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水的聲音,終於漸漸地停下了,陳文礴又聽到水滴的聲音,然後,是平靜,沒有任何聲響的平靜。刷!嘩啦!又傳來了沖水的聲音,陳文礴的心跳在加快着,也許,也許是石英傑,但聽不到門響,也聽不到起身的衣衫窸窣聲,突然,又是嘩啦一聲,陳文礴顫抖地叫道:“別玩了,會嚇人的。”
“我也怕呀。”石英傑的尾音也帶着一絲顫抖。
“那你還玩水箱幹嘛呀?” 陳文礴有點火了。
“不是你嗎?”石英傑疑惑地小聲說。
這是一個週日的傍晚,整層樓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加班,廁所只有三格,剛纔他們進洗手間的時候,最後一格的門是虛掩着的,但門上的顯示條是綠色,應該沒有人。
“誰呀?”陳文礴顫抖着聲音問,“保安嗎?”
一陣瘮人的寂靜,突然,最後一格的水箱又不知被誰拉了一下,嘩啦——哄——哄——哄——呃,水被排空了,卻沒有水補進去,空氣在水箱密封的空間裡撞擊着,在壓力下,發出異常空洞而綿遠的吼叫。
兩個人迅速地起身,打開門來到廁所間裡,昏黃的燈光照着沒有血色的臉,只是盯着最裡面那格廁所虛掩着的門,誰也不敢上前把門推開。
似乎沖水的人這次沒有鬆開水箱的按鈕,哄——哄——呃,哄——哄——呃,水箱徒勞地想重新把水抽上來,終於,空氣壓力漸漸弱下來,只剩下連續的嗚——聲,是空氣在空蕩蕩的水管裡**着。
陳文礴低聲顫抖地說:“應該、應該是水箱還是水管什麼的壞了吧,寫字樓,這種事,常有的,常有的。”
石英傑點點頭,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緊緊扯住了陳文礴的袖子,兩人好像是怕驚動誰似的,輕手輕腳走到門口,咿一聲推開了洗手間的彈簧門。
陳文礴一腳踏到走廊的地毯上,覺得腳下的感覺跟平時不一樣,軟軟的,粘粘的,走廊裡也瀰漫着一股甜腥的味道。陳文礴記得,在哪聞過這種味道,他望向石英傑,後者一臉的驚惶。陳文礴覺得背後似乎有人在盯着他,回頭望去,那尊維納斯只餘下一隻沒有瞳孔的眼塗抹着金黃,石英傑帶着哭腔道:“我們,我們快走吧。”說着踏出一腳,卻傳來啪的一聲,踩在地毯上怎麼會有聲音呢?低頭一看,腳下的地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水浸得濡溼,水跡似乎是從洗手間門口開始,正迅速地擴張着它的領地。剛纔進廁所的時候朦朧的走廊,此時幾乎已經全暗下來了。
兩人快步走回辦公室,幸好,辦公室裡一切正常。喝了一口熱茶,陳文礴終於定下神來,罵道:“什麼破辦公樓,這個壞那個壞的,明天打電話叫物業來修就是了。”石英傑猶有餘悸,疑惑地問:“如果是水管壞了,水箱爲什麼自動沖水呢?” 陳文礴有點不耐煩,他實在害怕討論推敲剛纔的情景,含含糊糊地亂應着:“我怎麼知道,興許都壞了吧,九月天,東西容易壞。怎麼這麼熱呀?週日加班就是沒空調這點不好,看來得自己加裝一臺分體才行。大房間那邊有兩臺舊風扇,你去拿來好不好?”
這兩臺舊風扇已經很舊了,開的時候發出“嘎嘎”的噪聲,很是煩人,吹出來的風也是熱的。石英傑沮喪地把文件夾一扔,扁嘴道:“算了,我幹不下去了,我們回去吧。”
陳文礴雖然嘴上不說,實際上從回到房間之後,他一個字也看不下去,於是同意了。他拿過桌上的分機撥了0541,週日電梯不開,他想叫物業公司的值班人員把貨梯開上來接他們,電話久久沒有迴響,連忙音都沒有,陳文礴看了一下液晶顯示板,原來自己只撥了051三個號,忙重新撥,可是電話那個“4”鍵怎麼也按不下去。陳文礴低聲咒罵了一句,走出去到大房間裡去撥,大房間裡的分機,卻是那個“5”字的按鍵失效了,擺弄了半天,仍然打不了,陳文礴掏出手機打大廈總機,週日雖然總機小姐不會上班,但總會啓動自動撥號裝置,現在的手機設計得越來越小了,按鈕都擠在一塊,陳文礴顫抖的姆指幾次按錯旁邊的按鈕,搞得滿頭大汗才撥通了總機,嘟——嘟——,沒有人聽,也沒有熟悉的“請撥分機號碼”的錄音。
又撥了幾次,沒有用。
回到辦公室,陳文礴的心跳連他自己都聽得到。他放下手機想讓自己冷靜一下,水箱壞了,是平常事,水管爆了,也是尋常事,這些電話肯定是公司那個採購大媽買回來的便宜貨,按鍵壞了,也是常見的,可是爲什麼偏偏倒黴的事總是在週日一起發作呢?
“找救兵吧。打電話給老荊,叫他來接我們。”石英傑說。
“你有病啊。”我在電話裡吼道,“什麼水管壞了水箱壞了,沒有人開電梯你們不會走樓梯嗎?還想讓我專門過去接你們。”
“我不敢。”石英傑怯怯地說。
“你膽子只有芥菜籽那麼大,上次的事早就完了,你們要一輩子害怕我給你們當一輩子保姆嗎?自己想辦法!”
摔下電話,門鈴響了,保姆小蘭在貓眼裡,見到一個從沒來過的人。我聽小蘭這麼說,便自己走過去拉開木門,門外站着四個大漢,還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人。那少年人一見我便道:“荊先生對嗎?我是伍澤仁的兒子,可以進去坐坐麼?”
少年人身上有一種與他外表年齡不相符的老成,他坐下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可以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嗎?”
這就是他來找我的原因。的確,不得不承認,現在人與人的關係,很多情況下,就和石英傑說的一樣,完全可歸結爲利益的關係。當你給了別人一些東西,而不索取報酬時,反倒使對方忐忑不安。
我笑着上下打量着他,他讓我盯得有些不耐煩,便道:“你派人救了家父,但你的手下拒絕我的支票,也許,你會接受我的支票。”說着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已背書的現金支票放在桌上,我雖然裝作不在意,但一眼掃過支票上那個“8”後面的五個零,我知道我的心跳在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