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說要靜養纔是。想吃些什麼?”她問,用天下最溫存的語氣。
“你!”他調皮的答,笑望着她,無限滿足道:“去吧,他不許人靠近。你一笑,我便不痛了。”
“都是因爲我。”她啜泣着,不想自己如此懦弱。
“不全是你想的那件事,還有些旁的事,算在一處他就急惱了。”他說,毫無怨怪。
“是,是皇上……”她問,一句話出口,心驚膽寒,如此的大手筆,滅生靈於不顧,還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
“還嫌死的不夠快?”一句冷冷的話,湘綺聞聲不必回頭就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跪地叩頭道:“萬歲萬萬歲!”
玄慎踱步進來,走到她近前,一身墨色織金龍袍,十二旒赤金珠冕,蔽膝、佩綬、赤舄,看似才從朝堂下來,不及回後宮就來看望玄愷。還不等湘綺開口,玄愷已經連滾帶爬的跌下榻來,驚呼道:“兄皇,不可!要治罪就治罪玄愷,不關她的事!”
玄慎倏然拂袖大怒,狠狠地瞪着玄愷,強壓了怒火,湘綺想奔去扶攙,卻礙於君威不敢妄動,而地上匍匐而起的玄愷卻極爲狼狽。
“趴回榻上去!”玄慎冷冷吩咐。
湘綺忙跪行幾步上前攙扶玄愷。
“讓他自己回去!”玄慎一聲喝,威嚴無限,湘綺懾得跪回原地,心想這做人君王兄長的果然厲害。
玄慎來到榻前,爲玄愷整理好紗籠,又查看傷處,搖頭道:“這一鬧傷口就抻裂了,如何就沒半分的穩重,日後如何堪當大任?”
也不回頭就吩咐湘綺:“案子上的藥葫蘆拿來。”
湘綺轉身去取,見桌案上有個硃砂色葫蘆型小瓶,湘綺取來奉上,玄慎一手拿過,從裡面倒出些硃紅色的水,爲玄愷敷在傷處,他只對玄愷說話,對湘綺卻視若無物。
“日後要謹言慎行,行宮溫湯一事已是令百官議論紛紛,流言蜚語四起,說是定王有斷袖之好,同駙馬爺……日後再若造次,絕不是一頓板子了事!”
玄愷“啊”的一聲慘呼,似是玄慎下手重了些,他身子抽搐蠕動,急得湘綺上前一步,卻被玄慎懾回。
“都要娶媳婦的人,還如此的毛手毛腳沒有絲毫的穩重。”玄慎斥責,又看一眼湘綺,湘綺的心一陣絞痛,彷彿心被活生生撕裂成兩瓣,爲什麼皇上說這話給她聽?爲什麼自己心痛得難過?原以爲自己對玄愷那份情不過是來無妨去亦無妨的瀟灑,真到失去時,才覺格外的吝惜不捨,那種難以割捨的痛,令她肝腸寸斷。難道,皇上執意要爲玄愷賜婚?是呀,玄愷是皇子,皇上的愛弟。
玄慎回身,看了湘綺說:“朕知道你在惱什麼?君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捨一子滿盤皆輸,杜莊主,他該死,有欺君之罪在錢,爲謀求家門一己聲譽,尋人冒名頂替擾亂科舉,滅門的死罪,死有餘辜!”
“只是……”湘綺不服猛然擡頭要
爭辯,卻被玄愷一聲制止:“湘綺,不要魯莽!”
湘綺的目光直視皇上,她咬牙說:“皇上心裡明白,爲什麼要如此殘忍的對一門老少!”
“朕只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千載不變之理。還要旁的解釋嗎?”玄慎的話冷冷的,一字字如鋼針扎進湘綺的心頭,她眼中酸澀,卻掉不下積蓄的淚,那眼淚倒流回心頭,冰冷冷的一顆心都被凍裂。終於,她無語,玄愷側頭望她說:“杜大人,你謝恩下去吧。”
秋寒風峭,走出東宮時,卓梓立在門外,正冷冷站在那裡望天,顯然明白宮裡發生的一切,在此等她。他打量她冷冷道:“不要做非分之想。定王千歲的終身大事,是要皇上和太后定奪的。”
湘綺不解地望着他,但那眼神漠然中有許多話,她一小女子如飄萍無根定,如今父母雙亡,又能如何?才逢個避風港,毫不猶豫地靠過去,就被一陣風雨打散,又不知要漂去何處?
“下官明白。”她囁嚅道,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知道便好。眼前有比兒女私情更要緊的大事,如何這般的沒有定數?”
“是!”她應着,心裡卻七上八下。卻原來,皇上是爲了她同玄愷在溫湯嬉鬧的事惱怒,難不成皇上都知曉了?那地方分明已是玄愷的人把持,難道皇上的耳目無處不在?想來後背鑽心的寒涼。
“我知道你爲何發狂,身列朝堂,身不由己無奈之事會很多,你想得通要做,想不通也要做。你我任何人都會牽動一局棋的勝負,我不會放你不管。”沉吟片刻,卓梓從牙關裡艱難的擠出幾個字:“此事,同皇上和定王無關。此事,是卓梓一人所爲,一人的決斷,朱貴不過是令將領行事,你怪不得他。”
湘綺緊皺眉頭,她不信,卓大哥是君子是文人,如何如此的心狠手辣?
湘綺慘然瞪視他冰冷的目光,見那月華如水傾瀉在他面頰上蒼白一片。
真相大白,卻令人心如刀絞,那痛令人難以掙扎。原本她仰視崇拜如師尊的人物,天下文人景仰的師表,當活生生剝離開一張光鮮的皮露出虛僞的真實,那慘不忍睹的一切令人不忍面對,地覆天翻般輝煌在眼前頓時崩塌,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怕只有自己最爲清楚。心別好不準備的霎時撕裂,那種痛心的絕望,痛楚糾纏在一起,翻江倒海一般,顛覆她心中所有的憧憬和希望,不見一絲亮光,她的天地霎時間死寂一片漆黑無涯,她曾崇拜景仰的人,她曾無怨無悔追隨爲之付出一切的人,她所深信不疑的一切一切,如今似乎都是建立在某種權勢慾望上面的謊言。那高高在上的皇權標誌的龍椅,要踩了多少屍骨堆成一條路直通而上?難道是她自己錯了?她甚至不知自己是誰?要做些什麼?
看眼前湘綺失魂落魄的樣子,落寞在月光下投下長長孤寂的身影,那條影子細長飄忽不定,就在他眼前的地上徘徊,靜靜的,沒有一聲言語
,也沒有一聲嘆息。
湘綺低頭看地,幾乎無力擡頭,君王無情,皇權血染,原來腳下的方磚路都是冷冰冰的。
卓梓的眼色清冷似月色:“有人心中記掛你的安危生死,逢你有難傾其所有,也是令人堪慰的。”
“是記掛自己的安危吧?這局棋的勝敗於你我何關?真正的獲利者是你是我?卓大哥在乎榮華富貴嗎?卓大哥在乎生死嗎?卓大哥如此爲他殺人,爲了什麼?夜裡就能安枕無憂嗎?”湘綺淒厲道:“王權君威,不過如此而已。”
心痛欲絕,她直奔回府裡,顫抖了脣總無法平靜,雲錦捧了一盤子紅紅的冬棗進來。
“姐姐,吃點棗子吧,是卓二爺從宮裡得來送來給姐姐嚐鮮的。”
卓柯?他如何來了?此時此刻,她一身重孝借宿卓府怕是不吉利,她起身說:“不過幾日,就把這府邸退還給二公子了。”
“妹妹見到了九殿下了,真是冰雪雕琢的一個玉人兒呢。”雲錦興奮的說,眼眸裡似乎冒光,如此的時候,湘綺哪裡有心同她評論美男,就敷衍着勸她下去。
“二公子帶了九殿下過府來玩的,自那次卓大哥教訓過卓柯,卓柯二公子可是本分了許多,再不敢對我放肆,今日當了九殿下,還口口聲聲稱我是‘秦小姐’,還誇妹妹琴藝高超呢。”
“哦?”湘綺隨口應,怕都沒過頭腦。
“不過,姐姐,他們說起一事,很是蹊蹺呢。說是皇太后爲八殿下指婚,都沒經過皇上的同意,似乎是看中了魏太師的一個什麼侄女兒,生得天仙一般容貌的。八殿下卻勃然大怒的,摔摔打打的同太后頂撞起來,當了宮娥太監們,很是嚇人的。姐姐,看來八殿下心裡只有姐姐的。”
湘綺尋思這話,思緒頗亂,忽然聽院外的嘈雜聲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
湘綺起身擡眼望去,就見幾名家丁衝進來跌跌撞撞臉色慘白。
“爺,不好了,點蒼小哥兒思念老太爺憂思過重,自盡懸樑殉主去了!”
湘綺的腿一軟險些癱坐在地,瞪大眼睛問:“你們說些什麼?”
“爺,點蒼回來就神情恍惚胡說八道的,日日不吃不喝叨唸‘爲什麼?’,坐在後堂石階發呆。我們尋思着到了晚膳的時辰,就端了黍米粥和小菜去給他吃,不想不見他的人,我們這一推門,嘿!點蒼小哥他,他,他活生生吊在房樑上,他,斷氣有時候了!”
湘綺推開衆人奔去後院,情急中跌跌撞撞的撲倒在地上,摸一把,鼻血黏黏腥腥的在嘴邊,她縱聲大哭,爲什麼?爲什麼?如今是她問爲什麼?可是,她心知肚明是爲了什麼。太可怕的結果,太可怕的地方,滅口!點蒼知道的太多,任何知情人都要被滅口,下一個會不會有她呢?畢竟,她是棋局中一枚棋子,這局棋早晚有結束的那日,她就有個了局的那天。
雪狸,可如何面對雪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