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涼風匝地而聲，譁愣愣一陣牀幃上金鈴響動，興平慌得抱住衾被大喊：“嬤嬤，母后……”
湘綺忙起身大步來到她牀邊，興平慌得一頭撲去她懷裡心驚肉跳般道：“你不要離開我。嬤嬤說，平兒入洞房，她便不能再哄平兒睡了。可是，平兒好怕。”
湘綺慌得掙脫了推開她，卻又覺得冒失失禮，興平也驚詫的望着她落淚。
“哦，下官去看看門窗是否關好？”湘綺猛然起身藉故離去，邊走邊說着，不時就回來笑了寬慰她說，“是風！”她輕輕拍哄興平，記起昔日她在閨中，也曾是驚風怕雨，那時總紮在孃親懷裡，聽娘唱歌，講故事。更有錦兒，由來如小兔般膽小易驚敏感，家門遭劫，怕也只剩無奈。府裡多少女眷，怕也難逃此噩運，家門遭劫後，更有誰會憐惜拍哄，在你風雨交加之夜。
“你很討厭平兒了嗎？”興平長公主問得直率，一雙水汪汪的眼巴巴地望她期待答案。
湘綺說：“下官身上的沉痾初愈，不便與公主同牀，怕沾染給公主，潰爛了面容，杜君玉大過。”
她關切問：“不是溫湯沐浴了多日了嗎？如何還沒有好嗎？”
湘綺搖頭：“洗浴七七四十九日，纔可痊癒。長公主殿下，切莫讓太監們知道了傳給了太后皇上去，否則要治罪下官的。”
她忽然想，七七四十九日，她頸上頭顱可還安在？
興平長公主露出失望，卻又有些欣喜，湊去湘綺耳邊說：“如此也大好，母后和嬤嬤說，今夜要平兒……”
興平羞紅個面頰，稚氣未退，低聲斷斷續續道：“可是羞死人。平兒見過四哥哥責打九哥哥，才知道男女本是不一樣的。”
看興平公主那滿臉認真，羞羞答答情竇初開的模樣，湘綺不無尷尬，又不知所措。
她向後挪挪身子，陪個笑臉問：“皇上，很是嚴厲？”
“那看對誰呀。四哥哥對平兒千依百順的，只
對八哥哥和九哥哥兇巴巴的。”
“皇上，不喜歡兩位殿下？”湘綺試探問。
“四哥哥最疼八哥哥和恪兒九哥，只是他們太頑皮，母后說，只有四哥哥能拿住他們兩匹野馬駒。”興平絮絮叨叨，兀自念着，“可是四哥哥對八哥哥越嚴厲，八哥哥卻同四哥哥更親近，只是八哥哥對母后從來冷冰冰的，母后很傷心，經常被八哥哥氣得落淚呢。”
湘綺忽然記起了玄愷那些話，市井傳言，不由回味這些話。
“呆頭鵝，既是不想睡，就繼續給平兒講《山海經》的故事可好呀？”興平長公主提議，哀哀的目光看着她，楚楚可憐。
“長公主，莫不如下官給殿下講個有趣的故事，是古代一位奇女子的故事。”
她將衾被擁緊，貼去她身邊，彷彿寒氣中相擁在洞穴的兩隻小鼠，亦或是相濡以沫在乾涸溝渠中的兩條魚，就如此靜靜度過殘更。
“古時有位女子名叫花木蘭，木蘭沒有哥哥，逢上邊關打仗，朝廷徵兵，木蘭的父親就要應徵入伍。可是爹爹年事已高，木蘭不忍爹爹遭受遠涉崇山峻嶺征戰之苦，就女扮男裝，替父從軍。”
“啊？我看過卓二郎唱的那出《女木蘭替父從軍》。木蘭真令人佩服呢，她是女子，難道不會被識別出來嗎？”
“怕有心爲之，也是不易吧。”湘綺道，心中那殘念餘燼未滅，星星之火，時刻可以再燎原。
“她飽受風霜，風餐露宿，在前線奮勇殺敵，爲國立功，打贏勝仗凱旋歸來，她辭官不做，願回故鄉。可是，皇上在金殿上，不明究竟，就要將她招爲東牀駙馬，賜婚給小公主……”
長公主驚叫道：“可是，花木蘭是女子如何做駙馬呀，這是欺君之罪呀！可是，那個戲裡並未這麼演，只說皇上賜她封賞她不要，要回家侍奉父母雙親。”
湘綺凝視她憂慮的眼睛，目光中純真善良，反有些不忍，徐徐道：“事情就如此蹊蹺，皇上
一意孤行，花木蘭被錯招爲駙馬，洞房花燭夜，花木蘭尬尷無言，急得在燈下徘徊。小公主滿心好奇，問個究竟，花木蘭見事情無法遮掩，只得實言相告。”
她停住，凝視長公主的目光，長公主愕然望着她，焦急地問：“那後來如何了？”
“長公主殿下，若是殿下是那位公主，洞房夜遇到如此一位奇女子，卻無心之過誤了公主洞房喜事，公主當如何是好？”
“這事也太奇了，平兒哪裡會遇到，如何知道當如何辦？”
興平咬了脣，凝了神，下頜貼在湘綺肩頭思忖片刻道：“那麼，我就同她結拜爲姐妹，讓兄皇再認一個妹妹，聖朝多一名公主。”
“公主果然賢德！”湘綺喜出望外，纔要藉機乘勝追擊道出原委，興平卻又嘆氣說：“只是不知母后能否恩准。有時候母后很嚴厲，反厲害勝過四哥哥。八哥哥身邊曾經有過一位紫菱兒姐姐，就因同八哥哥逗笑幾句非份的話，被母后下令杖斃了，四哥哥求情都不可，還是皇上呢。”
湘綺心頭一涼，不知皇上作何打算，但是太后陰辣卻正如玄愷擔憂，她反慶幸自己沒有冒失胡來，誤了卓梓和玄愷苦苦設計的陣法，只是如今洞房花燭夜，可是度日如年。
“那後來更是如何？”興平湊去她跟前問，如烏緞般的發散落在她膝間，她拍哄她，如拍哄錦兒妹妹，喃喃細語：“木蘭遇到一位明君，一位好皇上……皇上發現木蘭是女兒身，並未治罪，被她的忠孝之心感動，反而封她爲公主，賜婚給一位大將軍，成爲千古佳話。”
“這就好，這就好，不然豈不是不公平？”長公主拍手道，疲倦時打個哈欠，咂咂嘴，就貼在她身邊睡下。
絳帷輕落，燭影搖紅。燭淚點點，一點一滴如她腮邊珠淚。滿目都是無盡的紅色，耀眼奪目，籠罩在一片紅色的祥雲中，湘綺卻絲毫沒有應有的喜悅與和暖。時間彷彿靜了下來，只那紅燭一點一滴，替人垂淚到天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