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算了算出門送沖虛,記他電話時離門口的位置,把壺蓋向羅盤上一扣,羅盤的指針晃了幾下,變轉動了起來,我瞧準方位,對天長笑,道:“老子去也!”一拉陳文礴,向前踏落!
其實我這一腳是很有把握的,只要我踏下的位置和我低下頭記沖虛電話時的位置吻合,就可落地生根,然後以我自己爲引,把陳文礴拉回來就可以了。
我之所以罵他爲朽木也就是蠢才,是本來我只知道這裡是生門,因爲我發現這裡比陳文礴給我的MAIL中描述的少了點東西,就是民族英雄的銅塑組像!浩然正氣,並不是鬼蜮的伎倆所能效仿的。而這就是這個幻境的先天不足之處,這就是生門。但我並不知我所在的具體位置!
一腳踏出,便要和十一點零三分的位置吻合,聽起來很荒謬,機率也幾乎等於零——但幸好,不是零。
因爲他驅使了那班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來追趕我們,而這幫東西停步的地方,應就是我家的門口!
沖虛在我家裡看到的所謂九龍護城格,即以龍之九子爲守護:
“椒圖”銜環而守戶。
“贔屓”居玄關而負重。
“螭吻”隱天花屋脊以望天色。
“蒲牢”駐風鈴而傳兇吉。
“睚眥”於劍架含龍泉而待斬妖邪。
“饕餮”隱於地而待噬鬼蜮。
“狻猊”抱佛腳下通天聽。
“八夏”鎮弱水,“狴犴”隱假山之獄以守鬼囚。
尋常邪物一近,無不灰飛煙滅!
所以,我一見它們離我不過咫尺,卻形同天涯,倒使我知道身處位置離門多遠!
這樣我便對落腳處的大概位置心中有數。但終究性命交關,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而且不單單是這樣,問題是,羅盤能動了!
而我仰天長嘯時,再於心中按羅盤給到的羅盤角,算出間隔的目標兩端所夾的羅盤角,而門和電梯間都在同一層上,高低是一樣的,再根據密位公式——目標間隔乘以1000再除以密位數即爲距離——心算出距離,連這一步要邁多大都胸有成竹,但一步能否邁準,也將是一着定生死!由於這一步踏錯,記憶中書上說的是會“陰陽相沖,冰消雪融”,按我理解,搞不好就是人間蒸發。
但是,我,卻是行伍出身的,不論那個國家的軍隊,只要是一線部隊出身的人,正步、跑步、齊步各種狀態下的兩腳間距離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所以這一步,是十拿九穩。而我從軍時,又是在偵察專業,對於測距這一項,基本是每個專業的偵察兵都要過關的基礎課!所以這一步,不是十拿九穩,而是十拿十穩!
我一腳踏出一半時,已經見到了我家門前的電梯間,我也清楚地見到我手上的手機時間顯示十一點零三了!我甚至見到保姆小蘭在我身邊拿了分機要遞給我了!我甚至眼角的餘光已見到在我右後方的陳文礴手上的表上秒針動了一下!我的左手已經有感覺了!
誰知道,機關算盡,終究人算不及天算。
就這一彈指之間,小蘭碰了我一下。一下,女孩子的手指尖掃過我的肘部。很輕的一下,也許還不如曇花凋落時的動能,也許只使我移動了一毫米,不,半毫米……
但我已經動不了,我的左手已經回覆沒有感覺了,我的右耳還聽見羣魍的嘶叫,還聽見陳文礴口中因爲緊張而發出的“嗬、嗬”的聲音,我還聽見幻境中天空裡那詭異的笑聲。
我想轉動一下眼睛,我只想再瞧一下陳文礴腕上那上海產鑽石牌半自動機械錶的秒針的一下跳動,可是,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我的眼睛還見到牆上大理石裡我的影子,看見影子中我的眼睛裡的悲哀。
我正想好好想一下……想一下什麼?我想想什麼?什麼?我?……
“嗚、嗚嗚!” 我的腿上感到了疼痛!
突然間我彷彿聽到“哈里路亞,哈里路亞”的歌聲、木魚聲,“如夢如泡影、如夢幻閃電”的梵唱,太極圖上“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以無慾而觀天地之妙,以有欲觀天地之檄……”的吟唱。我的眼睛漸漸可以動,我想我應該想想用什麼法子來脫離這種困境,我發現,我又可以思考,我眼角的餘光見到處在十一點零三分的陳文礴腕上老式機械錶的秒指跳了一下,我用力向前一步把陳文礴拉了出來,然後彎下腰用手捂住疼痛處!
我,回來了。法仔就趴在我腿下,不用說,它用自己撞合了陰陽真幻的交匯點。我望了一眼陳文礴,他正在邊搔頭邊自言自語。蹲下抱起法仔,只見它嘴角溢着血,整隻左前腿軟綿綿地搭着,我伸手一摸,還好,只是脫臼而已,我輕輕拍拍它的頭,按住它的左肩,掐住它的前腿,找準位置用力一頂。“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接骨的疼痛令它神經質一樣地狂吠,它終歸只是一隻小狗。
周圍都是指指點點圍觀着的鄰居,而小蘭則拿着電話分機站在我的身後。
這時候電梯的門被打開,兩個穿着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按着電梯門問:“誰打的120啊?急救車就在下面了!”周圍的鄰居紛紛把手指向我,我苦笑道:“他們誤會了,我們倆剛纔在練習街舞……”
打電話叫急救車的鄰居,不情不願給了醫院出車的費用,在關上他自己家門時忍不住罵道:“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跳什麼街舞啊!跳就跳,還鬼了叫大半小時!有毛病!”不給我回罵的機會,他大力地關上了防盜門。
我看了一眼門口的鞋架,楚方睛卻還沒有回來,如果剛纔她在家,也許倒不用費這麼多周折,就算她幫不了我什麼忙,但起碼曾和她姑媽學過一點道家理論的楚方睛,至少不會讓人把我們當神經病打120報警。
事到如今,我已經顧不上和鄰居計較,被人家當成瘋子也好,神經病也罷,好在,我和陳文薄從幻境中回來了。這得感謝法仔,在腳剛剛踏出家門時,我們走入了幻境,在幻境裡和影子作戰,最忌諱莫名其妙的刺激。如果不是它關鍵時刻拉了我一口,而讓我們被精神病醫生胡亂弄一下,那麼也許我和陳文薄這輩子就得呆在清涼山精神病醫院裡,永不超生。
看看陳文薄蒼白的臉,我知道自己的臉色不比他好到哪去。正準備弄杯酒來壯壯膽的瞬間,身後傳來保姆小蘭的聲音:“荊先生,有電話找你。”
我接過電話,沒好氣的問了一句:“誰?”
卻聽見沖虛在電話的那頭有氣無力地道:“太好、好、好了,你回來了。”
“你在哪裡”?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顫抖。
“在家電梯旁邊的緊急通道”!沖虛氣急敗壞地聲嘶力竭,根本沒有一絲出家人的脫塵超凡。
衝出門,拉開緊急通道,我看見了沖虛在通道中手舞足蹈。幸好他喜歡走樓梯,否則,肯定被保安發現,叉了出去。
雖然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望着臉上表情變化不定的沖虛,總是覺得仍是詭異,電話那頭沖虛彷彿喘了幾口氣才接下去道:“快,快幫我歸位!”
我把茶壺和法仔都交給小蘭,大叫道:“快進房去!不要出來!”小蘭馬上接過壺和狗,跑進門去,倒是顯得很鎮定。
我心裡隱隱約約感受到有些不對勁,因爲,我和陳文礴進入幻境之中,可以理解爲精神上突然一起脫離了現實,從而被導向一種臆想的狀態。而在這種情況下,我相信肢體上也會隨着在幻境的經歷而做出莫名奇妙的動作,這一點,可以從我們邊上圍觀的鄰居,臉上驚訝的神色讀出。
在鋼鐵的森林裡,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極端的淡薄,如果不是我們弄出了極大的響聲,干擾了鄰人的生活,他們不會出來圍觀的;如果不是我們的行爲,很可能會對他們造成傷害,他們也絕不會驚訝,笑着催自殺者跳樓的事,並不只是在外國發生過。
那麼,爲什麼小蘭不會害怕?應該說她比鄰居更接近我,不論是日常生活還是現在她離我的距離,她爲什麼不害怕?
先管不了那麼多了,我衝向玄關處的屏風,抽出一口龍泉劍,到了沖虛背後,向着他杏黃袍後的太極圖,手腕一顫劃了下來,一轉劍背,把太極圖撩起翻在他頭上,再以他爲中心畫了個圓,以他雙腳爲魚眼畫了個太極。
然後站到他對面,右手倒提劍把食指指地,左手立掌,食指向天道:“維某年某月某日,九天八極狂徒荊某洚曉。恭請碧落日月衆仙受吾法旨,以沖虛十年修爲驅六丁六甲八部天龍開此天地太極間真幻虛空之際。如違誓約,沖虛甘受實考,沖虛以身謝天地水三官,不敢怨恨。急急如太上玄科律令!歸位!”
可是沒有反應,這是令人頭痛的問題,我只好再來一次,加了點料:“維某年某月某日,九天八極狂徒荊某洚曉。恭請碧落日月衆仙受吾法旨,以沖虛三十年修爲驅六丁六甲八部天龍開此天地太極間真幻虛空之際。如違誓約,沖虛甘受實考,沖虛如有怨恨……”我說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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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答案,“荊某取沖虛三魂謝天地水三官!”
“急急如太上玄科律令!歸位!”
“呼——”一道腥風迎面襲來!漫天血雨從沖虛口中激噴而出,沖虛臉如死灰,口角溢血直挺挺地向後倒下!陳文礴剛好清醒過來,大叫了一聲:“仙長!”跑過來準備接住他,我一急,擡腳一個側踹正中他腹部,把他踢得頭下腳上,啪的一聲向地上撲下去,頓時昏了過去。
沖虛和他算是殊途同歸,也是啪的一聲倒在地上。我左手五指扣住他華蓋、玉枕、迎風,右手劍柄頂住他小腹下的中丹田,大叫道:“可有怨恨?”沖虛很虛弱地張口道:“弟子無怨,叩送神明。”話畢,兩眼眼皮無力搭下,原本烏黑的雙鬢,瞬間斑白,臉上如同脫了水的蘋果皮一樣皺了起來。
我無力地叫小蘭出來,把沖虛弄進書房裡去,再把陳文礴翻了個身,用力按住他的人中,一杯酒工夫,他緩緩醒來,我有前車之鑑,先把他雙手捉住,對他道:“聽我說,如果沖虛剛纔倒下不觸地,他就回不來了,他的三十年修爲也就白白浪費了!”
陳文礴慢慢爬將起來,怨怨地盯了我一眼,哼了一聲,走進門去。
半碗蜜用一碗水調稀,我灌沖虛喝下,漸漸地他就回過氣來了,一醒轉他睜開眼也不誦“無量佛尊”了,也不稱“貧道”了,望着我便道:“小兄弟,你倒大方,一下就給我送出三十年修爲了,嘿嘿,還好,我兩歲入觀,老朽六十七,如果下次有需要,你還可以再幫我送一次,哈哈。”
此時,卻聽見小保姆“啊”的一聲,然後是碗碟砸在地上的聲音,風鈴噹噹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