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從祠堂裡面出來嗎?”
這一次是朱厚煌第一次看見正德這麼正經,正襟危坐的坐在御座之上,桌前鋪着一張大大的地圖,他正趴在桌前,仔細沉思。遠遠看去,的確有一副人君的樣子。
只是朱厚煌看了這樣一幕,心中反而沉了下去。
正德在誰面前,越是不拘束,就越是拿這個人當成了自己人,如果越是在誰面前如臨大敵,如對大賓一樣,越是說明了正德與這個人疏遠。
只是如此他也被正德擺到了需要疏遠的人之中嗎?
朱厚煌低頭行禮說道:“沒辦法?母后就我一個兒子,不會將我逼得太緊。”
一時間正德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說自己頂不住壓力,必須讓他出京,還是說自己已經不相信他,不能讓他留下來給自己礙事嗎?這些話正德說不出口,心中總有一股有愧於朱厚煌的感覺,微微暗中長長一嘆,暗道:“朕這也是爲他好,此刻事情還在朕的掌握之中,讓他出京,還能弄一個好地方。否則將來朕控制不住,他的下場只會更慘。還不如想給他安排好。”
“你先去什麼地方,皇叔想要去山東。你也去山東吧,只是去山東哪裡?”
“濟南嗎?濟南是德王叔的手裡面,青州在衡王叔手裡面。山東還有什麼好地方?是聽說濟寧鎮特別繁華,朕無緣以見,朕將你封到兗州吧。”
現在的濟寧並不是什麼大地方,但是在大明之時,卻是大運河上的一處重鎮,明清朝多賴漕運,整個大運河就是整個大明的主動脈,清代也是如此,否則鴉、片戰爭時期,也不會因爲英軍截斷漕運,而不得不與英國談和。而濟寧也是運河上一處繁華之所,除卻揚州,漕運總督所在的清江浦之外,就數到濟寧了。
朱厚煌低聲說道:“陛下,臣有話說。”
正在看着桌子上扒着看地圖的正德,擡起頭來,他的手還放在地圖上濟寧之上,說道:“說吧。”
朱厚煌說道:“臣蒙祖制,無尺寸之功,受累世之祿。與國同休,富貴之極。當憂國之難,請試言之。”
“可。”正德也沒有想到朱厚煌居然擺出一副大臣奏對的樣子,雖然正德喜歡朱厚煌,但是從來沒有將朱厚煌當成一個大臣,而是將朱厚煌當成大臣,見朱厚煌如此鄭重其事,感覺十分的詫異。
“太祖制,皇子封親王,授寶冊,歲祿萬石,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謁,無敢鈞禮,親王嫡長子,年十歲,則授金冊金寶,立爲王世子。長子立爲世孫,冠服視爲一品。諸子年十歲,則授塗金銀冊銀寶,封爲郡王。嫡長子爲郡王世子,嫡長孫授長孫,冠服視爲二品,諸子授鎮國將軍,孫爲輔國將軍。曾孫爲奉國將軍,四世孫爲鎮國中尉,五世孫爲輔國中尉。六世孫之下,皆奉國中尉。其生請名,長請婚,終身食祿,喪葬予費。太祖二十六子。封秦王,晉王,周王,楚王,齊王,潭王,趙王,魯王,蜀王,湘王,代王,肅王,遼王,慶王,寧王。岷王,谷王,韓王,沈王,安王,唐王,郢王,伊王。皇子楠,另,靖江王一脈。
其中。齊王藩,潭王藩,趙王藩,谷王藩皆不在。魯王數年前撤藩。
成祖封漢王,趙王。漢王藩如今已不在。
仁宗諸子,封鄭王,越王,靳王,襄王,荊王。淮王,藤王,樑王,衛王。其中越王藩,靳王藩,滕王藩,樑王藩,衛王藩,荊王藩,絕嗣。
英宗諸子,封德王,許王,秀王,崇王,吉王,忻王,徽王。其中許王藩,秀王藩,忻王藩,絕嗣。
憲宗諸子。封岐王,益王,衡王 ,壽王,汝王,涇王,榮王,申王。還有先王,雍靖王。其中岐王藩,申王藩,絕嗣。
自太祖以來,歷代所封共三十七王,不算郡王以下,單單算親王所費,年耗銀三十七萬兩,糧三十七萬石,另各地藩王侵吞土地,不納賦稅,所逃之稅,更以萬萬而論太祖立國至今不過百餘年,染着子孫繁衍不下萬人,其所賦稅幾何。臣實不知其數。
國朝賦稅臣亦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子孫繁衍永無盡頭,但是國朝賦稅卻是有盡頭,陛下今不早做預備,則是遺禍子孫。”
正德聽着聽着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看朱厚煌的眼神也一點一點的變得莊重起來,他已經不簡單的將朱厚煌當成一個少年,一個後輩,而是一個能託付大事的大臣,甚至一瞬間正德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如果將大明江山託付給他,也是不錯的。
隨即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他還要將這個位子留給他的兒子。隨即他改回正體,說道:“你算錯了。”正德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道:“其實這些親王俸祿,雖然多,但是朝廷卻能支撐起來,畢竟親王不過只有幾十個,但是郡王之下,奉國中尉以上纔是大頭,你知道有多少人嗎?大約有萬人了吧。即便是一萬個奉國中尉,每一個一年派糧百石。一年就是百萬石。而是幾千人不會個個都是奉國中尉。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發生了一次兩次了,安化王之亂,不就是這樣嗎?”
安化王之亂是正德執政前期重要的政治事情。
也就是這一件事情,讓權傾朝野的劉瑾倒臺。理由是劉瑾逼反藩王。但是正德執政日久,也慢慢的明白了,是底層的宗人對現狀的明顯不滿,論血脈他們是大明皇族,血脈高貴無比,但是論現實,他們很多人連每年的祿米都弄不到手,政治上極高的地位,與現實之中極其貧賤。這種落差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而安化王所在慶王藩。就封在寧夏,寧夏從來窮地方,地方政府根本養不起藩王,所以這邊的矛盾比較先激化。還有前段時間,有大同藩底層宗人,搶劫巡撫。就是因爲宗祿斷絕,而且宗人除卻領宗祿之外,根本沒有謀生的技巧,而且不允許有其他活計。
正德之前沒有往這裡想過,此刻朱厚煌如此一說,他忽然發現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了,如果不現在開始解決的,留到子孫之時,就是不得不解決的時候,到了那個時間就不好辦了。
“怎麼辦?怎麼辦?”正德起身來回踱步。回頭說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朱厚煌說道:“有,讓各王擔當起各房事務,而不是什麼事情都用朝廷來辦。並且放開底層宗室自謀生路,允許宗室參加科舉,允許宗室從軍。這些都不是問題。只是太祖建立藩王爲皇室屏藩的本意,卻消失無蹤了,臣請爲周制封建。”
“周制封建?”正德一下子變得很冷。
任何一個皇帝都有對自己權利的保護欲,就像是一個野獸保護自己的地盤一樣。聽見周制封建這四個字。正德眼睛一眯,心中已經開始不悅了。
因爲周朝八百年的天下,給了中國歷史一個寶貴的精神財富,就是大一統。
不管有什麼樣的情況,不過怎麼的分裂,但凡有一絲希望,中國的梟雄都會有一統天下。結束分裂。這是早已刻入骨子的本能了。
周制封建早已是被打進歷史垃圾堆之中,特別是早已習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帝來說,更是逆鱗一般,對朱厚煌的感官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