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他眼裡,此時的吾只是一個窮途末路的寡婦,一個求助於人的可憐蟲……”愛恨情仇,就這麼矛盾着、糾結着,讓她倍受折磨!
可畢竟曾經有過,十年後兩人再次相對,說不清緣由,她感到進退兩難哪。分離十餘年,也相思十餘年,更是恨了他十餘年。此時相距咫尺,卻互相端着架子,互相折磨着彼此,又讓她的心裡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站在門後,任憑淚水長流,強忍着衝出去的衝動,緊張得渾身顫抖。只到他怏怏歸去後,她才失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此刻她心裡想着當年五陵原上的少女時代,用絹布緊緊地捂着嘴,無聲哭泣着……
那幾天,馮菟就這麼矛盾着,焦慮着。兩人相見時,都十分侷促、尷尬,彬彬有禮,相敬如賓。她不敢看班超的眼睛,她知道那是兩團燃燒的火焰,她害怕自己會被融化掉。現在唯一讓她心安的是,班老二已經出手,弓馮兩家官司便定然有了着落。
馮家只要能勝了官司,那茂陵司馬氏也定然不敢再難爲宋家,司馬瑞或許也會放棄對她的企圖,這讓馮菟心裡稍安。
與馮菟不一樣的是,在兩人感情僵持、角力的時候,班超一刻也沒有放鬆練兵。在太華山訓練場,三百餘漢軍士卒只要看到他偉岸、英武的身影,便會迸發出山呼海嘯般的衝殺激情。班超視察訓練情況或帶隊訓練時,馮菟總是會站在敷水畔遠遠眺望着,偷偷觀看着,胸口會“咚咚”地跳個不停。
班超參隗裡縣的奏章,果然在朝廷裡引起軒然大波。這天下午,漢明帝正在宣明殿內聽三公和尚書檯官員奏事,這天的議題恰是督促舉國練兵事宜。
陰曆四月初一,汴渠、河水(注:即黃河)治水工程大功告成。猖獗了二百年的河水與汴水實現分離,兩匹脫繮的野馬,又重新乖乖回到各自原來的河道。王景的奏章報到漢廷後,漢明帝舉大朝會宣佈了奏章後,又在雒陽城西的平樂觀舉行了隆重的慶典。
大典期間,雒陽城萬人空巷,爆竹連天,整整狂歡了三天。慶典剛畢,陰曆四月初四,漢明帝帶着馬後啓駕出宮,臨幸滎陽,在三公九卿和王景、王吳的陪同下,一一視察了這耗資百億的千年水利工程。
在滎陽,漢明帝親自沿渠巡視,帝后與百官看着奔騰不息的河水順着河道,規規矩矩地向東奔流,無不欣喜若狂,漢明帝當即下詔,將王景連升三級,拜爲食俸二千石的侍御史。同時,仿前漢制度,恢復河防官員編制。而王吳等隨從官員,都因修渠有功升遷一級。
視察完畢,帝后又渡過河水,登上太行山,臨幸上黨郡,只到四月二十五日才返回京城。
這次出巡,了了漢明帝劉莊的一樁大心事。從陰曆五月六日立夏開始,整個五月份,多次朝會的主角都是太尉府,所奏議的內容都是全國各地練兵情況。到了五月末,這天傍晚時分在宣明殿御書房剛議完事,侍中鄧訓親自呈上了蘭臺御史中丞薛池與班超的兩份奏章。
漢明帝已經起身準備返回章德殿,見狀便用疑問的目光看着鄧訓。薛池的奏章定無小事,只是他怎麼會和班超同時上奏?
鄧訓趕緊道,“陛下,此乃北軍假司馬班超參隗裡令之專奏。這是御史臺首官薛大人派員查實後的據奏!”
“彼不好好練兵,參隗令何事?”劉莊有點意外,派班超駐訓太華山,是遮斷崤函古道,以爲京師屏障。同時,他難道發現司馬南與隗令有勾連?
“貪贓枉法,勾結豪族,強兼膏田,奪奴婢徒附……”
漢明帝震驚地看着鄧訓,然後迅速接過兩份奏章。他重新坐到御案後,仔細地閱完,慢慢擡起頭,眼裡露出一股殺氣,先用硃筆重重地在奏章上批了個大大的“辦”字,並重重地畫了圈。然後,又怒聲對權倌道,“果如此,司隸校尉部因何未奏?”
權倌嚇得跪下道,“稟報陛下,臣不知緣由,司隸校尉部確實未奏!”
漢明帝怒不可遏,“傳楊仁!”
“臣遵旨!”
權倌至殿外宣道,“傳侍中楊仁見駕!”
楊仁雖爲侍中,但仍受衛尉節制,負責皇帝的貼身侍衛。此時他正站在殿外,聞宣便快步趨入殿內,“臣楊仁見駕!”
“命汝速至司隸校尉府,傳詔華鬆!”
“臣遵旨!”楊仁扶劍出殿,匆匆而去。
漢明帝又怒視着三位宰輔、尚書令孫堪和尚書檯衆官,不滿地道,“咫尺之遙,隗裡幾成國中之國,恣意妄爲,汝等竟然未聞邪?”
漢廷正在以舉國之力治河,且同時在各地隱秘地練兵,宰輔們確實都忽視了眼皮底下的三輔。因此,三公和尚書檯衆官員聞漢明帝傳楊仁,都嚇得低下頭,一聲不敢吱。
尤其是司徒虞延,更是緊張得心都要跳出胸膛。司徒府負責管理全國官吏,他又與楚王劉英有深交,皇帝雖然未動他,但心裡定然不爽。此時,隗令犯事,司徒府便與司隸校尉部同樣犯有失察之罪。況且,隗令在右扶風眼皮底下,很難說隗令犯事,不會牽連到行右扶風事的司馬南。
而司馬南之兄司馬瑞曾經多次專程赴楚國拜謁楚王,司馬南一旦犯事,勢必牽涉到楚王,最終也將牽連身爲司徒的他虞延。此刻,虞延的腦門上已經隱隱沁出一層薄汗,心裡有一股大禍即將來臨的不詳預感,推之不去!
與虞延不同,其餘重臣都在擔憂,華大人這回怕是要倒黴了。皇帝容不得大臣犯錯,隗裡令枉法如坐實,司隸校尉華鬆便有失察之罪,輕則丟官,重則是要殺頭的。而明帝不是讓尚書檯傳華鬆,卻是讓自己的貼身侍衛楊仁這個侍中去傳,更讓衆官相信,華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三輔重地,祖陵所在,隗裡令如此不堪,汝等盡皆失察,與姑息養奸何異?!”漢明帝越說越氣,顯然已經怒不可遏,厲聲責問衆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