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起眉頭,對這位女士道:“那也是三年以前的事了,現在重提,有什麼意義?”
因爲我實在倦聽這種出賣朋友的技巧。
但她說:“三年,是啊,三年一直都平安無事,直到……”
直到她買下那個手鐲的晚上,她只要一合上眼,都會夢見,她那從三十多層樓頂跳下摔爛了腦袋的朋友向她舉手道:“來,再喝一回,反正每次我都喝不過你,然後你再出賣我一次。”
她不是一個閒人,按她的話說:“如果不是有緣,你們在我公司的會客室等上半個月,也不定有空見你們。”所以失眠對她來說是無法消費的侈華。於是她只好吃安眠藥,第一晚已經必須吃十顆才能睡下了,但睡了兩個小時又被惡夢驚醒,幾天之內,她已經把一瓶安眠藥吃完了,卻仍未睡過一天好覺,出事的那天,她又一次被噩夢驚醒之後,一口氣吞掉一把安眠藥,在輾轉一小時之後,又起來吞了一把,迷迷糊糊中吃了好幾次藥,幸好她是聰明人,在發現藥瓶空了的時候,還知道按鈴讓工人幫她叫救護車。
趙悅盛臉上全然沒有一絲同情,他笑了起來,說:“錢燒的。”
那位女士皺起眉頭,很不開心地盯着趙悅盛,我笑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一個普通人,就不可能一次性買到兩瓶百粒裝的安眠藥放在家裡,因爲你有錢,所以你可以,所以你纔會躺在這裡。”
她想了想,也笑了起來,無奈地道:“說的也是。”
我見她的手上,並沒有那隻鐲子,便問她:“那隻鐲子呢?”
賣了,賣給來探她病的一位朋友的女兒。
我不解地道:“你不是說這鐲子有問題嗎?”
她說,有問題就賣掉,賣掉了問題就不再困惑自己了。至於別人是否會有問題,那就不是她感興趣的事了。我問她,爲什麼不退回給我? 她笑說,退回給我最多隻能拿回四十萬,而賣掉,可以得到六十萬,也就是說,賺上二十萬。
趙悅盛聽了不禁伸了伸舌頭道:“你好似纔買了它一個星期啊!”
她笑了。對着趙悅盛笑了起來,她的眼光下,趙悅盛純潔得如同天使。
一個可以把朋友賣出二千萬的人,本身就是一個高手。這決不同於黃威那種意義上的top sales。所以我並不奇怪她可以做到,但我只奇怪爲什麼可以在她病房呆上這麼長時間?我問了一句賣給誰可以告訴我?她拒絕了。我馬上拉着趙悅盛幾乎用小跑的離開這間豪華的單人病房。我寧到和一隻老虎或毒蛇在一起呆着,也不願再同這位高貴的女士相處上一秒鐘,起碼,老虎或毒蛇,不會因爲什麼價錢,而把同類賣給獵人。
我和趙悅盛什麼話也沒有興趣說,各自回家補睡一覺,正當我拋開鬱悶漸漸進入夢鄉時,我的電話響了起來,楚方睛在電話那頭道:“老荊,你快問問,和你買鐲子的人,是不是又把鐲子賣了?我確信見到一隻一模一樣的鐲子。”
我的睡意,可憐的、來之不易的睡意,頓時蕩然無存。
楚方睛說了一個名字就收線了:王玉珏。
名如其人的浮華和充滿視覺吸引。
我**了一聲,怎麼會是她?王玉珏就是那位在我家提出分手後奪門而出的女孩。
但我實在太乏了,以至精神全然無法集中,靠在牀上一會兒又能墜入黑甜鄉里去了,直到門鈴響起。由於我的經歷帶來的習慣,我很忌諱帶人到家裡來,而可以讓我帶到家裡的朋友,便自然會有我家的鎖匙。
所以突如其來的門鈴聲讓我條件反射的從牀上彈了起來,我把一條毛巾浸溼之後繞在手上,穿上鞋子和長褲走到玄關時,門鈴的一曲“獻給艾麗絲”還沒有響完,我打開門邊冰箱急冰室,把手探了進去,我沒有去看貓眼,要知道這是極危險的,當室內的人俯身遮去光線貼在貓眼時,從門外貓眼處的一把“打釘槍”就足以讓鉚釘擊破貓眼那脆弱的玻璃然後突破眼球鑽進大腦起到如同達姆彈的效果,我對門外沉聲道:“誰?”
門外脆生生的答了一聲:“是我。”聽到是王玉珏的聲音,我才透過貓眼向外望去,只有她一個人,我慢慢鬆開急冰室裡緊握着刀柄的手,把冰箱門關上,開門讓她進來。王玉珏見了我,第一句話便道:“冬天了你光着上身做什麼?彆着涼了。”
我含糊的應了一聲,對她道:“你先坐會吧,我再睡一會。”
我起牀時,發現客廳裡變了個樣,我苦笑搖了搖頭,對着仍在周圍忙乎的她道:“你搞什麼?又不是我爸媽要來,收拾這麼亮堂壓根都不似我的狗窩了。”
人的際遇或許不同,爲了生活,可能你需要得體的談吐和乾淨筆直的服飾。而他卻需要油污的工作環境,髒臭的工作服。
但每個人的家,我想有一點是共同的。
那就是,一定是舒服的。
在我的家裡,我不想再理性下去。
我希望,家裡可以亂些,隨意些,可以穿着鞋子睡覺,我認爲,是一種幸福。
所以,有秩的雜亂,才能讓我感到這是我的家。
而她,卻破壞了這一點。雖然我明白,她後悔那晚說過的話,想用行動來挽回,但她不知道,這卻更堅定了我的離意。她說,她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望着我時自信的神色在眼裡流淌,她望着我說:“我要證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一無是處!”
我打開門,向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有點奇怪地道:“爲什麼?難道楚方睛沒有和你說,我買到了那個你們一直在研究的鐲子嗎?”
她輕輕拉起袖子,那隻鐲子就套在她無暇的腕上。
她覺得我不喜歡她的原因是因爲她幫不了我的忙,分擔不了我苦惱的難題,她認爲我和趙悅盛、楚方睛研究這隻鐲子的原因,甚至我還畫出鐲子圖樣的原因,就是爲了得到它,所以,她回家以後就打聽這個樣式的鐲子是誰的珍藏,於是,當那位買下這個鐲子的女士被送到醫院時,她就讓她的父親帶她去買下了這隻鐲子。
我有些憐憫地勾起她白玉般的下頷,看了她良久,才問她道:“六十萬?”
她點了點頭,自信滿滿地道:“也許我沒你們聰明,但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當然,一個八零年第一批富起來的房地產商自然不會在意他唯一的女兒花六十萬買一個開心。我搖了搖頭問她道:“你沒有問這個鐲子原來的主人,她是從哪買來的嗎?”
王玉珏搖頭道:“她不願說,但這有問題嗎。你們不是就爲了要這個鐲子而苦惱嗎?現在問題解決了。”
我苦笑道:“你真的是智多星啊!”
她笑了起來,發自內心的開懷,我對她道:“我指的是,水滸裡的智多星。”
儘管她不太聰明,但畢竟這還是和她的專業相關,她馬上就想到,我在說她“吳(無)用”。
她哭了起來,她說:“楚方睛到底哪點比我強?” 我不禁苦笑,楚方睛還不是一分半點的比你強,比如楚方睛就絕不會問出這麼弱智的話來,突然間,我心裡騰的一下彷彿踏空了什麼,爲什麼會拿楚方睛來和她比較?我甩了甩頭,這種可笑而無聊的念頭是必須驅趕的,我是怕敢下次無意中再泛起時,成了笑柄的。
她儘管明白我的堅決,但仍想把鐲子送給我。我拒絕了,六十萬對她來說也許不過買個開心,對我來說卻不然了,並且,我本就沒想過要這隻鐲子。但她一直地哭,終於使我不忍,我告訴她,仍是好朋友,我甚至給了她一套我家大門的鎖匙。她才終於止住哭拿着鐲子離開,她出門時,我心裡無端地有絲不祥,我叫她道:“你最好把鐲子賣了,最好不要戴它。”
但她幽怨的回過頭,對我道:“不,我會一直保存它,戴着它,我要記住,就是因爲它,我才說出一生中最錯誤的一句話以至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沒有等我和她細說這隻鐲子的故事,她已經跑進電梯裡了,我聽着哭聲隨電梯一路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