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路燈在天快要亮時熄滅了,路上除了我們之外沒有行人,因爲空蕩蕩的原因,就算現在快走到前面拐彎那聯防隊員那裡,我都能聽到小區門口保安的咳嗽聲。天氣近來開始轉變,天亮來得比以前遲了些。熄了路燈之後,在這黑暗前的黎明,雖沒有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除了幾點星光以外,一切都很朦朧,有風吹過,拂動小路兩邊的林蔭,“沙啦啦”的響聲不知爲何,我一點也不感覺悅耳。
毫無徵兆的眼前一閃,天邊一道猙獰的閃電撕開天際,“轟隆”一聲,天地瞬間一陣煞白,張狂此時突然怪叫一聲,跳了起來,這時又一道閃電亮起,只見他在空中連環踢出十數腿,速度之快,已無法用文字來形容,在電光閃過又將黑下來的瞬間,我隱隱約約見到一個幾乎不成實體的影子在張狂腿影裡閃避, 我撲了過去,大吼一聲,一記“黑虎掏心”毫無花巧的打出,卻聽轟轟雷聲裡有“啪”的一聲輕響,天地一暗,我臉上有點涼意,卻是這場夏雨的第一滴,似乎擊中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擊中。
我的神經高度警戒起來,腦海裡只有一個詞:攻擊。
我努力的嘗試把雷雨聲拋去,去捕捉對方的動向,我的鬥志被激起,因爲這種場景我無比的熟悉,當年無數次野外求生裡,我就在這種天氣裡,荒山野嶺間的兩個墳堆裡披着一張雨布警戒可能向我襲擊的野獸!當年我的腳邊,就散落着無主的骨灰罈子,有些破開的罈子更滾出殘骸枯骨。
怕什麼怕?雨水從我的睫毛沖刷面下,但我沒有絲毫的動搖。我半蹲着保持一種一觸即發的姿勢,一種久違的、專屬於獵人的強勢的心態在我心裡擴張開來,都市生活贈予的懦弱和萎縮隨着雨水沖刷而去,如同坪上的小草把泥土從身上甩開!
這時卻見耳邊傳來張狂一聲嚎叫:“鬼啊!”但不知爲何,我聽出他顫慄的聲音裡的恐怖,卻沒有被感染到。
身上這種野性的迴歸,終於在又一次閃電劈開天空時,讓我找到了獵物!我看不清,我也沒法和張狂一樣聽到十米內的呼吸聲,但感覺,一種獵殺而不是被獵殺的感覺讓我清晰“見到”有一個影子撲向我身邊呆立着、不停發抖如同打擺子一樣的張狂,我果斷地揮出了右肘,我知道,擊中了。
這次不是感覺,是見到我的獵物發出哀號被打得飛了出去,雖然獵物的速度很快,雖然我見不到它,但它被打飛時,在草坪上滑出了一道軌跡又撞斷了一顆小樹,我擊倒了它。
張狂幾乎整個人掛在我身上,他不知所謂的拼命推我,嘴裡大叫道:“阿曉,快跑!快跑!鬼,鬼,這是鬼啊!快跑!”我清楚地見到張狂的嘴脣已變得青紫並哆嗦着,他的聲音變得嘶啞:“阿曉,你相信我!他還在邊上,還在邊上!”
我用一種我自己也難以置信的沉着問道:“那個方向?”
“6,6,6點3刻……”張狂已是語不成聲。
我只覺得一股血氣在胸中翻滾,剛要出手,卻聽張狂又道:“不見了,我感覺,感覺不到了,鬼,鬼……”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攙扶着張狂倒退着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進了電梯,張狂的情況稍有好轉,自己已可以扶着牆喘氣,到了我門口時,他已比較正常了,見保姆來開門,便對小蘭道:“有沒有面粉?麪粉!快!”然後指揮小蘭在過道里把麪粉灑了一層,又對小蘭道:“你,你盯住,如果上面有腳印,你不要怕,叫,叫我們……”
小蘭不解的望着臉青脣紫的張狂道:“張大哥,我不怕啊。”
我大聲招呼芬姐出來幫忙扶住張狂,對小蘭道:“找幾個小鏡子來,沒有的話就把洗手間的那塊壁鏡打碎。”
在過道里我按角度擺好了鏡子,讓小蘭在我剛纔踩出印子的地方灑上面粉,對她道:“你關了鐵門,盯着鏡子行了,不要出門外,真有事,你擋不住的。”
妻和芬姐見我們回來,不解地問道:“剛不聽說你們去找胡仁麼?”
我和張狂都笑了起來,張狂這時臉上才浮出幾絲血色。
暗中監控我們的人,連我借錢給芬姐這種事也知道,又知道我去外地做工程,然後跟着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去搞破壞,我和張狂雖然沒有找到,但卻都懷疑我們和胡仁身上都裝了竊聽器一類的東西,以至對方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
所以,關於讓胡仁做餌的這件事,我們沒有時間去討論或商量,只是一個動作,我就和張狂在吃水煮牛肉時,達成共識。
當然胡仁說:老荊,你上次不是說,這是一個局麼?
我和張狂都意識到,我們陷入了對方的局裡,不脫出這個局,便有不斷有麻煩來尋找我們。所謂有千日做賊的勾當,斷無千日防賊的營生。那時張狂在我的影碟機邊的CD架抽出一張很老的VCD向我晃了晃,那張碟的中文譯名是:諜中諜。所以我和張狂當時就決定了一件事,在這個局裡,設一個局。
當時我點了點頭。所以從胡仁離開時,所有的話,我們都是故意說給暗中監控我們的人聽的。至於爲什麼要用胡仁做餌,是因爲胡仁這位據說是曾經的國家二級運動員、省隊散打選手,如今腰圍已到了四十、連腰帶都系不上只能用吊帶、已基本可以考慮改行進入相撲行列了。
並且最麻煩的是,從胡仁的言行上,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當年可以劈斷疊起來的三塊黑心磚的手,如今只能寫寫合同籤簽名。
而我和張狂,誰無法保證,可以在和暗中監控我們的人較量時,確保胡仁的安全。
假設監控我們的人在我們不知所在的地方裝了監聽器,那麼他知道胡仁是餌,胡仁便安全了。
這個問題上,我覺得張狂是有一點私心的,因爲胡仁的委託人公司的總經理,這幾天找過張狂,曾開價三百萬美金希望張狂答應他,本來這價錢不錯,但比起胡仁直接和他委託人聯繫的價格,卻又差了許多,張狂自不會笨到答應。
所以我同意張狂保證胡仁安全的想法,因爲明顯對方只要整到胡仁,他們就達到目的了。
這時張狂已恢復過來,他仍有餘憾地道:“阿曉,方纔那,那……”他明顯找不到準確的詞語來形容,頓了頓才道:“那東西一會趕來怎麼辦?”
我這時也顧不上答他了,把書房的一個抽屈拉開,拎出硃砂和黃裱紙,按我知道的方法,畫了三十六張符,在畫符時,張狂驚訝地道:“你不是說你是唯物論者麼?”
我沒有空隙理了,弄好以後,吩咐保姆帖在門上和窗上。纔對張狂道:“我學過,我不信它有信,但現在無論如何總得一試。”
我見他仍驚魂未定,便從書房的櫃子裡拿了一瓶酒版塞給張狂,誰知張狂竟搖頭拒絕了,自己衝了一杯極濃的茶,捧在手心裡,仍是一副受驚嚇的樣子。我見他這樣,不禁嘆了一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只是想不到身手這麼好的張狂,一旦發現自己的對手並不是想象中的搏擊高手,竟驚恐至此。
這時張狂又捧着那杯極濃的茶,喃喃地道:“他媽的,是人是鬼?”
我唯有對他道:“老哥,不用想太多,一定是人。”
“是人?”
我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道:“是人,你怎麼時候聽說過,鬼有腳?我雖是一個唯物論者,但我學很雜,但從沒有聽說過鬼有腳的。”
張狂聞言把茶杯一放,用力一拍大腿道:“對啊!阿曉你記得不?那防空洞裡,也有腳印!”
張狂再也沒有去理會那杯濃得連習慣喝工夫茶的我都覺得恐怖的茶,他把桌上方纔那瓶酒版打開,一口喝了,帶着點興奮道:“如此看來,他們不是通過竊聽器來掌握我們的行動的!不過不用怕,只要是人就行了!就算是一個見不到的人,我也不怕他!”
我苦笑了一下,連身上被雨打溼的衣服都懶得換,其實,誰又知道,鬼沒有腳?這不是小說,這是生活,不是我們設定它沒腳它就沒腳,但現在的情況下,這麼糊弄張狂,是我唯一的法子了。
張狂在我不怎麼寬敞的書房裡走來走去,我不太耐煩地道:“老哥,停下停下,想想法子,就算我們把那見不到的人打退,又能如何?他再來呢?天天提防着他?要那樣不出三天,我們都瘋了。”
張狂笑了起來,對我道:“你怎麼不跳出現在的局面去考慮呢?其實,只要找一個和我們全無瓜葛的人來協助查這件事,我們就可以變被動爲主動!”
我想了想,一個全無瓜葛但又可以託以重任的人,這真的是一個難題。
這時張狂突然道:“你不是和我提過去找趙重犀時……”
我也想了起來,大笑道:“莫奇生!哈,就是他了!”
誰知翻開手機通話記錄,二十個已接來電和二十個拔出號碼裡,莫奇生的電話號碼都被擠掉了,這時妻子和芬姐做了早餐,但端了一份進來給我們,妻子聽到我們困惑時,笑道:“你不是有趙重犀住過的醫院的電話嗎?打去問問莫奇生的號碼就完了。”
這種狄夷之語,我自“不屑”爲之,便對妻子討好道:“上帝使人說方言,又使人解方言……”,妻子笑道:“你省省吧。把電話給我便是。”
誰知妻子打了過去之後,對方卻不願透露患者的資料,我們有點束手無策,這時芬姐在邊上對妻子道:“說是保險公司的,要賠付給趙重犀醫藥費!”素來不擅誑語的妻子,一時沒反應過來,芬姐一把搶過電話說了起來,起始幾句有點生硬,說着說着,我雖聽不懂,卻也覺得對答如流。
莫奇生的電話號碼,倒是套了出來,但芬姐放下電話,卻對我們道:“醫院說,那個趙重犀從沒有在他們那做過開顱手術,還有,趙重犀也沒有給醫院留下你的電話。”
但我明明曾經見趙重犀包着頭啊!還去拆線呢。芬姐道:“我剛纔說我是保險公司核賠的人員,對方無意間抱怨我道:趙重犀不過是輕微腦震盪,頭皮縫了三針,有醫院證明還不賠付,還要找什麼證人。”
我很快拔通了莫奇生的電話,莫奇生一聽是我,很高興地道:“是不是江湖急救?我蹈湯付火,兩肋插刀……”我苦笑道:“還急救呢,你不如說紅十字會好了。”便把芬姐剛纔打聽到的消息和他說了,莫奇生驚訝地道:“我也不知道!”
我氣得罵了他幾句,莫奇生不好意思地在電話那頭道:“反正趙是這麼說的,不過,我當時用鞭子把掛在九樓欄杆上的你卷下來時,因爲弄斷了你的手骨,我比較內疚,加上在猶豫是否幫趙重犀簽名,也沒有注意那單子是不是開顱手術。之後就一直在照顧你,也沒空去理趙重犀……”
“等等!卷下來?”我驚叫了起來“我當時掛在九樓的欄杆?不是我從十一樓往下摔,然後你把我從六樓拉到八樓嗎?”
莫奇生驚奇地道:“噢,天啊,你不是在說笑吧?當時你在醫院醒來,也這麼對我說,我以爲你在開玩笑呢!這怎麼可能?”
但我真的見到自己從十一樓一直墜到六樓啊!莫奇生在電話那頭叫道:“不,絕對不是,我是在八樓卷着你的腿,然後你突然堅持不住,鬆開手,我條件反射把你扯進八樓才弄得你手砸斷的!”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便吩咐莫奇生去查一下,他到底在醫院幫趙重犀簽了一張什麼單子,便準備掛電話,這時莫奇生突然對我道:“等等!”
他問道:“你確定你親眼見到自己從十一樓墜到六樓?”我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莫奇生嘟囔了一句話,便掛了電話。
他說:從十一樓墜到六樓,正常來說眼球早充血了。奇妙的功夫,奇妙的中國人。
我掛了電話,有些**,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好,請問你是荊先生嗎?我是酒店保安部的,是這樣,我們剛收到一個信封,裡面有一個手機和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請給在手機裡找出荊洚曉先生的電話,並告訴他,他住在2103號房的朋友胡仁先生去我處喝茶,謝謝他和張先生送來的魚餌。”
“那現在胡仁是否還在你們酒店?”
“我們收到信封之後就打過胡先生的房間電話幾次,總是沒人接。”
這時保姆驚叫道:“腳印、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