禍及公安民衆,才肯歸降主公。君義只知劉備仁人,你我相鄰多年,難道不知我們主公也是一個至仁至義的明主嗎?主公素聞君義威名,仰慕不已。聽說君義願意歸順,一接到消息就從建業動身了,只爲趕過來親自爲將軍封官授印呢。”這是孫權和他早就商量好了的。不就是禮賢下士,以誠心打動人嗎?劉備能做到的。孫權自認爲做的一點兒也不會比他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