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老伯招手把我喚到跟前,我笑着打開雪茄盒子遞給他,他擺手道:“戒掉了。你最好也少抽些。”然後示意我執紅先行,我伸手剛想拿支雪茄,卻不料突然頭上吃了個“響慄”,我不用回頭也知道一定是母親了,爲了不想再品味我自從十六歲離開家鄉以來,近二十年裡都沒吃過的這種“響慄”,我只好把雪茄盒子放下,點了支“中華”,隨手炮二平五。
這一局走到最後,歐陽老伯只餘下士象全和一個老卒沉底了,我忙把車馬換了他雙士,雙炮擺個“和尚打傘”和了這局。我道:“久不下,手生了。不是您老的對手。不如我幫您叫李叔來應戰?”歐陽老伯笑道:“那是,你太久沒下,費了半天勁要讓我這個大臭棋贏一盤也沒成,只落得個平手。”我不好意思的笑道:“哪裡、哪裡,只是我聽叔伯們在講當年的一些軼事。很是吸引,走神下了瞎眼棋罷了。”
歐陽老伯道:“有什麼新奇?不外在說當年你老子一個人空手從四五十個持鋤頭鐮刀的村民手中把我帶出來的破事。”
我陪着笑說:“不是還有一段,說在那天的早上,我老頭給了一個算命的半個饅頭,然後他幫算了只有早上**點從河壩過去才能救出人來的事麼?”
歐陽老伯道:“這有什麼想不通的?那算命的當時整天給人批鬥,進村去要飯,沒人給他,結果他餓得動不了,讓民兵給擡了扔出村外,他見村裡二三十個民兵守了一夜,這個村子又不過是個七八十戶人的小村,第二天早上,自然就沒有民兵守我這臭老九了。”
我拍腿笑道:“原來如此!”
歐陽老伯笑道:“小子你想聽這類事兒?來!我們學《碧血劍》裡木桑道長的法子,和我再下三盤。我輸一盤給你講一個故事當彩頭如何?”
我聞言之下,大聲叫好。誰知歐陽老伯卻說:“你想聽全本的故事,還是想聽故事大綱?若要聽足本的,你還要依我幾個條件。”
我笑道:“自然聽足本的。你說便是。”和一個百歲開外的老人下棋,讓他開開條件倒也無不可。而且他還是一大臭棋囖子。
歐陽老伯眼珠轉了轉道:“我現在說了,你定是不下了,這樣吧,我先講開頭給你聽聽,如果你有興趣聽,我再開條件。”
“我當年是一個侍候師父的徒弟,其實也就是小廝,不要問我是什麼門派,你一會能贏我,我自然會告訴你。
有一年,我師父帶我出去給人算命,要知道,用黃磷和硃砂畫符然後在黑夜裡閃光,用白帆寫字燒後出黑字,用黃姜水浸過的“稽錢”放白醋裡變血色等等招搖撞騙的功夫,是爲我們這一派所不齒的,我們是憑真本事來算命,當時去了廣東的一個縣城裡,名字我記不起來了,當時該縣城裡有一大宅,人稱鬼宅,每當入夜時,便有悽離泣哭之聲,每到雞叫方止。有人誤入,第二天就會在縣城東南面打鐵鋪後的大槐樹下沉睡,與其說沉睡,不如說昏迷,因爲每一個這樣的人,都會遍體鞭跡交錯,血肉蒙糊。**出了流方皮錦查這件事,也一直查不出所以然。什麼是流方皮錦?你也不要問我,等贏了我之後我自然會告訴你。
因爲外地人住旅館,會給人狠砍價錢,而住在鬼宅裡不用錢,我們師徒就落腳在這間鬼宅子裡,雖然每晚鬼泣依然,但住了兩天,卻也相安無事,只苦了我,給師父指使每天打掃,仿若是自己家裡,我問師父掃了門前,方便有人來算命不就行?何必還要打掃書房?師父對我說這兩天夜裡,自然會有貴客上門。
第三天開始,由於我們沒有在大槐樹下沉睡,於是我們在這個縣城裡也就開始有點名頭了,來找我們算命的人,也有不少,第三天傍晚,一位婦人來算命,無論穿戴還是飾物,都頗是入時,點了丹蔻,抹了水粉,但師父一見她,便讓她回去,說讓她把算命的錢留着,好好過日子吧。又有一個打扮妖豔,手指上的十個戒指金光燦爛,衣飾極爲華麗,那身旗袍怕要平常人家大半年的花費,來找我們算命。師父一見她,便對她道:‘聽真話還是假話?’
那女子愣了一下,便道:‘自然是真話,要聽好話兒,何必來這裡?’
師父便對她道:‘惜取年少時,早日躍龍門,財帛莫露白,玉面不可戀。’那女子聽了,面有惱意,但過了半晌,便封了四枚袁大頭向我們。
如此過了兩天,我們在那地方諒有了些名氣。但到了第五天師父說快過春節了,叫了我打點行李準備回省城過年,但我打點好行裝之後,卻說又不忙走,說要明天再走。
當天晚上,差不多三更時分,天是漆黑一團,門外的野狗突然狂吠起來,我嚇得睡不下,起來點了燈,想走出去瞧瞧什麼東西在門外,路過祠堂,那供桌上的神位滴滴答答的動個不停!我當時嚇得尿了一褲!”
我說:“後面呢?”
歐陽老伯道:“我的條件就是,讓我車馬炮,但讓馬不保中卒,讓車不保馬房。”
下棋來說,猶其在南方,通常讓了一隻馬,那麼讓馬一方的中卒,在沒有做移動以前,是不可以吃它的;而讓了一隻車,讓車的一方,邊上沒有車的那隻馬,在沒有移動之前,也是不可以吃的。要求的確很過分,但他混濁的老眼中透露的堅決,讓人很難去拒絕。我想按他的棋藝來說,我的贏面還要有的,而且他的故事的確令我比較有興趣聽下去。
“好吧”我笑着說。但歐陽老伯的要求卻沒有到此爲止,他沒有再提要求,但他用動作來代替了語言-------直接把棋盤調了個方向。也就是說,他要執紅先行。當我準備提出抗議時,我可憐的黑馬已經讓歐陽老伯攢在手裡。他用狡黥的、淺笑的、重疊的皺紋來面對我驚訝得彷彿脫了臼的下巴。
“如果當年張良和現在的某些小子一樣,那他就絕對不去撿那隻鞋子的,那麼……”歐陽老伯狡詐的望着我離座轉身的背影,慢慢吞吞的侃道。
我苦笑着回過頭來道:“老伯!你給我的只是一個故事。Ok?你理解這中間的差別嗎?”
“好,我加上英耀篇,如果你贏了我,我把我這一派的不傳之秘傳給你。別小瞧它,解放前,我就靠它養活三個老婆還有一堆兒女的。”歐陽老伯邊說邊把手伸到雪茄盒裡準備破他的煙戒。
我苦笑的幫他點上火,道:“老伯,問題是現在是解放後,是新中國了,你也說那東西就解放前管用。”
歐陽老伯笑着長長呼出一口煙道:“只是我不用,不是不管用,就算在中國不管用,但我保管你到外國,也就是資本主義社會中,一定管用。你英語不好?那是你的事了,問題在於我給你的東西,真的有用,也許你可以去外國的唐人街用它,哈哈,我可不管你了。”
這時剛好母親走了過來,歐陽老伯便急急起身對我母親道:“弟妹,你評評理,你們家小子嫌我給的壓歲錢份量不夠,因此不想和我下完這盤棋!”
母命難違,我只好一邊擺頭一邊車9進1。
單車寡炮,我也不是專業人士,更不是什麼國手,所以儘管對手是個老臭棋囖子,我使盡全身解數,也只能守和告終。
歐陽老伯得意的笑道:“贏不了吧?我告訴你,沒有十足十的把握,我是不會加上英耀篇的。這個東西就幫派中的弟子,也只有極少數人能學到的,哈哈。”
我無奈地道:“我壓根就不想學什麼英耀篇,老伯,好吧,我沒贏你也沒輸,我找李叔來和你下吧。”
歐陽老伯一手扯住我,硬把我按在椅子上,道:“先坐下,這樣,我再給你講點故事。你聽了這一段,我們再下一盤。”
“您老還是別了,這故事是聽了一節還想聽一節,我還是乾脆別聽了。”
老伯見我態度堅決,嘆了一口氣道:“得,這樣吧,我先講一節故事,下一盤你先走,我們五盤三勝。賭注不變。還不行?好吧,如果你兩盤取勝三盤守和也算你贏行了吧?”
看來今天老人是纏上我了,我只好示意他先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