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殿時,湘綺看玄愷揉腿一瘸一拐難過的樣子,不由偷聲問:“你如何了?”
玄愷倨傲道:“被狗咬一口,不妨。”
湘綺猜出幾分追問道:“莫不是受罰了?”
玄愷臨風慘笑,玉般容顏如微風過湖面,低眉無奈道:“昨日兄皇被太后挑撥,責我對太師不敬,打了幾下子。我離宮時,只有太后同四哥在殿裡,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如今四哥突然病倒,她反來問我,我倒是要問她呢!皇太后垂簾,難道是早有預謀?當她是漢太后呂雉呢。”
湘綺驚愕地打量他,尋思這匪夷所思的話,又回想民間對魏太后的種種傳言,總之這女人不簡單,從庵堂的尼姑搖身一變成爲皇后,不過幾年的時間,着實有番手段。皇上突然病倒,難道是太后所爲?心裡七上八下的推測此事,一不留神險些被門檻絆倒。
“仔細了!”玄愷一把扶住她,緊張地問,“沒摔倒吧?”
她搖搖頭。
“明月玦呢?玉是防身護體之祥物。”他忽然問,打量湘綺腰間空空。
她從懷裡摸出那錦囊中藏的明月玦示他。
“如何不肯佩戴,還如此偷偷摸摸的?”他有些不快。
湘綺訕訕道:“讓太后看到終究不好。”
“我送你的,有何不妥?”
“終究是先皇御賜之物。”湘綺頗爲謹慎,玄愷也不相bi,只低聲道:“只要你心裡有它就是。”
湘綺反是含糊,眼前人這份情看似情深意重,只是總是不能見天日,如此要到何時是個盡頭?
回到影醉園,輕風徐徐,吹落飛葉數點,同垂柳萬道拂過湖面。酴醾架外菸絲醉軟,玄愷折了垂柳打着湖面忿忿道:“惡毒莫過婦人心!她本是我姨母,卻偏要冒充我母親。她本是小妾所生,入宮是我祖父的妃嬪,卻不知廉恥勾搭先皇。祖父去世,她該入寺廟爲尼姑,她卻不守本分。”
湘綺看他凝神發呆,知是牽扯出他的萬千心思,或許讓他爲難了,心裡滿是愧疚,爲他斟滿一杯酒。
“你或多或少知道些,從見本王之初,到寺院中聽那些士子儒生的閒議,民間流傳種種,沒人知道真相,只我知道。”
空氣立時沉凝
,月邊一抹凍雲也停在頭頂,暗藍的天空下,鳳竹無聲屏息靜聽。
他說:“太后自幼貪慕虛榮,入宮侍奉太皇,可惜到頭來不過是個位卑的充容,她不甘寂寞,就勾引了還是太子的先皇,本王的父親。太皇駕崩,她被髮入庵堂爲尼爲太皇超度。那時,我母妃意外沐浴皇恩,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太后不甘寂寞,詭計多端,她苦苦哀求母妃念在姐妹之情救她出囹圄,設法求皇上赦她重回紅塵,逃離寺院清苦之地。母妃親自求告於先皇后高氏,就是四哥的生母,才施恩赦了她重回宮門得以回宮修身養xing。可她一回宮,就興風作浪,利用我母妃生誕皇子行動不便之際,迷惑父皇,鳩佔鵲巢,生生害死我母妃,更害死我的同胞兄長,將本王據爲己有。他以爲本王年幼無知,可是母妃在世時的慈顏十餘年不可磨滅,就在眼前。”
湘綺大驚失色,不想他說出如此不可告人的秘密,多聽他人的秘密,就給自己心頭多添負擔,湘綺進退不得,只得默默聽他講,忍不住問:“只是那時殿下年幼,如何得知此事?”
玄愷搖頭道:“她要滅口,殺了我母妃貼身的太監宮娥,有些不會識字的就灌了啞藥,虧得離地三尺有神靈,本王昔日的ru母大難不死,告訴本王真相。爲了陷害先皇后周氏,這毒婦不惜拿我胞兄當誘餌荼毒。此事我斷然不敢告訴四哥知曉的,這些年每每想起此事,就覺得愧對四哥。這毒婦畢竟是我姨母,也是母妃昔日一年之仁引狼入室帶入宮中的,反是害得四哥幼年喪母,受盡人間疾苦。”
湘綺聞聽此言已是驚得瞠目結舌,原來玄愷果然不是太后嫡子,還對太后滿腹怨恨,難怪興平長公主口口聲聲說他母子失和。更有先皇后周氏,皇上的生母,如何是魏太后陷害而死?此事太過匪夷所思,如果皇上察覺此事,可還能讓魏太后苟活?有仇不報非君子,但若皇上眼前還是一副大仁大孝的樣子在魏太后面前,難道真是不知此事被矇在鼓裡麼?
湘綺心中自有幾分定數,似乎茅塞頓開,若非是皇上不知真相內情矇在鼓裡,就是羽翼未豐,隱忍待發謀定而後動。湘綺猛然覺得心頭一股氣激盪如激流拍打心壁,那熱血沸騰的心似乎不可平靜,卻原來宮廷之爭廟堂之鬥如此驚心動魄,看似
驕縱任性童真未泯的八殿下原來也心中積下如此血海深仇。她忽然記起卓柯無意透露的話,父親譚鵬舉的冤死,是因涉足了昔日宮廷廢后之爭,成者爲王敗者寇,落得如此下場。
湘綺長沉口氣,心裡暗自拿定主張,若是此刻爲逃命匆匆而逃,怕還真留下許多遺憾。
“湘綺,四哥這一病,可是弄巧成拙解了眼前之急,太后怕要把你和平兒的婚事延誤些時日了。”玄愷得意的說。
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湘綺憑空慨嘆。
“你怎麼看卓大哥這些日子提出的新政?”玄愷問。
湘綺知道他是指最近上書提到的田畝攤丁的事,便說:“卓大哥是個大智之人,平日裡寡言少語,凡事成竹在胸穩CAO勝券的,聽說上次徵兵的事,收效顯著,太師都不得不服。如今這新政好雖好,只是……”
“只是太過冒進。”湘綺說。
“婦人之見,就是這麼畏手畏腳的,反沒有卓大哥做事大刀闊斧。”玄愷不屑道。
“有人走的快,就需要有我這慢手慢腳的在後面牽制一二。依我看,若非如此,皇上如何在這當口病了,還病得如此的巧?”湘綺淡笑,聽玄愷提到那新政,她就猛然記起皇上的暴病不起,茅塞頓開。
“收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新政變法誠然讓朝廷加強對州府地方的控制,但是上上下下的富賈官員盤根錯節牽扯衆多,哪裡是朝夕就能改變章法?朝廷上下聞聽變法都怨聲載道,這些日若不是她憂心忡忡全部心思耗空在長公主的大婚上,怕也早就該爲新法的事分心了。
玄愷望向她的眸光黑如暗穴一望無際,彷彿瞬息間吞沒所有。
“你在說什麼?”玄愷的話音有些惶恐,似乎沒有料到這層,疑惑早已察覺卻不敢相信。
“怕就怕到頭來百密一疏,費盡心思推行的新政未必盡如人意。這人若想跑,須得能走好立穩,如今朝廷動盪,內憂外患風雨飄搖,就單單說那蒙古部落在邊關虎視眈眈,就令人擔憂。”
心裡卻想,玄愷是個推波助瀾的,空有滿腹抱負一腔豪情,卻是極少去念及隱患。想來商鞅變法,不也是滿懷熱誠一心爲朝廷,最終換得個五馬分屍,挫骨揚灰的下場。
(本章完)