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覺那雙利眼在打量她,上上下下,許久,簾內大人鼻子裡哼出一聲不屑道:“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湘綺這才稍作喘息,她便將如何因丟了盤纏去魁星閣比文擂,如何發現客棧飛來的鴿子,如何被bi無奈替人捉刀寫文之事一一澄清。若是真相大白,明日她可以去金殿面試,爭個狀元也未爲可知呢。
說到了會試,湘綺反自負道:“放榜那日,學生同諸位同年去拜謝恩師,聽恩師言道,學生的文章本是榜首的,只是卷面上汗水落下污了字跡,便被放去了第二。”
她看一眼黃澄,有幾分不服,黃澄卻淡然一笑道:“不過是主考大人見你年少,哄慰你的話,你便信了去。”那言語頗爲得意,彷彿忘記此刻是在審案。
湘綺倒是好奇黃澄,看他同這位大人相熟的,該是個左膀右臂的親信,那就是朝中的官員,怕是這黃澄的姓名都是假的,如何來科考奪這功名?轉念間一個心思,莫不是考場舞弊一事朝廷早有耳聞,有意放cha了官員微服在其中明察暗訪?心裡對朝廷那些抱怨也就消除些,這朝中畢竟有幾個同爹爹一樣一心爲朝廷效力的。
就見那位大人徐徐側頭望向黃澄,目光中滿是叱責,雖不言語,那目光卻如鞭笞,慌得黃澄止住話垂個眼退後一部恭立。
“杜君玉,你說你因川資被偷,身無分文才被bi無奈去替人捉刀做文章。想你自青州來赴試,這住店三餐所需的盤纏不是你能隨身背來隨意去市集閒逛的,可見一派胡言!”厲聲地斷喝,湘綺自然不怕,沉穩應對:“此事這位黃兄,黃大人可以替學生做證。因在入京途中遭遇大火,同黃大人邂逅,逢了黃大人身上有傷重病不起,學生的隨身的銀兩就都借與了他去醫病。說好改日歸還。”
她說着,看到安伯在那位大人身邊頻頻遞她眼色搖頭,一旁的黃澄不住咳嗽。湘綺覺得奇怪,就止住了話。那位大人側目看安伯,安伯躬身道:“此事內情容後
細稟。”
再問過她幾句,那位大人擺擺手說:“先送他回大理寺候審。”
“大人!求大人開恩,既然如今已知學生冤枉,如何還要投學生入牢獄?原本抓學生就是大錯,學生不計較便罷了。明日學生要金殿面聖,不能錯失良機。懇請大人放學生回客棧。”湘綺有些急惱,此刻爲了朝夕夢盼到那日,她顧不得許多。
黃澄在她身旁已忍不住用腳尖去踢她的腳,示意她不可造次。
簾後的大人冷笑道:“朝廷開科取士,當以賢者先。你賣弄聰明,替應試考生捉刀代筆,擾亂科場,即便不治罪於你,也休想再得功名,更何況面聖?”
“兄-兄長-大人-屬下可以擔保!”黃澄慌得叫嚷,幾步進去簾內替湘綺央告道:“屬下自杜君玉入京一直在他左右,他絕不是奸佞之輩,實屬人才難得。”
湘綺恍然大悟,難怪那張張揚的面頰他看來有些似曾相識,尤其黃澄那眼眸同那位大人更是有幾分像,原來是兄弟,只是她緊張沒能細想。果然不出所料,黃澄是個身世背景頗有淵源的世家子弟,不是等閒之人。安伯所說因聽了小妾的閒言碎語不容前妻之子的男人又是誰?難道這兄弟是一母同胞,同命相憐?轉念一想或是安伯尋了話爲掩飾身份瞞哄她的,她卻動了惻隱之心做了真。
“收入大牢候審!”官員起身,抖抖鶴氅廣袖,絲毫不爲所動,低聲呵斥黃澄道:“回後堂去,再同爾計較!”
黃澄立時低頭垂手不語,緊張得噤若寒蟬再沒了生氣。
湘綺咬緊了脣,暗想此刻若敗給這位大人,怕自己苦心積慮謀劃了三個月的復仇大計便要付之東流,此後面聖更是遙遙無期。心裡頓然橫生個年頭,也就有了幾分膽氣,忽然仰頭哈哈大笑,搖頭道:“虧我杜君玉錯會了意,還以爲是朝廷清明派來查案的青天大老爺。如此看,不過是蛇鼠一窩,官官相護替那些作奸犯科的官員遮掩銷贓滅口的。也罷也罷。”
“放肆!”黃澄大喝一聲,生怕湘綺惹禍上身。湘綺望向他媚眼含笑反問:“令兄若不是急於滅口銷贓,如何怕讓君玉明日面聖見君?莫非怕君玉吐出實言,牽扯了大人的前程,或者也有些……”湘綺的手空甸甸,作出捧銀兩的動作,詭詭地向那位愕然怒目立在那裡的大人遞個詭異的笑眼,似是心照不宣。
黃澄急得幾步上前拉她的手腕低聲喝:“住口,休得信口雌黃。不要腦袋啦?”
湘綺就直視堂上那位大人,反是兀自笑了輕屑地站起身,撣撣袍襟,以示不滿。但頗令她不解的是,那位大人端坐在榻上,以手支頤在笑望她,彷彿她面頰上寫出了什麼供狀,他在仔細閱讀。至於那些奚落髮泄的言語,他絲毫不爲所動,置若罔聞。
看來激將法也徒勞無益,朝廷盡是這一班糊塗官。
黃澄依舊在遞她眼色,拉她的袖口示意她速速跪下。
“唉?”湘綺側目笑了掙開他的手問,“敢問黃兄,令兄花了多少銀子爲你打點得了這會試頭魁?杜某一介布衣家道清貧,自愧不如。”
說罷深深一揖,拂袖轉身大笑而去。
在堂口立了片刻,天幕星光黯淡不甚明璨,愁霧冥冥薄薄如紗輕籠月色,那一圈似是風暈。她的眼漸漸模糊,原以爲下筆千言揮灑滿腹才學,不枉爹爹教誨,就可一躍龍門,金殿面聖,替父申冤。如今這狗官冥頑不靈迂腐不化,輕易間就斷了她一生的夢想所求。即便案子查清水落石出,她也不過放個外任的九品小官遠離京師,再爬到四品官有面聖之機的那日,怕是要十年八載了,父親的冤屈就要沉冤化碧了嗎?眼淚頓時洶涌而出,適才同那官員脣槍舌劍針鋒相對的勇氣如泄氣的氣囊癟去,失魂落魄般委屈無處訴。
安伯出來說:“上車吧。”
湘綺不知如何上的馬車,那馬車顛簸一路,停住時湘綺還在哭泣,那淚水灑了一路,心情也如輕雲蔽月黯淡無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