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恍悟，若是如此，就可以詮釋因何皇上突然立了名不見經傳的四皇子玄慎爲儲君，傳位與他。一來嫡出的皇子只有四皇子及八爺九爺，若是魏後的兒子不被考慮，那隻剩下四皇子當選。如一片疑雲飄散，湘綺才明白其中原委。“
“先皇苦心積慮設此棋局，金牌急詔譚大帥回朝，榻前託孤，用譚元帥牽制魏氏兵馬，用兩位丞相共掌朝綱，吏部、戶部、工部都歸由樑太傅一手把持。名爲四位顧命大臣，實是相互牽制的最好局面。先皇分析時局給朕，朕還不曾認真信了去，如今想來，步步驚心，是朕疏忽了。”
因是微服出行，玄慎狩獵轉來便換了一身淡青色雲錦織蟒箭袖，腰繫絳色青白二色玉扣帶，臨風一立，舉手投足都透出貴氣……
暴雨打落一地山花，碎瓊般零落滿地。湘綺的心漸漸擰緊，緊得令自己窒息，彷彿她歷盡千辛終於看到了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兇手，那徐徐轉身時即將顯現的面目。難道是魏太后？
她是曾記得父親在世不羣不黨，纔回京師那年，也曾門庭若市晚來送禮者不斷，都被父親冷冷地勸回。魏國舅也曾幾次登門，備了大禮而來，一次父親生辰，魏國舅託人送來一株珊瑚樹，號稱舉國第一樹，卻被父帥冷笑了擺在府門外。
“朝廷上的事，只有‘敵’‘友’，非‘友’即‘敵’，哪裡可以有騎牆作壁上觀者？不左不右之人，只有死路一條。”玄慎牙關裡擠出這些話，湘綺眼神悽然含憤，冷若冰霜，脣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淡然道：“微臣不敢苟同，若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朝堂上哪裡會有左右，只應有輔佐皇上忠心爲主這一條正途。‘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乎！’，萬歲以爲然否？”她長長一揖，萬千話語盡在不言中。如今皇上眼睜睜斷送一爲中正輔國的大臣，明知他沉冤未雪，卻畏懼權貴不敢爲之昭雪。
他猛然回首，瞳仁裡射出銳利寒光，如冰
魄利刃，銳氣bi人照眼。他脣角緩緩浮現出一抹譏誚的淡笑，徐徐伸手摘宮，從箭囊抽出一支牛角鵰翎響箭。這響箭是習箭之初纔多用的，誰知皇上竟然玩它，只見他彎弓如滿月，仰頭望去林梢，手一鬆，哨聲呼嘯而去，一隻雀兒落在雨地，殷紅色被雨水衝開一片，那鳥兒就在垂死掙扎，兀自絕望地撲騰羽翼。他粗重呼吸，目光滿是寒意凝視前方瀟瀟霪雨，含了幾分苦澀無奈道：“人言中興盛世，誰知也是個空架子敗絮其中，中興二十六年朕繼承大統來，夕惕若厲不敢有絲毫懈怠，卻也是謹小慎微，維穩當先。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你該是明白。”
她點頭，只是終不甘心，苦笑道：“皇上直言相告，臣感激涕零。今日才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始知先父死因，卻是爲得罪權貴，被朝堂黨爭排除異己剷除。可惜天日昭昭，竟然天子都不敢在朝堂上秉公執言，如何滑稽之事，堪流芳史冊，供後世帝王品玩。”
“勾踐尚且臥薪嚐膽，十年爭雄，若不積蓄力量以圖將來，怕如今就要變成鋪路的白骨。”玄慎道，目光中滿是痛苦，卻含着堅定。踱步走向她，離她近在咫尺，聲音卻輕微得依稀能辨：“你恨他，可如今是隻雛鷹小狼無法對付他，他如今輕易能奪你性命，奪取你家人的富貴榮華易如反掌，掠走你擁有的一切，你可敢去報仇？真正的智者，不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死如鴻毛。”
她沉重的呼吸，每口氣吸入肺腑都如萬箭鑽心的疼痛，不知真相前，她有萬千勇闖敵陣取上將首級的勇氣，她只想鳴冤告御狀，壯舉間將那陷害父帥的賊人高矛先、胡大化繩之以法。她呼吸間滿是刺心的痛，彷彿就要窒息，咬碎銀牙，是恨是悔，直到如今，她發現眼前的敵人不是一隻豺狗，而是後面血盆大口的虎豹。那種鑽心的痛，無盡的失落如墜深淵。她望着他，想問這位眼前只能被朝臣仰視的帝王，還要等多
久，卻又覺得有落井下石的味道，畢竟他是心有餘力，畢竟他曾想過幫自己，只是自身難保。
“你知道，她並非我生母，可是有養育之恩。忤逆她便是不孝，可是若對魏氏劣跡視而不見則是對先皇和祖宗不忠。朕只想讓她不要過問朝堂政事，安心去頤養天年。”那聲音縹緲如來自天際，隨了細雨砸碎在腳下。
“朕，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譚元帥去了，樑閣老走了，桂丞相是個天聾地啞。宮內母后姓魏，皇后姓魏，就連兄弟也是魏氏血脈……”他脣角輕屑的笑，自嘲般抽搐，垂下頭漫不經心問：“你可願意隨朕進宮去？好歹身邊有個幫襯的自己人，或許事半功倍。你既然有此心，你我的前路是相同的。”
湘綺的手深深摳挖亭柱那潮溼的木屑，牙關緊咬，卻疑惑地望他。要她進宮，所爲何事？幫襯他，可能幫他做些什麼？
“只是湘綺身份業已敗露，怕翰林院及宮中都無落腳之地。”她低聲道，有些心驚，似揣測出些不祥。
“杜君玉已死，朕下旨厚葬，並撫卹他滿門，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玄慎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檐下接雨，那雨水濺在他掌心飛散而去，他猛地一握，卻留不住什麼，英朗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悵憾道：“若眼前有個契機能讓姑娘替父報仇，只是需要些時日，也不必十年八載，若是順手，怕是三年兩載便能事事如願，姑娘可願一試？”
她擡頭望他，不知他賣弄得什麼機關，只是此刻滿腔的怒火仇怨，沒了話，只剩點頭連連。還在等他的後文，卻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馬上一人大喊着：“皇上，皇上，太后有懿旨。”
玄慎轉身望去，一騎飛至，馬上是高公公。
“皇上，皇上，太后回宮，傳皇上速速回宮覲見。”高公公急匆匆來報。
湘綺好奇，太后回宮了？是什麼時候的事？心裡反是七上八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