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匈奴人圍在轅門外謾罵,漢軍越騎營根本無法脫身離營。趙統抓耳撓腮,一次次地走進中軍大帳,可耿忠卻閉目養神,如僧侶入定一般。黃沾看着中軍大帳,不管衆將誰來,都不準出聲。趙統都快急哭了,黃沾卻抱着臂,笑嘻嘻地看着,就是不答應他出戰。
趙統只好小聲懇求道,“長史大人,汝行行好!本將再不離營,別部奪伊吾廬後將無法脫身,越騎營延誤軍令事小,吾趙統不過殺頭,二十年後又是吾大漢校尉一個。可班司馬奪取疏榆谷大計,也將因此落空啊!”
黃沾卻小聲道,“汝此時離營,胥皋定會追擊。便不是幫班司馬,而是害了別部。軍情有變,當另覓良策。倘若越騎營脫身過晚,吾允汝以接替別部守城爲主,奪取城北大營都尉將擇另將去辦。說到底,城北大營遲早是吾的,不急!”
趙統明知黃沾在激將,心裡便有點暗惱。他年過五旬,戰場形勢一目瞭然,還需要激將麼?老子隨都尉西征燒當羌時,汝個小屁孩還光着腚呢。心裡罵歸罵,嘴裡是斷斷不敢說出的。雖然黃沾已允不能按時趕到城北大營,不算違背軍令、不算延誤軍機,但趙統擔憂班超孤軍有失,仍急得抓耳撓腮!
渠耆見狀,便想幫趙統一把,當然也是想幫班超一把。他對黃沾小聲道,“稟報長史,末將有一計。請長史允吾出戰,定纏住匈奴人,好讓趙校尉黑暗中趁亂脫身!”
衆將嘰嘰喳喳、嘀嘀咕咕,耿忠其實都聽在耳中。渠耆的話令他睜開眼,想想也只有這辦法。黃沾也心動了,正掉過頭來看着他,但是事關重大,耿忠不敢自專,便從案後起身走進大帳後帳內。
其實,此時竇固早已醒來了,他正端着燭,緊蹙眉頭,靜靜地看着帳上掛着的黃縑圖。耿忠便將渠耆欲掩護越統離營的事稟報了一遍,竇固道,“渠耆此請,正合吾意。然需再待一會,吾此時更……擔心的是,鬼風口!”
原來,竇固是在睡夢中突然想到了這一關鍵節點,便陡然驚醒,嚇出一身冷汗。耿忠聞言也大驚道,“仲升最晚黎明之前便要兵出鬼風口,都尉是擔心鬼風口有匈奴人防守?”
“對,忽視了此要點,這可是要命的地方啊!”
竇固輕輕點頭,不無憂慮地說道,“呼衍勺之父呼衍龕新莽時曾遊學長安,通《孫子》與《司馬兵法》,隨右賢王西擊大月氏時,還曾立下赫赫戰功,成爲北匈奴一代名將。而呼衍勺也打了一輩子仗,以彼之能,不可能忽視鬼風口……要快,命波紹派出可靠斥侯小隊,速前出偵測鬼風口。如匈奴人果有防備,且鬼風口有駐兵,務要提前通報班超之別部,攻擊前進,勿爲敵暗算!”
“老天哪,真是生死攸關,這茬吾與黃沾怎麼就沒想到……吾這就去安排!”
老將耿忠聞言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急趨帳前。可黃沾早聞着帳後竇固的憂慮之聲,也是大驚失色!身爲幕僚長,這可是重大失責啊,因此耿忠剛出,黃沾如着火了一般,便聲音淒厲地高聲喝令道,“刺奸掾吏聽令!”
波紹從大帳外應聲而進,“末將在!”
耿忠厲聲道,“令汝速派可靠斥侯,前出偵測鬼風口。如果匈奴人有防備,務要提前通報班司馬,不惜一切,攻擊前進,以免前功盡棄吃大虧!”
誰知,波紹動都未動,卻抱拳高聲道,“稟報都尉,末將已派出二支四人小隊,一直隱藏在鬼風口及冰雪峽谷中,時刻監視匈奴人動向。鬼風口或峽谷如有匈奴人駐守,斥侯定然會持信物,及時馳報班司馬!”
帳下衆將聞言都愣住了。竇固與耿忠的話,也令衆將大驚失色。只是此爲漢軍最高機密,班超秘而不宣,只向兩位都尉稟報過,波紹是如何知道的?渠耆不解地喝問道,“鬼風口是哪裡?汝又如何得知班司馬要從鬼風口進入疏榆谷?快說……”
耿忠沒理會渠耆與衆將的驚異,卻拍拍胸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嘉許地看着波紹道,“外刺官果真是將才,中軍漏算之處已爲汝補上,本尉先記汝一功!”
波紹卻真誠地道,“稟報都尉大人,班司馬仁者之後,在疏榆谷……冒死救過吾一命,波紹無以爲報。鬼風口人跡罕至,吾並不知其能通大軍,然吾憑經驗知道,除了南山口山巔鳥道,也僅有此處有可能通行輕裝大軍,故而提前派出可靠小隊偵測。斥侯前已稟報,鬼風口乃荒涼之地,沼澤遍地,風狂雪冷,不能屯兵,故匈奴人並無守軍……”
竇固已經從帳後走出,直視着波紹溫言道,“二支小隊是否同時派出?領軍之人是否可靠?是否均已回稟?”
波紹道,“稟報都尉大人,兩支小隊一前一後,非一時派出。領隊均敵後斥侯,萬無一失。如無變故,不需回稟。都尉還請放心,斥侯營有行規,兩支小隊都要完成使命。即便一支出了差錯,另一支定然會不辱使命……”
竇固鬆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刻漏中的箭尺(注:刻漏又叫漏壺,是一種古代水鍾。通過壺中水位的變化,再通過箭尺上刻度計時。東漢初年主要使用浮箭漏),纔對渠耆與劉萊道,“命汝二人各率五百重騎,出營接戰。以渠耆爲主,劉萊副之,許勝不許敗,務將匈奴人趕回南山口大營。掩護越騎營趙校尉離營後,不得戀戰,速還大營!”
一千騎卒?營外匈奴人可有整整五千人,但渠耆與劉萊卻大喜道,“末將遵令!”
年已五旬的趙統竟然也高興得差點蹦了起來,他抱拳放聲大叫道,“謝都尉垂愛,末將遵令!請都尉放心,越騎營定不辱使命,抄了呼衍勺老賊後路!”
等三將出帳而去,竇固也帶着衆將走到帳外,站立在河西軍帥旗之下,把控戰場全局。
是夜烏雲籠罩,天飄小雪,營外火把明亮,匈奴人亂糟糟地即將收兵回營哺食。渠耆和劉萊悄然點起一千重騎,“轟”地一聲砲響,三道轅門驟然打開,漢軍一千騎舉着火把,分三路突然衝出大營,如一股兇猛澎湃的急流奔騰着,向一箭之外的匈奴人席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