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畫龍點睛之筆，朕也曾會的，朕的點睛妙筆，莫過於畫黑天裡的黑烏鴉。”皇帝說笑，卻面無笑意，這風趣的話語便更是令湘綺忍俊不禁。她脣角勾出一彎笑意，羣臣還在懵懂中，她那痕淺笑就愈發昭示了她的聰穎絕倫，令人憐惜。皇帝道：“看來狀元公也定然畫過這‘黑夜裡的黑烏鴉’？”
她只笑，不置對錯，直到衆人漸漸明白，都縱聲作笑，最不濟就潑墨做漫天烏雲黑夜，憑空想象去吧，惹得羣臣大笑不止。
桂丞相才恍然大悟般道：“多謝萬歲指點，老臣如今也偷學得這技法，日後定去畫畫。”
興平長公主一雙秀目就望着湘綺這狀元郎，遲遲不去。
倒是隨在皇上身邊的太師譏諷的一笑：“雕蟲小技爾。這少時聰明外露，日後必然仗幾分自負，未必能有番大建樹。”
衆人本是拿此事當作美談誇讚說笑，聞魏老太師一言都噤聲斂笑不語。湘綺最恨那飛揚跋扈一手遮天的，顯然是欺天子年少，竟然如此放肆，便自嘲地一笑，眸光飛轉，吟吟道：“太師所言甚是。前車之覆，不吝賜教，下官定引以爲鑑，勿重蹈覆轍。”
那一番話卻是不溫不火，將個火栗子重新扔回太師手中。太師本是隨口而言，正得意地笑着觀賞畫卷，乍聽湘綺一言回敬，也是驚得倏然擡頭望她。看她文靜書生，弱不勝衣，言語竟然如此犀利，不由倒吸涼氣，多去打量她幾眼。
皇帝反是笑了，罵一句：“倒是老八的徒弟了。”
太師冷笑應一句：“只要不是師出同門。”
“新科狀元公是雲鵠書院的弟子，八哥哥也曾去過雲鵠書院修習過一載，自然是師出同門呀。”興平公主接道，衆人才連聲稱是，笑語而過。
湘綺暗捏一把冷汗，總算有驚無險。
她去偏殿淨手，走出幾步，覺出幾分異樣，不遠處總有人跟隨。餘光瞟去，一宮娥探頭探腦地尾隨她身後，她便在僻靜處立下，裝做納履提鞋待她上
前。
小宮娥梳着雙鬟如黛螺，寬額杏眼滿面含笑，輕服一禮將個荷包塞去湘綺手中握住，輕聲神秘道：“長公主殿下打賞狀元公的，算你護駕有功。”
小宮娥高傲的一笑，微揚下頜。湘綺忽記起人言“觀其僕，知其主”，這話卻也不假，一名小宮娥言語神情的傲慢恰是三分神似長公主。
小宮娥說罷嫣然一笑，不容湘綺開口提了裙襟飛身而跑，一溜煙閃去垂花角門沒了蹤影。
湘綺好奇地展開那荷包，淺妃色荷包，上面繡着魚戲蓮花，圖案倒也尋常，只是那條擺尾的錦鯉卻是繡得活脫脫欲飛躍而出一般，儼然不是出於同一人之手。餘下的荷葉蓮花的繡功卻乏了精巧細緻，可是遜她百倍。她笑笑，知是興平長公主感激她解圍所贈，只是“男女”授受不親，思前想後，那荷包留下卻是禍患。左右看無人，將那荷包掛去一樹花色火紅照眼的石榴枝上，候了片刻喊來一小太監吩咐：“適才興平長公主帶宮娥綵女行過，似樹枝刮下了隨身之物，煩勞小公公辛苦一遭。”
小太監眨眼靜聽，機敏地一聲應，捧起荷包拔腳便跑。
湘綺心中自鳴得意，搖把摺扇踱步回春和景明樓。恰是逢了一片笑語喧盈，人人春光滿面，似乎那畫卷上恣意的春色躍然臉上。
“狀元公，狀元公，還不速速寫過聖上恩賞。”
湘綺聞訊溫笑上前，只見條案上畫卷已被請走，只擺了一色伊利冰玉雕琢的小玉器，玉葫蘆、玉佩、扇墜兒、玉蟋蟀、筆山、鎮尺……各個玲瓏巧奪天工，那玉瑩潤清透，如一汪酥油。
人人皆去挑選自己所愛，湘綺目光掃去，只伸手欲去拿靠近自己的一枚玉葫蘆扇墜兒，銀紅色流蘇紅白相襯。
“杜愛卿。”一柄香楠竹柄摺扇輕輕釦住她的手背，明黃色流蘇昭示主人的身份。她也不比擡頭，忙躬身一揖誠惶誠恐尊一聲：“萬歲-”
“這伊利冰玉自然好，可朕這唐古拉山千年冰峰凍玉扇墜兒最合
適狀元公不過。寶鞍配寶馬，寶劍贈英雄，朕便將此玉賜給愛卿把玩。”
湘綺心一顫，措手不及，忙推辭道：“微臣斗膽，受之有愧。”
爲掩飾身份她有意沉住聲音，放緩語氣，偷眼沿眼前那黃綾龍袍向上索望時，玄慎正在聚精會神地解那扇墜兒，雖看不大清，那獨特的夾雜絳色的青碧色古玉也令人羨煞。恰皇上玄慎擡眼，她目光慌忙遁逃，片刻沉寂，玄慎慷慨道：“送得寶馬贈得鞍，朕索性將這柄楠竹扇也賜給愛卿把玩了。”
衆人唏噓聲讚歎聲中，湘綺倒身跪拜謝恩，雙手接過那柄摺扇。手卻被一把握住，湘綺周身一觸，熱流涌去面頰，紅得如落湯蝦蟹，狼狽欲逃卻不得。皇上明知她女扮男裝的身份，還說此言語作甚？
“愛卿，今科魁首，朕還指望卿之才華造福百姓，爲國效力，纔不負朕一片栽培倚重求賢若渴之心。”聲音極緩，淡淡在耳邊，帶了些許跌宕，不暢，卻字字動心。
一片撩衣跪拜聲，四周山呼：“吾皇聖明，本朝之福，江山永固，萬歲萬歲萬萬歲。”
湘綺隨之跪拜，心想，不過一柄扇子一枚玉佩，收買人心的雕蟲小技，也要學曹孟德求賢“上馬襟，下馬迎”嗎？只可惜自己才疏學淺一介女流，衆人眼拙不辨雌雄，還要陪這皇上來逢場作戲。想至此，那對龍威的惶恐懼意皆無，反心下踏實許多。
玄慎眉宇飛揚，眉峰高挑，一雙眸子深如潭水難測，只偶爾一抹陰寒如蜻蜓掠水，令人揣測聖意，脣角卻總噙着似有似無的一絲淺笑。
湘綺在宮中春和景明軒妙筆生花智補污畫的事不脛而走，被宮內外傳爲佳話，人人都稱讚新科狀元郎果然是才高八斗的，名不虛傳。
湘綺畢竟年少，女孩子逢人褒獎幾句反是有些喜不自勝，奔回府裡拿個玉葫蘆扇墜兒對了日光左右的看，又一把攥去手心，疾步去尋雲錦給她把玩。
也是爹爹的案子即將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湘綺春風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