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雲錦無動於衷,湘綺嘆息一句:“也罷。若是杜某人微言輕不足以請動鸞嬌小姐滿飲此杯酒,那就看兩位姐姐誰有這般本領,說動鸞嬌小姐開金口盡飲此杯酒。”說罷從袖中拿出一枚大珍珠,足有拇指蓋兒大小,奪目耀眼。綠翹、倩倩的目光頓時被吸引,眼睛瞪大,對視一眼。綠翹湊近前去勸,倩倩直視那珍珠不肯挪步。綠翹費盡脣舌,倩倩忽然掩口嬌笑道:“姐姐敗下陣來?那可是多謝姐姐讓這珠子給妹妹了。”
說罷把了那盞酒嘆息不已,對了門外大喊:“來人呀,去請媽媽過來。就說鸞嬌姑娘又犯了老,毛病,失心瘋,得罪客人。請媽媽來看看是放野貓呢,還是打個滿堂紅呢?”
門外候着的小丫鬟偷眼看看屋內衆人,應聲“是!”就要轉身去。
湘綺心裡暗笑,這丫頭果然刁鑽,便忙喊住她說:“且住!”,堆出得意的詭笑湊去雲錦耳邊問,“不想媽媽,的家法如此森嚴的,倒令杜某開眼。小姐還是請吧?”
雲錦側頭狠狠瞪她,黑亮的眸噙着淚,那汪淚如一泓秋雨後暴漲的潭水,就要涌出眼眶,卻就在眼眶內盤桓,忍住並不流出。她咬碎銀牙般,那怒恨忿意彷彿要吞噬湘綺,冰寒的眸光徹骨,她徐徐接過酒,一飲而盡,火辣辣的熱氣涌上喉頭,她費力撓抓脖頸。
湘綺得意地拊掌哈哈大笑,猛然淡下笑意罵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敗興!”拂袖而去。
鸞嬌被投入柴房思過,因氣走客人,她被老,鴇下令痛責了十板以示薄懲。
柴房四面透風,幸好是春末,夜風涼,卻不十分勁。
到了第二日,鸞嬌病得昏昏沉沉,周身發燙,腫處潰爛般高出兩指厚,周身許多淡紫色的小包,有些在皮下,有些冒出皮膚,一片片,一點點,如雪中紅梅般嬌豔。衆人都猜是昨夜鸞嬌衝犯了貴客,被秋媽媽打後急怒攻心病倒,正要擡她回房養病,卻不知誰尖叫一聲道:“該不
是前幾日的春瘟吧?”
一句話衆人恐慌退回,各個目光中滿是驚駭,面面相覷。前幾日瘟疫橫行,傳染頗快,人人談之諱莫如深。更有街頭巷尾患病之人被官府擡走拋去郊外活埋撒白齏粉去瘟毒,不得隨意安葬,就更是人人聽之談虎色變。
湘綺是被姬娘請來賠罪的,她點了綠翹和倩倩陪她喝酒取樂,聞聽醉晚坊有人疑似春瘟,還是鸞嬌,急得湊去近前觀看,咂舌道:“哎呀媽媽,你可是害苦了學生,昨夜杜某還邀了這位姑娘同倩倩、綠翹飲酒彈琴作樂。你分明知道鸞嬌身染春瘟,反放她來賺錢,豈不是有意害人?我去衙門告你去,這街市店鋪人人皆知,若有一人得了春瘟,滿條街巷都是要被封掉的。”
衆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調,教鸞嬌的秋媽媽面頰一陣紅一陣白,擠出笑容寬慰衆人:“鸞嬌患的是急毒,哪裡是春瘟,是昨天被我打一頓急怒攻心所致,不妨事不妨事。”便打發衆人退下。
湘綺反是負個手不依不饒道:“欲蓋彌彰,還想作弄我們,看不去衙門告你們。”
湘綺推開衆人離去,綠翹湊去老,鴇姬娘耳邊問:“媽媽,還是速速把鸞姐兒打發出去吧。死活憑她,可不要讓官府來查抄了我們的生意。”
姬娘還在猶豫,急得綠翹催促:“若是那杜公子果然告下我們,官府定然來抓。那些官差聞風就是雨,平日正巴不得尋個由頭來敲詐我們。到時候去解釋打點更是花費銀子,看鸞嬌的情形,像是得了春瘟呢。”
姬娘同秋媽媽嘀嘀咕咕一陣,忙吩咐人速速將鸞嬌裹了棄去荒野,警告衆人不得胡說。
雲錦醒來,入耳是暮鼓梵音,誦經聲隨了伽藍香飄渺在空曠的禪房內。
“雲錦,你醒了?”欣喜的聲音,雲錦看清那張俊雅的面頰,濃眉亮眼,含笑望她。是姐姐湘綺。她左右看看,記不清如何來到這裡,這是哪裡?只覺得頭昏腦脹。
“雲錦,你看看姐姐,姐姐終於接你出來重見天日。那個醉晚坊的鸞嬌姑娘已經死於瘟疫葬入亂墳崗,如今這裡的是我的妹妹譚雲錦,譚大帥的女兒。”
雲錦面白如灰,黯淡的顏色,毫無熱度,嗓子裡擠出含含糊糊的話語:“那又如何?你將一隻染黑了羽毛無法復原的白鶴強扔回白鶴谷,對她是幸運,還是厄運?”她苦笑,笑自己的命運多舛,笑自己命薄如紙。
“放我回去。”雲錦堅持道。
雪狸捧了一碗冰糖雪梨羹進來,在她榻邊輕聲喚:“四小姐,喝碗雪梨羹,去火的。”
雲錦恍然拉起被子矇頭,不肯露面。
“小姐,四小姐這是怎麼了?”雪狸詫異地望着湘綺,滿眼莫名其妙的困惑。
湘綺接過雪狸手中的碗,對她搖搖頭示意她不必講話,就坐在雲錦牀邊,輕輕推她的身子咳嗽幾聲,粗重的嗓音問:“聽說,這譚府的女眷賣爲官奴,譚家四小姐,前幾日已瘟疫亡故。這位妹妹生得面容極似四小姐,敢問是誰家府裡的千金?貴姓芳名?”那巧笑盼盼,溫然對她。衾被中躲避塵世屈辱的身軀開始聳動,嗚咽聲漸漸傳出,那麼悲涼悽楚。
“小姐,四小姐如何的不認識人了?”雪狸眨着大眼惶惑地再次問,湘綺對她溫笑,胸有成竹地緩緩揭開那被衾,露出一頭烏髮,迷離悽婉的眼眸。湘綺摟住她,緊緊地,哄拍着她的背低聲安撫道“不怕,在姐姐身邊,不怕。”
那身子軟軟的,冰涼如條蛇,貼在她肩頭的小臉滿是淚水,陰溼了她的肩頭。
“姐姐!”
湘綺本已轉身欲離去,一聲呼喚令她駐足回頭。雲錦抽泣着,緩步走向她,淚水如泄洪般洶涌,她嬌聲道:“杜公子,奴家姓秦,名喚楚楚。”
湘綺欣喜若狂,姐妹相擁,她抽噎道:“這便好了,這便好了,日後只有秦楚楚,永遠的秦楚楚。再不會有人欺辱你,不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