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軍有一句話說得沒錯,颱風總會停的。他在我家裡用針效法古人“錐刺股”刺大腿,堅持了兩天兩夜不睡覺以後,天氣預報裡,終於傳來臺風中心轉移的消息。
從離市區七八公里的機場去劉建軍鄉下,大約有三十公里的光景,計程車開了十多公里之後,來了一個縣城,司機便不知道往哪走了,下車問了路人後上來和我們說:“那條公路刮颱風時,路面有一段崩塌,看來是走不了了。不如我拉你們回市區吧。”
劉建軍突然間莫名的憤怒了起來,罵司機道:“你怎麼可以只顧賺錢,一點職業道德也沒有的?”
那司機也是個愣頭青,一聽也怒了道:“我現在拉你回市區,又不能沿路捎客,要是爲了賺錢的話,反正是包車,我拉你到鄉下,回來時我空車還能捎上客呢!”
劉建甩開我拉他的手怒道:“那你就拉我到鄉下啊!你回來捎客什麼的,關我屁事啊?”
我苦笑道:“你們趕上言情小說對白了……”
誰知兩人都沒理我,司機梗着脖子說:“你要能找到路走我開車就是。”
劉建軍想也不想就說:“路還不好說,從這街口過去,向右拐,那條路直開就行了!”
又走了十幾公里,這條路也不知劉建軍如何找來的,連柏油路面也沒有,乾脆就是泥路,東一個坑,西一個窩的,我坐車裡尋思着比坐海盜船還驚險,劉建軍卻一路如數家珍般,在顛覆中不停地給我指點着窗外的景物。我那有心思去聽他扯,把安全帶繫了,慢慢地我就睡着了,直到劉建軍叫醒了我,我纔打了個哈欠道:“到了?”
劉建軍笑道:“還沒,這纔剛到鎮裡。下面的路更難走,我們不如坐船吧?”
小船在江上,倒很有些散發弄扁舟的韻味,劉建軍站在船頭,不時和操船的老伯指點某處拐彎的水道,就是當年有名的“紅頭船”的出海口。其實我對這此掌故,也極有興趣,但我心中此時卻爲這個舊時同窗擔憂,實在無心去聽他們的交談。
回鄉,想來必是鄉間有他牽掛的事。
與其說放鬆一下身心,當一次旅遊,不如說,是劉建軍向自殺踏出的第一步。
此時我比當日聽他向我說要自殺時,心裡更爲不安。當初不過是一個想法,而現在,他心中已然有計劃,自殺的計劃。
下了船踏上那長堤時,一路上劉建軍扯着我在田梗上飛奔,我不禁問他:“你從小在這裡大的麼?”
“我是在我姑媽家長大的。我姑媽的家,就在你現在旅居的城市。”
我便道:“你常來這裡?這裡你還有什麼親人?”
“不算常來,來過兩三次吧,很小的時候,姑媽曾帶我回來過一次,我成家後,來接過祖母去城裡住了幾天,老人說不習慣,硬要回來,便又來了一次。”劉建軍心情極好,走路和小孩似的。
我笑道:“那你如何對這裡這麼熟?國道崩塌了,你能找到小路,小路不好走,你又知道坐船,現在上了岸,你也不用問人家,就知道該往哪走?”
他突然自言自語起來:“對啊,我不是在這裡長大的,我怎麼會對這裡這麼熟呢?老三,你說呢?”說着腳下踉蹌了幾步,在田埂上眼看站不穩就要摔到水稻田,我忙扯了他站穩。
劉建軍有些不好意思,摘下眼鏡拍打了一下臉頰,對我說:“老三,我太久沒睡,精神有些……不好意思。”
見我示意沒事,他卻又高興起來,用眼鏡指着遠處那幾幢四五層小樓之間的間隙,對我道:“你看,那就是我家祖屋了,正宗的飛檐,見到沒有?”
那幾幢小樓,離這裡約有五六百米左右,樓與樓的間隙,從我站立的田埂處望去,纔不到半指寬,那裡見到什麼飛檐?不忍拂了劉建軍的盛意,我只好打開口袋裡的鐵煙盒,掏出一個自制的4倍單眼遠望鏡,天啊,透過望遠眼,我才能見到,在那幾幢小樓的間隙裡,還有一顆大樹把那間隙遮蔽了,從大樹的枝葉裡,才能見到劉建軍所說的飛檐。
放下望遠鏡,狐疑的望着把那酒瓶底似的眼鏡摘了拿在手上的劉建軍,我指着前面約一百五十米外的一塊石碑,問他道:“上面那兩個大字寫的什麼?”
誰知他只望了一眼,便說是個條村的名字,見我不信,他笑道:“打賭?側邊那行小字是:1963年11月6日村革委會立。”
走近一瞧,果然如是,我苦笑道:“你有空多來這裡轉轉吧,你這近視眼一回這裡,比我1.5的視力還牛。”
劉建軍也笑道:“我也奇怪,不知爲何,一踏上長堤,我就有一種莫名的輕鬆。”
但世間的事,往往總是不如意的,當覺得這家店裡的面做得好時,興許下一筷子就夾起半個蒼蠅。當我們越過稻田,慢慢走近村子時,便聽到傳來喧譁的吵鬧聲,我側耳聽了,便向劉建軍道:“西北方向,不會是你家吧?”
劉建軍不耐煩地道:“剛都指了我家給你看了,西北方向是村口啊,村口能有什麼事?”說着他便又促我快走。我真的有點將要推翻我的信仰了,這是一條什麼樣的村?劉建軍在我記憶中,是個大路癡,記得當年開學第三週有一次晚上他自己去上自修,下了課以後跑去西校區找自己東區十六幢的宿舍,直到半夜我們找到他時,他仍在西校區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