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
我聽到了事實。
事實很簡單。
就在一句話裡。
這句話不長,只有十一個字。
“加上這兩位,今年有四位了。”
這是事實,
但這不是真相。
於是他說出了真相。
真相仍很短,也只有十一個字。
“每個死者,死前都戴那鐲子。”
一年內,死了四人,每一個死者的死因,都分明和這個鐲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但每個人死之前,都會戴一個手鐲。
同樣的手鐲。
我把車窗搖開,以讓煙霧更快的涌出,那怕北風鑽進脖子裡也不在意。如果沒有結案,趙悅盛是不可能和我說這件事的,他絕對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他和我說起這事,必然就是案子已了結了。果然,他道:“兇手已認罪。死者的遺物也已交還給家屬,報告前天我就交上去了,手鐲,是案子以外的事,我是不可能查下去了。我也沒有時間查,但這個手鐲,我總覺得實在太詭異,然後這潛水員的死,也是我的一個心結……”
我揮手打斷他,一字一頓的說:“我還沒活夠。”
他苦笑道:“我也沒有,所以找你,我想你可以在不違法的情況下,去弄清這個詭異的事。”
這件事的無稽已到了極致,那怕我有福爾摩斯的心,又或者假設我有福爾摩斯的手段,但時代已沒有誕生福爾摩斯的土壤,這不是東西方的社會形態問題,而是時代的問題,就如同我們今天不能再在紐約的某個系綁馬匹的繮繩的樁子旁、拔出左輪、無罪的殺死對方一樣。
我推開車門,轉身拿包時卻見他失望又帶些無奈地的望着我,吸了一口煙以後,左手用大拇指託着過濾嘴,食指和中指按在上面,勾着手,抽了大半截的煙就籠在袖子裡全然不見一點火光。我下意識的瞄了自己捏着煙的左手,竟也不知覺地做了一個和他同樣的手勢。我把已打開車門又重重的關上,對他道:“好吧。先告訴我,你肯定是同一個手鐲,而不是同一款式的四個手鐲嗎?”
“是的。”
“過程和舉證。”
誰知他竟苦笑道:“不能告訴你。”
他唯一能提供給我的條件,就是天亮以後,女死者的家屬來領遺物時,讓我“剛好”去找他,然後,我“無意”中見到那裝在塑料袋裡的手鐲。當我向女死者的父親提出希望能欣賞一下那個手鐲時,這位以殺蛇爲生的老人睜起混濁的老眼,竟使我感到危險而下意識地擺了個防禦的姿勢,老人沒有說一句話就走了。
本來這件事也就到此爲止,連趙悅盛也無奈的長嘆並擺出那招牌式的苦笑來。
但幸好,而又不幸的,女死者有個二十來歲的弟弟,一起來領遺物。
在我剛剛點起煙,他已跑了回來,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纔對我道:“你想買那手鐲?過幾天我老頭氣消了,我可以弄出來,你到時給我電話。你有沒有名片?”
我笑道:“你有嗎?你有你給我一張不就行了?”
大約是他父親在喚他了,他有些不爽的掏出卡片給我,我剛瞧清那卡片上寫着“黃威 業務經理”,他已摸着頭跑開了。
趙悅盛高興起來,對我說:“天意如此,本以爲不用麻煩你了,哪知最後還是要你來當一回福爾摩斯。”趙悅盛的一位女同事在邊上聽了,頗不以爲然地說:“趙隊,我們已經是professional了,我們都查不出什麼來……”
我盯了趙悅盛一眼,指着他沒有說話。小劉這麼說,必定是趙悅盛在未結案前已查過,而又沒有頭緒的,而這點,趙悅盛卻從沒和我說過。趙悅盛有些尷尬的對他的同事道:“小劉,話不能這麼說,多一個思路也總是好的。”小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對我說:“你有沒有帶硬盤?一張軟盤拷不了這麼資料……”
趙悅盛臉色一變,叱道:“小劉你做什麼!”
小劉嚇了一跳,有些委屈地道:“那,那你不是託他……”
“我沒有託他任何事,OK?”趙悅盛很認真地道:“現在只是我以前的戰友來找我,剛好見到一件已移交給死者家屬的遺物,明白嗎?他感興趣是他的事,完全與我們無關,記住,你給他一張照片都是犯錯誤的!”
走出門外,聽小劉問趙悅盛道:“什麼資料也不給他,他怎麼查?”趙悅盛倒答得乾脆:“他要是需要我給他資料才查得出來,我就不必找他了。”
我接着做的,就是回家玩兒拼圖遊戲。
因爲在行伍中受過的一些訓練而養成的習慣,雖然我只望了那個鐲子幾秒鐘,但我大致上已記下它的外形特徵,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出奇的本領,一個畫過速寫的人,基本也能完成這一點。
那是一隻琥珀鐲子。
而我雖然沒有畫過速寫,但從圖庫裡找出一些首飾的圖片,截下大約相近的部分拼起來總不算太難,湊得有個大致的樣子,又找到相近的質材的玉石圖片,再加上我以前做過幾年美工的底子,起碼的手繪能力還是有的,不用半個小時,我很快地就把這個鐲子畫好打印出來。
手鐲的外形是一個沒有閉合的圓圈,五塊碩大的血紅色的晶體拼嵌在銀質鑲空雕花的托子上,更恰當的說,大約如同一隻腕錶,我一再的回憶剛纔見到的玉石的光澤和質感,再同圖庫裡的圖片相比較,我大約可以肯定,托子上的晶體,是琥珀。其實,每一塊大約都有成年男子兩個大拇指寬,兩個指節長的紅色晶體,定然不是太值錢的貨色。按現行市價,應該不超過五千。
弄清這一切之後,我卻不開心起來了。我旅居的城市,是南方一個有名的省會城市,這麼大的範圍裡,我哪裡知道有多少處賣琥珀的店?又或是多少間這樣的手工作坊?我長嘆了一聲,把打印出來的圖樣疊好塞進包裡,想起答應父親回去過節,便收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