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同玄愷更衣出行。行過大街小巷,市井蕭條,初來時還能看到的街市上三三兩兩的小販,如今都不出門,家家閉戶,偶爾有飯菜香飄過小巷,很是誘人。
湘綺心中的氣一波波向上頂,這魏家兄弟果然同她們槓上,怕是玄愷初到燕塞在公堂上幾句疾顏令色的話,惹怒了地頭蛇,故意給她們顏色看看。走了許久,都不見人影,青石板地溼漉漉的,不曾下過雨,該是有人開門潑過水。
一戶的門板微微的動,湘綺回頭,見門板卸掉一扇,一位青衫小襖的小媳婦頭裹青花巾潑水在街,怕是沒料到門口有人,嘩的一聲,玄愷驚叫跳開,雪白的衫子後襟一片污漬,也慌得那小媳婦哎呀一聲,忙閃進屋裡,慌得門板都不曾帶上。
裡面一陣對話聲,探出個白髮蒼蒼的頭,老嫗連聲告罪說:“我那媳婦不懂事,毛手毛腳,得罪客官了,請裡面來坐坐,清理一下吧。官府禁街了,外面不宜停留的。”
進到堂屋,光線昏暗,湘綺同玄愷坐下,努力辨認四下的景物。老嫗忙拿了一塊麻布來爲玄愷擦衣襟。
湘綺忙接過來說:“還是我來。老人家,我們是外鄉來的,去青州探望親戚,路過此地想尋個館子打牙祭。如何這街道上戶戶緊閉,都不用做買賣了嗎?這是爲何禁街呀?”
“唉,又有京城的欽差大人來,聽說還是當今皇上的御弟王。逢了來京官,老百姓就不得外出。”老嫗說着搖頭,嘆氣連連。
“聽說欽差大人是查訪民情,爲民做主來的。”湘綺提醒,看一眼玄愷。老嫗在摘豆子,更是搖頭苦笑:“官府連年刮地皮,來個官就多扒層皮。前日裡爲了迎接欽差大人,又把我家媳婦的一隻陪嫁玉鐲子搜了去當捐稅。這麼眼皮淺的欽差王爺,還指望他爲民請命?我看是官官相護罷了。”
湘綺玄愷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怎麼見得這鐲子就孝敬給欽差大人了?若是御弟王,什麼珍奇寶貝沒見過?”玄愷爭辯道,滿是不服。
“管他是哪個官兒拿去,橫豎是把老百姓家的物件盤剝得刮地皮三尺。”
湘綺只覺又好氣,又好笑,側頭看玄愷已經是面色鐵青。
玄愷肚子咕咕的叫,老嫗忙說:“若是不嫌棄,就將就在寒舍吃些尋常的飯菜。”
湘綺自然求之不得,一口應了。
玄愷果然是餓了,烤饃黍米糕,芸豆粉嘴不停吃。
湘綺想,人說燕州富足之地,倒也不錯,這官府盤剝到這個地步,這城裡百姓還是能吃飽飯的,比田間那些佃戶務農的要強勝百倍。
老嫗還特地爲玄愷做了一碗酸辣粉,放上些脆黃豆,玄愷吃得乾淨,肚子內飽了,才舒緩一口氣問:“你家男人呢?”
老嫗嘆氣:“孩兒同他爹被抓丁去芒碭山採石,這遠近年滿十八的男丁都要被抓去山裡服役。若是要免出勞役,就要交大把的銀子,我們貧門小戶,哪裡交得起?”
“採石?採得什麼石?”湘綺好奇地追問,不由想到了田間那小媳婦的話。
“說是採去給皇上興建宮殿的。”小媳婦忿忿地說。
湘綺看一眼玄愷,玄愷也覺得奇怪,似乎京城很久未大興土木,皇上也是個節儉的。玄愷深吸一口氣,心想這農婦的話沒有矇騙他們,魏家人真真的該死。
“若果然是圖財倒也罷了,就怕是另有所圖呢。”玄愷道,屋內光線本就昏暗,更顯得他的面色蒼白如紙色。湘綺心頭一動,忽然記起爹爹說過的一樁往事。漢代文帝即位前,就是利用修建宮殿墳墓爲名,在地上掩人耳目的練兵準備起兵推翻呂后一黨。不由吸口冷氣,腳下生出寒氣,上下對攻,讓她周身不由瑟縮。
回到府衙,玄愷先是傳令取消街禁,既然是魏大人不在燕州,自然大小事務由他做主。瘦頭師爺起先還連連推說不可,玄愷一瞪眼道:“本王是欽差,拿了尚方寶劍而來。你家大人不在燕州,羣龍不能無首,自然本王代爲料理公務。”
瘦頭師爺瞠目結舌,只得領命而去。
到了傍晚時分,街市裡繁華熱鬧,出來挑擔叫賣的多是白髮皓首的老翁,或是年未及丁的少年。湘綺同玄愷吃些糕點,一路查訪民風,回到府中天色已黑。二人匆匆洗漱一番就分頭去歇息。
清晨,湘綺還在睡夢中,就聽見驚堂鼓咚咚咚咚地響起,一聲緊似一聲。湘綺忙更衣起身,穿上官袍向前堂去,瘦臉兒師爺趕來說:“欽差大老爺殿下,快去前面看看吧,有案子來了,城東米倉遭了賊,丟了一石米。”
玄愷本已起身,一聽師爺說丟了一石米就來尋他擊鼓鳴冤斷案,心頭鬼火頓起,想這燕州府的官員都是吃白飯養尊處優不敢事的嗎?“啪”的一聲拍案而起,玄愷劍眉倒豎破口罵道:“尸位素餐也不能如此混葫蘆官司!這從太守到州縣竟然無人判案,將這些芝麻綠豆的案子推過來,分明是戲弄本王。”
湘綺沒想到他竟然怒了,見玄愷額頭青筋盤結,怒意滿臉,可惜那張白淨俊美的面頰如何也透不出皇上那般的神武之色,不由心裡暗笑,忙牽牽他的衣袖和顏悅色看他一眼,遞給玄愷個眼色,對師爺和左右吩咐說:“事無大小,都是爲朝廷辦差,去,理應去的。”她目光含了幾分拿捏的笑意,很是溫存,如一盆溫涼的水澆滅玄愷心頭那團躁動的火。
玄愷隨口道:“區區小案,也要你勞神?發給縣丞去審就是。”
“小案不審,何以審大案。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怕多少燕州百姓的眼在看着欽差大人如何審案呢。”湘綺脣角掛着狡黠的笑,搖頭晃腦如個腐儒,傻憨得可愛。
湘綺想,不知這瘦頭師爺受了何人指使來給她們下局呢,也不知是什麼案子有意給她們個下馬威。若是百姓盡知道欽差大人不過是草包無法斷案,怕也沒人敢來鳴冤舉報魏氏兄弟一黨。想到這裡,就益發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她同玄愷急匆匆趕去米倉,已經圍了不少人,怕是周圍的蛛絲馬跡都被破壞,只看到米倉出一個大大的黑洞,也不知是什麼利器破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